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旧人(2)
赏心亭中,杜明礼怕来迟了,便走快了一些,不想,风朝阙,慕沉香几人也是刚好到了亭子之外。
杜明礼眼睛扫过三人,便知道中间那位身材清瘦的男子便是送上拜贴的人。十冬腊月之季,他一身单薄白衣,着实让人于心不忍。
“这位,就是……”,杜明礼打量着风朝阙。
看着他疑惑的眼神,风朝阙立即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在下风朝阙,今日慕名而来,叨扰先生了。”
“风朝阙!策梦罗喉风朝阙?”杜明礼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世人皆说风朝阙乃是天下第一智者,一个人居住在天山上,没想到今日见到他,竟然是个身体单薄,清瘦的中年儿郎。
在他身上,杜明礼看不出任何文人气质,也不像有些武功的样子,他看到的,只是这个人身上带着的病气。但是,他身上若是没有武功,他又是凭什么敢在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只穿一件单薄外衣?
多看几眼,他可以确认,风朝阙身上有顽疾,他的身体原本可能很强壮,但是,不知道是什么顽疾,竟然能让他如此消瘦?
风朝阙与杜明礼才见面,两人就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慕沉香见清醒不对,忙出声打破平静:“义父,皇上驾到,你怎么不迎驾啊?”
杜明礼不是傻子,立刻醒悟过来,忙向李江心讨饶:“啊?哦,皇上驾到,老臣接驾来迟,恕罪,恕罪。”
李江心知道他是故意不迎驾,心中虽是愤懑,但风朝阙在身旁,他不便发怒,只能愤愤道:“杜尚书的脾性朕还是了解的,恕罪不必了,只是,今日师傅有些事情想要向大人讨教,你不可藏拙。”
“是,多谢陛下”,杜明礼谢嗯之后,伸手延请风朝阙入座赏心亭中:
“先生请”,
“杜大人请”,凤朝阙还礼
赏心亭中有一张十桌,四个石凳,刚好容纳四人,四人落座后,杜明礼看他衣裳单薄,便询问道:
“先生,可需要老朽为你添置火炉?”
“多谢杜大人,在下不用,在。”风朝阙谢了他的好意。
他拒绝了自己的好意,杜明礼也不生气,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拍脑门:“也罢,可是老夫实在是冷,这才想起来,不该在这屋外接待先生与陛下,是我失礼了。”
风朝阙却是不愿意入屋中,仍然拒绝道:“无碍,若是江心与沉香姑娘觉得冷,便去屋里吧。”
又是几句寒暄,两人都在试探对方,却都是一无所获,但是,慕沉香与杜明礼已经看的出来,风朝阙的身体貌似有些问题,他只能呆在天寒地冻里,不敢接受丝毫的暖意。
李江心心中愤恨杜明礼,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仍然带着笑意陪着。这样的天气,杜明礼让他们在屋外受冷,若说不是故意为之,可真将他当做傻子了。
两人客套话已经说完,再继续下去,难免几人都会尴尬,慕沉香在一旁搅和道:
“义父,凤先生不愿去屋里便算了,今日凤先生带着陛下前来,乃是为了向您讨教如何治国理政,您可千万不要藏拙啊。”
杜明礼身体后仰,貌似是懂了慕沉香的意思,对风朝阙道:“哦!岂敢岂敢,先生声名在外,杜某不过一介书生,实在是帮不了先生什么啊,尤其是治国理政,在下更是一窍不通。”
杜明礼明显已经是下了逐客令,但风朝阙装作若无其事,接下了他的话茬:
“不,治国理政实在是不合时宜,在下只问一个问题。”
“这!好,先生请问。”杜明礼无法拒绝,只得应下。
风朝阙端正身子,正襟危坐,问道:
“在下只想问先生,何为三纲五常。”
“何为三纲五常?”同杜明礼一样,慕沉香不明所以的看着风朝阙。
这个问题很简单,整个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三纲五常是什么,三纲乃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乃是仁义礼智信。再说白一点,便是君臣义,父子亲,夫妇合。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杜明礼却愣住了。
慕沉香也发觉其中有些不对劲之处,若是其他人问,杜明礼随意敷衍几句就过去了。但是,眼前之人乃是天下第一智者,他问的这个问题,自然不是普通问题,这其中深意,恐怕只有杜明礼知道。
“三纲五常!”杜明礼看向慕沉香,再看向风朝阙,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认真和惺惺相惜,慕沉香记得,他这样的眼神,自两人第一次相见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认真对待一个人了。
杜明礼看了一眼慕沉香,再看一眼风朝阙,转头问慕沉香道:
“香儿,想知道何为三纲五常吗?”
“香儿愿听义父教诲”,慕沉香自石凳上起身,屈膝恭敬行礼。
“好,香儿你且听好了,五常不必多说,为父只告诉你,何为三纲。”杜明礼点头,为几人斟茶之后,便自顾自挥洒江河:
“春秋战国时,孔子周游列国,凭他的学识,若是入仕,定然可以衣食无忧,不必流亡奔波,为何?”
慕沉香想也不想便回道:“战火纷飞,各国只想着相互征伐,称霸天下,孔圣人想要推行仁政,乃是逆世道之举。”
“嗯,不错”,杜明礼赞赏的点了点头。
“其中深意,不过三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而后,董仲舒作《春秋繁录》,提出了三纲五常之道,自那时直到现在,三纲五常之道已经改变,不再是孔圣人宁可疲劳奔波恪守的道了。
放眼此刻天下,人人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子若不顺,便是不孝,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扭曲了三纲真正的道德规矩。
然而,何为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并非君主一怒,便可诛臣子九族,纳天下父女为妻?父为子纲,为父要贤良,父贤,子才孝,夫为妻纲,并非女子可以任由男子驱使,男子可以随意驱使女子,而是作为丈夫,要有自己的德行,才能使得夫妻恩爱。”
一口说出这些话,杜明礼看向李江心,斥声问道:
“陛下,作为一国之君,你的君纲是什么?作为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夫君,你的夫纲是什么?作为太子李政与晋王李季的父亲,你的父纲是什么?”
“朕……”!李江心还在气头上,没有想到他竟然忽然问自己这么多问题,方才他说的那些自己尚且还答不上来!此刻他又问了这些问题,李江心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
仔细想想,他说的哪是什么三纲,分明是治国知道,家庭和睦之道,天下和睦之道。
李江心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风朝阙,风朝阙没有看他,正声道:
“当今天下,君纲已经不是当初那么简单了。”
杜明礼也不禁扼腕叹息:“是啊,千年了,一切早已变了,想当初,孔圣人只要求为君者行仁政就够了,如此,还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够符合他的心意,而如今,为君者要做的更多。”
凤朝阙接着说到:“当今天下,为君者,不仅要施行仁政,更要使国富民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谨庠序之教,选贤举能,天下为公,以身守国门,如此,上贤下效臣子才能以身守社稷,以命报国。”
听了凤朝阙的叙述,杜明礼点点头,风朝阙的话正符合他的心,他不禁又对眼前这个人改变了态度。
仿佛是一口气说完太多,杜明礼有些累了,歇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叹息:
“可叹啊,阴阳颠倒,君无君纲,却要臣子守臣纲,夫不守夫纲,却要妻子守妇道。
太子太傅之流,照着书生搬硬套,就敢称自己深究儒学大道,可与我齐名,我杜明礼实在是不耻。”
同样的话,慕沉香懂了,不禁点头。李江心却仿佛云里雾里,他们说了什么!杜明礼说了三纲五常,风朝阙却说到治国理政之策去了,杜明礼又说到他与那几个酸儒之间的事。
杜明礼忽然很欣赏风朝阙,早已听闻最近李江心变化很大,不仅一人荡平了熊岳的叛乱,又一人击退了前来刺杀他的凶手。仔细想想,应该是眼前这个天下第一智者所为,不禁拱手行礼:
“听闻最近陛下与之前相比,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有所进步,想来,是凤先生暗中教导了。”
凤朝阙没有隐瞒,点头承认了:
“是,江心是块好苗子,其天资聪颖不下李江枫,可惜没有良师,才会庸庸碌碌,登基多年毫无建树。”
“哈哈哈,真是难为先生了”,杜明礼无情大笑,全然没有一点风范。
风朝阙的眉眼瞥了李江心一眼,便准备向杜明礼告辞了:
“今日多谢先生赐教,时日无多,他日再会吧,我等先告辞了。”
他知道李江心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再不走,这个年轻气盛的皇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过,慕沉香并没有随他们离开,李江心正在发怒,已经丧失了理智,全然不顾其他,更何况一个慕沉香。
两人离开之后,杜明礼急忙拉着慕沉香的手,将她带到屋中,屋中有火炉,不似外面寒冷。
“哎哟,香儿,没事吧,为父只想为难那臭小子,让他吹点冷风,没想到你也在,受苦了。”
慕沉香摇摇头,早就知道他是故意的,自己也是忽然就被带上的,这其中恐怕是风朝阙从中作梗。
比起自己跟着他们一起吹西北风,慕沉香更关心他和凤朝阙,她已然看出来了,杜明礼对风朝阙的态度前后不同,像是换了一个人,因而问道:
“父亲,那风朝阙……”
“风朝阙吗?他是我的一个旧人。”杜明礼无力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慕沉香没有想到,他与风朝阙竟然认识?这其中应该有其他故事,只是,实在是不宜再问了,即便他是自己的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