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围城
赫兰那桓以手按胸还了一礼:“可贺敦不必客气,可汗走之前曾命属下,誓死保护这座城池和与这座城同名的女主人!”
刹那间,泪水涌上叶姝美丽的杏眼,她微微侧首望向窗外仍在飘落的雪花:阿墨哥哥,你依然那样爱我对吗?
“只是……”赫兰那桓突然神情一肃,“可汗虽然把守城的重责交予属下,但是我们草原上几乎没有城池,属下也没有守城的经验,故而来找可贺敦商议,可贺敦来自中原城邦之国,想必……”那双质朴的眼睛含满期待望着叶姝。
叶姝心里一咯噔:哎哟,我也不懂怎么守城啊!
她自幼从没上过战场,也没读过兵法韬略之书。
唉,若是母后在就好了,母后熟读兵法韬略,经历过战阵,还曾经数次于父皇出征在外时、平定后方的叛乱。
姝儿突然无比想念爹娘……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永远活在父皇和母后的荫庇下,尤其是当她选择了和亲这条路,就注定要离开亲人的庇护。
出嫁前一晚的情形蓦然浮现于脑海……
苏葭湄亲手为女儿绾了高髻,杏眼里轻漾着慈爱的柔波:“姝儿,你长大了,以后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母后比你更小的时候就是自己保护自己了,母后这辈子没有靠父母,也没有靠你父皇保护过。每次遇到危难都是自己保护自己。”
“母后不会武功,遇到危难怎么自己保护自己,还不是靠男人?”姝儿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那你知不知道为何他们甘愿为我效力?”苏葭湄微笑着点了叶姝的额头,“姝儿,汉高祖曾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馕,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母后虽不会武功,却能让武功高强之士为我所用;母后虽不会打仗,却能收智勇之将为我打仗;姝儿,母后这辈子唯一的过人之处,就是会看人,会用人。”
想到母后这段话,叶姝脑中灵光一闪,对赫兰那桓说道:“我从晋国带来的虎贲军都被将军编入麾下了吧?有个叫做庞渊的都尉,将军可知道?”
“庞渊……”赫兰那桓反复念着这个汉语名字思索。
叶姝道:“将军可以向此人征询一下守城之策,此人昔年曾是我父皇豹跃军步兵营的副将,只因他妻室是卫氏女,当年卫氏一族触犯国法,流放边庭,此人受到牵连,故而亦遭贬谪。其实以他的才能,若非受妻族牵连,早该封侯拜爵了!”
叶姝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苏葭湄给她陪嫁的那些人,其中不少都有特殊本领。
可以说,苏葭湄方方面面都替女儿考虑到了,各种人才都给女儿准备好了。
赫兰那桓闻言,突然恍然大悟地嚷道:“啊,我想起来了,这个庞渊曾经给我建议让我在城外挖壕沟,秋冬季把水放掉,在坑里插满尖刀刃,洒满铁蒺藜,就可以当成拒马坑,春夏季则引哈伦河的水变成护城河。末将只会冲锋陷阵,对这些事情向来不懂,也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多谢可贺敦举荐,否则我还不知道自己军中隐着这样的人才!”
接下去,赫兰那桓便将庞渊提拔为副将,负责协助自己守卫叶姝城。
庞渊一上任立即加高城墙,加固城门,挖深壕沟,布置拒马陷阱,加强粮仓的守备,做好各种守城的准备。
如此到了初春时节,草原上处处冰消雪融,一日,晴朗的天空忽然弥漫起浓浓的黄云,像黄色的幕布般从天边徐徐地升高,直到遮天蔽日地笼盖了整个苍穹。
接着,天边响起了打雷一般沉闷而又巨大的声音,大地像一面巨鼓被擂动得震颤不已。
叶姝在宫里都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抬头看见描金画彩的房梁都在震动,落下簌簌的尘灰。
她赶紧穿上一身桃红色软甲,身披大红披风,在狼卫簇拥下,佩剑上了城楼。
城外初春的草原已经被黑褐色皮甲的大军染成了黑褐色的沼泽,大片的旌旗在草原的大风中猎猎飞舞,无数弯刀和矛尖在晨光下闪着森冷的寒光,成千上万的战马喷出的热气形成了一股股白雾。
叶姝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只觉一阵晕眩,仿佛要掉入下方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军阵里。
勒马在军阵最前列的左律王,仰头望着叶姝城,眼中闪耀着狼一般贪婪的光芒——他知道叶姝城里有粮食几十万石。
赫兰墨向大晋摄政王上贺表称臣之后,大晋国曾四次给赫兰墨赠送粮食。
光是叶姝和亲的嫁妆中就有粮食十万石。
草原上几乎没有农业,一向靠抢掠中原才能获得粮食。
所以,囤粮几十万石的叶姝城,无疑是左律王叛乱后的重要目标。
再者,草原上打仗多在秋高马肥的季节。春天马瘦,又是各部落接羊羔的季节,在春天发动战争非常不利,故而左律王对粮食的需求愈加迫切。
满脸狂热的左律王,抬起手臂用力一挥:“攻城!”
随即,所有叛军眼里都放射出狂热的光芒,他们仿佛看见了城里那堆成小山的粮食。
而且,据说这位大晋公主带了几百车的瓷器、丝绸、玉器作为陪嫁,据说当年和亲的车队比哈伦河还长。
高亢尖利的冲锋号角声猛地炸响,叛军们热血沸腾,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前冲,蚁群般的叛军汇集成褐色的洪流,在黑压压的箭雨掩护下,川流不息地向城墙这边涌过来。
草原上几乎没有城池,部落和部落之间打仗也不需要攻城器械,因此左律王并未携带攻城器械,骑兵直接朝城门冲去,欲以刀斧和火油毁坏城门,却纷纷掉入了庞渊事先挖的壕沟中,沟中如森林般布满尖刀刃,洒满铁蒺藜,左律王的骑兵顷刻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潮水般涌来的叛军像一道道巨浪在堤岸上撞得粉碎。
即使有人侥幸从壕沟逃出冲向城门,城上立即有大片利箭暴雨般倾泻而下,将城门笼罩在箭雨当中,骑兵根本无法靠近。
第一天,第二天,叶姝城在庞渊的指挥下,成功地顶住了敌军猛烈的攻击,左律王才两天就损失了近万士兵。
第三天,左律王换了攻城方式,叛军们下马变成步兵,每个士兵都举着盾牌扛着沙袋,用沙袋将壕沟全部填平,然后才以骑兵冲锋。
但因为庞渊事先加固了城门,叛军用刀劈斧凿、火油焚烧都不能攻破城门,反而大批大批地被箭雨射死、投石砸死在城门外。
如此又过了几天,左律王决定从城墙和城门两处入手,于是又日夜赶制沙袋,将沙袋在城墙下垒成土山,以供士兵们爬上城墙。
然而,城上箭矢如雨,檑木滚滚,火油浇淋,还不等土山垒成,叛军就一片片倒下,最后不用再垒沙袋,尸体逐渐堆成了小山,叛军们直接踏着战友的尸体往城墙上爬。
一个身手特别敏捷的叛军,将马刀咬在嘴里,双足在尸山上连蹬,像灵猴似的眼看就要攀上城墙,城头上的士兵突然发现他,纷纷往下射箭,但因为离得太近,不好对准,竟让这士兵一跃上了城头。
那士兵将咬在齿间的马刀取下,一连砍翻数个围攻他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我上来了!兄弟们,杀啊——”
喊声未绝,一道凛冽的寒光破空而来,一支利箭穿过他的脖颈,他朝后倒退几步,惨叫着坠落到高高的城墙下。
那些还在源源不断攀爬的士兵见状被震住,攻势一缓,城上刚刚烧开的热油就淋了下来。
城楼上,一个紫色披风、银色鳞甲、大腹便便的身影收了弓箭,朝叶姝一笑。
原来,刚才射中叛军的——竟是雅楠。
叶姝本来不让雅楠上城墙的,可是雅楠见叶姝每日亲自上城楼督战,心想我也是可贺敦,亲自督战同样也是我的责任,于是她挺着大肚子上了城楼。
叶姝正要让人送她下去,突然一名敌军爬上城楼,雅楠夺过一副弓箭就对准了那名叛军。
当时,几名已方士兵正围着那名叛军搏斗,人影翻飞间,雅楠的箭居然能穿过已方士兵的空隙,准确射中叛军的咽喉,其箭术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雅楠公主好箭术!”叶姝满目欣赏地还她一个微笑,“不过你还是应以腹中孩子为重,不要再待在这里了。你在这里士兵们还得留心不要冲撞你,那桓将军又要分心照顾你。”
说罢,叶姝让一名狼卫送雅楠回去。
“那就拜托你们了。”雅楠扶着沉重腰身,展开一抹明艳笑颜,灿若朝霞。
叶姝点点头,面露浅笑,仿若一朵美丽的莲花凌然盛开于清澈碧水中:“嗯,放心吧!”
生死围城之际,往日的恩怨似乎也烟消云散。
这日,叶姝城又一次顶住了叛军的进攻,左律王吹响收兵号角之后,叶姝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狼卫护送下慢慢下了城楼。
城楼下横七竖八停满了尸体和伤兵,个个身上血肉模糊,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宫女们组成的救护队正在四处奔忙救治伤兵。
这时一骑快马从街道那边奔来,马背上跳下一个少年,他疯了似地朝人群里横冲直撞,护在叶姝身前的狼卫扑上去几脚踹翻了他:“什么人胆敢冲撞可贺敦凤驾!”
“我找左大将!左大将在哪?”那人爬起来,一边和狼卫们厮打,一边发疯般狂喊。
“别伤他!”叶姝喊道,“问问他找左大将有何事?”
“左大将的儿子染了伤寒,十分危急!夫人让我赶紧来请左大将!”那人崩溃般地哭喊着。
叶姝神情一凛,忙叫过一个狼卫:“你速去宫里找太医蒋思贤,他是伤寒科的名医!”
狼卫领命而去,叶姝让那少年带路,她亲自去了左大将的府邸看望他儿子。
左大将赫兰那桓日夜巡逻城防,已是多日不曾归家。
不多时,伤寒科的名医蒋思贤赶到了,给赫兰那桓的儿子拿了脉,开了几副药。
第二天,叶姝又带着蒋太医去看望赫兰那桓的儿子,见他有了好转,方才松了一口气。
如此又过了几天,叶姝每天都让蒋太医去看赫兰那桓的儿子,她每日从城楼下来也先去赫兰那桓家,那桓本人却只能偶尔回家。
眼见儿子终于康复,那桓的夫人感激涕零地跪倒在地,捧起叶姝的手,滚烫的眼泪滴落在叶姝手背,口里不断喃喃念着:“可贺敦是雪山女神下凡……今后我们全家都是可贺敦最忠实的仆人,我们愿为可贺敦横断深水,冲碎坚石,生死全凭可贺敦……”
左律王用了各种办法攻城都无功而退,叶姝城在赫兰那桓和庞渊的合作指挥下,顶住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这晚,左律王又一次败退,收兵回营。
叶姝刚回到宫里准备用晚膳,突然一个士兵狂奔进来,欣喜若狂地大喊:“可贺敦,援军来了!”
是阿墨哥哥回援了?
多日的艰辛和害怕顷刻间被强烈的喜悦淹没,叶姝奔出昭阳殿,跃上马背朝城楼奔驰而去。
刚接近城门就听见城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厮杀声,登上城楼后只见脚下点点火把如繁星,隐约可见千军万马铺天盖地杀来,远处火把或分或合,散乱不定,伴随着号角齐鸣,战鼓动地,夜色中望下去也不禁目眩神迷。
“何方援军?”城楼上有士兵高声地问。
“看不清楚!”士兵们回答道。
千万点不停跳跃的火把红光中,援军旗帜上的图案若隐若现,叶姝紧紧扶住城垛,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那图案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