掉坑的三娘子

掉坑的三娘子

掉坑的三娘子

武成坊,成国公府十数个跨院占据了大半街坊。

天色将暗,国公府大堂里,沈氏正焦躁来回走动着:“去问问,四弟妹回来了吗?”

立时有下人领命而去。

梁氏扶着高高的肚腹,怯怯地道:“二嫂,不若还是先等夫君回来再去打探消息吧……”

不提陆五公子还好,一提他,沈氏便狠狠一拍桌案:“那岳府一个小小的七品太尝丞,与我成国公府的世子结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竟敢拿乔,非要五弟亲自去代!这等节骨眼儿上,前线消息不等人,若是耽误了打探消息,我饶不了岳府!”

成国公陆平乃是大魏开国定鼎驱逐北狄的功臣,生有六子,长子与幼子皆是正妻花氏所出,不幸长子早早战亡,只留下一个寡妻,三子亦战亡,更是连妻室都未曾来得及娶,余下四个儿子,二子居长,娶妻沈氏,将门之女,四子娶妻陈氏,五子娶妻梁氏,皆为当时世家大族,六子乃嫡幼子,成国公为之请封为世子,便是岳欣然所嫁之人。

这一次巡边,除了五子留在魏京,二子、四子、六子,俱是一并随行,父子四人竟全都生死不知,国公府的天塌了八成,故而,沈氏才会这般着紧前线消息。

便在此时,下人来禀:“五夫人并车到门外了。”

这要命的时刻,沈氏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提了裙子匆匆就往外跑,梁氏八个月身孕,是绝计不敢这般豪放的,可她也不敢只在原地待着,便扶了婢女婆子,以防意外,前后左右俱围了人,这才缓缓启步,远远跟在后边。

几个下人正打开国公府朱红大门,驭夫几声呼哨,两匹同色青牛便踏着整齐的步伐,拉着一辆并车吱吱呀呀进大门。

本朝豪富世家皆爱用牛车,速近奔马,且更稳健舒适,不似马车那般颠簸。

陈氏这五品诰命的雕花并车,外边一应规制符合朝规便不说了,车内四角垂了鸽蛋大的明珠,内里密密衬了光锦丝缎,折射着幽幽光华,前朝的熏炉袅袅吐烟,厢壁上的游宴图乃是真迹,无一处金碧辉煌,却无一处不极致奢华。

可坐在车中,陈氏心内煎熬思绪混乱,哪有半分心思在这车上。

忽然听得外间男女惊叫“什么人”“夜雪”,急促熟悉的踢踏马蹄声越来越近,陈氏猛然回过神,自小窗向外看去,只见一道青影自窗前一闪而逝。

沈氏人已经冲到垂花门外,并车素来在此停下,远远看到陈氏车驾,听到大门外的惊声呼喝,她一个眨眼的功夫,并车旁一道青白闪电“嗖”地蹿出,沈氏瞪大了眼睛,而后所有人只听得轻轻一声“吁”,眼前忽地多了一道身影……

金鞍照白马,青衣人如玉,好一副入画之景。

所有人未能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岳欣然已经一跃下马,陈氏的并车这才停下,仆人抱来下马蹬,婢女这才搀扶着陈氏下了车。

所有人俱是愣愣看着岳欣然一身青色大礼服,牵着夜雪大步走来,她目光扫过所有人,才见礼道:“我乃岳氏女欣然,见过二夫人、四夫人、五夫人。”

沈氏、陈氏与后面婢女团团簇拥的梁氏这才怔怔反应过来,这、这、这便是今日的新嫁娘?六弟未来的夫人?

外边看家护院的部曲们一拥而入,手里拿了枪的,提了棍的,正要喊打喊杀,喊声都噎在了喉咙里,本以为是哪里来的强盗,竟敢闯他们国公府的大门,当真是活腻味了!

结果……居然是新嫁来的世子夫人吗?部曲们都有些恍惚,自己骑马而来的新嫁娘,就是他们这样的将门也从来没见识过……全魏京,哪家有?!

岳欣然心中擦了把汗,糟糕,这马跑得太快,她没刹住,仪仗嫁妆还在后边呢!

按魏礼,新嫁娘本应该直入洞房,合卺礼毕,才与姑嫂相见。

可岳欣然轻骑前来,新郎不在,这国公府更没有准备什么婚礼一应之物,连个宾客也无,自然就没有什么礼需要行的。

沈氏先前心烦意乱只牵挂前线的消息,陈氏奔波在外打探消息,哪有什么心思准备这些事,可现在岳欣然站在她眼前了,沈氏才略微感觉有些心虚,对于岳欣然单骑而来这等不合礼仪之事,她只顾着惊讶,还未觉得哪里不对。

岳欣然这样客客气气见了礼,沈氏只下意识道:“啊,六弟妹啊……”

陈氏看向岳欣然视线中带了几分审视与疏离:“岳娘子,你这般前来,岳府可知晓?”

岳欣然好像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一般,微微一笑:“自是知道的,五公子换礼服来不及,天色将暗,我便先过来了。”然后她看向陈氏,语含深意地道:“若错过吉日吉时,也是不好。”

陈氏一怔,婚礼,古通昏礼,日月之交的时辰象征阴阳相合,运转交泰,现在的国公府确是缺了几分时运……这也是当初知道岳府来信,陈氏未曾提议推迟婚期的原因,总觉得,如期办上一门喜事,兴许一切便能太太平平,阿翁和夫君便都能回来喝上一杯喜酒。

只是,如今他们依旧生死不知,这杯酒始终是没能赶上。

陈氏面上现出疲惫神色,没了再同岳欣然计较的心思:“都进去说话。”

沈氏与梁氏登时面现关切,前线的消息,牵动整个国公府,自然再没人分神去看岳欣然。

岳欣然只招过一个仆从,将夜雪交给对方,便自然而然跟在那一大群婢女婆子簇拥的三个国公府女人身后。

堂屋里,不必吩咐自有婢女掌了灯,待主人坐定,这许多奴婢训练有素,整齐退出,在一众奇异的眼光中,岳欣然却镇定地留了下来,在下首挑了个座坐下。

陈氏缓缓开口:“安国公前锋已抵宁州,确有消息传回……”

便在此时,一个仓促步伐自门外进来,却原来,那位五公子陆幼安可终于赶回来了。

见到岳欣然一身婚服坐在这儿,他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沈氏见他来,急切问道:“五弟,你可见着那位通事郎了?五兵尚书那里消息如何?”

陆幼安也顾不上说别的了,一脸苦笑:“酒喝了不少,钱也收了,只说如今前线消息俱是隐秘得紧,连五兵尚书也只往禁中通报……实处的消息却一句也没有。四嫂呢?”

陈氏:“三伯父位重事繁,我候了许久未见到,大兄倒与我说了几句,安国公前锋自前线传来消息,并没有找到阿翁与二哥、郎君他们,大兄倒是劝我等不必太过忧心,可我这心里,始终没个着落……”

陈氏的三伯父身居太傅一职,兼度支尚书,钱粮之事俱要过他,论理前线消息他必是知道的。

只一条,与陈氏隔了一支,陈氏幼丧父母,族中长大,虽也唤一声三伯父,终究情分有限,嫁到国公府后往来还密切了些,这一次若非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回去贸然求见。

沈氏听了登时着急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安国公本与阿翁有龃龉,此次偏派了他去,如何肯尽心寻人!”

岳欣然听到这里,对眼前这几人性情大致了然,只是心中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到了这个时刻,这些人居然还只想着打探前线生死?对他们自己的处境没点X数?

蓦然间,岳欣然忽然就有了队友全部是青铜的觉悟。

然后,岳欣然就见这位五公子思虑半晌居然说道:“既是这般,杜家三郎平素还是一起喝过酒的,明日我去寻他,实在不成,请他自凤寰宫帮忙打探点确切消息吧!”

凤寰宫乃是杜太后居处,当今至尊便是凤寰宫所出。

岳欣然终于忍无可忍道:“五公子,刺探禁中,乃是不赦大罪,落在有心人眼中,岂非授人以柄?此时最需要忧虑的根本不是前线,而是在座诸位!”

所有人惊愕地看向最末落座的岳欣然。

岳欣然仿佛没看到他们的神色,只严肃道:“前线那里,现在有当今天子操心,有朝堂诸公操心,诸位打探消息,且不说能不能打探到,便是能打探到又如何?还能越过天子与诸公去插手军机大事不成?

再者,方才二夫人也说了,安国公前往驰援,这本就不是一个好兆头。若成国公能安然,他自会归朝,那再好不过。如若有什么不测,失地误国乃是大罪,纵使守将不在了,也会罪及家人……当下更着紧要做的,难道不该是如何保全这一大家子吗?”

沈氏当即便暴跳起来:“你这小娘咒谁呢!阿翁夫君他们只是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什么罪及家人,我看你才是乱家的祸首!”

性情最温和的陆幼安也不免沉了面孔:“便是六弟尚未与你见过,你也未免太冷心冷肺了吧!”

沈氏的暴怒于岳欣然不过耳旁风,她此时只想到,难怪成国公没带这五儿子去巡边,一味逃避最差的后果,心肠柔软,对方确实不是将帅之才,反过来,这是否也意味着,当初巡边之时,成国公并未预料到魏京的风急浪高,否则他不会只留下五公子来应对。

岳欣然所说的话,虽然正确,但对于这几个人来说,却太过刺耳。成国公是他们的父亲,余者皆是他们的夫君、兄弟,岳欣然呢?是一个今天刚刚单骑而至、堂没能拜、国公府的第一张凳子都还没能坐热的弟妇。

陈氏更是道:“岳娘子,你初来乍到,便去歇息吧,府中事繁,请恕少陪。”

言下之意:关你X事,一边去吧,别听了。

看到他们的神情,岳欣然心中一叹,她错了,青铜都高估了,这菜的程度,已经超过她的预期。

她来之前也没有想到,水这么深,都已经快淹到下巴了,于是只能临时起意,忠言逆耳一把,谁知依旧叫不醒。

岳欣然起身离开,只在推门前,回身说了最后一番话:“五公子,我若是你,第一,绝计不会去找杜三郎,如今战事大起,朝堂诸方角逐、纠葛极深,杜氏根深叶茂,对成国公府善恶难辨,此时不宜与他们有牵连。

第二,你有身有轻骑将军之衔,立时上折请罪,坦承只因牵挂前线战事,并非有意刺探朝堂机密,自请责罚,将成国公府先自漩涡中摘出来再图以后。”

陆幼安怒极反笑:“不敢有劳!”若非这弟妇今日才嫁过来,陆幼安简直要破口大骂,他去打探消息,好好的上折请罪做什么?还嫌如今国公府事不够多吗?简直妇人之见!

岳欣然推门而出,门外,无尽沉沉黑暗当头压下,只能一声轻叹:希望时间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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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失败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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