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柔妃
一名狼卫禀报道:“启禀可贺敦,大妃来了。”
叶姝踏出殿门,见大妃恭恭敬敬立在院中,朝她屈膝一礼:“可贺敦,那名误伤雅楠公主的士兵已被正法!”
大妃微微侧首示意,她身后一名莫槐士兵拖上来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叶姝瞥了一眼,一股恶臭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姝只觉烦恶欲呕,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她能说什么?
命令是她下的,肇事的士兵又已经正法。
她想对大妃怒吼:我不是让你叮嘱士兵不要惊了雅楠的胎吗?
可是她抬目望着大妃身后虎视眈眈、佩刀按剑的莫槐部士兵,到了嘴边的吼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妃的父亲解了叶姝城的围城,平定了左律王的叛乱;大妃的哥哥救了中伏的阿墨哥哥,帮助阿墨哥哥重新收集残兵。
叶姝岂会为了一个已经失势的雅楠公主,和大妃过不去?
何况,雅楠还曾经冒犯过她。大妃帮她铲除雅楠和雅楠肚子里的孩子,照理说,叶姝应该高兴。
然而,叶姝却只有说不出的惨淡,她挥了挥袖,什么也没说地从大妃身边走过,走出了南熏殿。
大妃始终低眉顺目、头颈深垂地恭送她。
直到叶姝窈窕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大妃才慢慢地抬起眼睛,眼里划过一丝阴森的笑意。
回到昭阳殿,只剩她们两人,秋韵才恨恨地埋怨道:“谁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一具尸体!肯定是她下令让莫槐部的士兵们杀死了雅楠,却故意说成是误伤!公主,她这是借你的手除掉了一个劲敌!”
“那又如何,命令是我下的,她让莫槐部士兵去围攻南熏殿之前,曾到我这里来请过命。”叶姝颓然歪倒在榻上,抬手拔去高髻上的镶金红宝翠花簪,一头黑瀑般的秀发衬着宝蓝色的锦枕,如大把扇子披散开来。
秋韵一边替叶姝脱下绣着双凤的明黄锦靴,一边神秘兮兮地说:“我听那些野利侍女们议论说,雅楠刚嫁给可汗时,本来住在头曼山,可是她对大妃十分无礼。玉妃看不过去,顶撞了雅楠几句,可汗一气之下把玉妃逐走了。玉妃是大妃的人,玉妃一走,大妃折了一条臂膀,岂能不恨雅楠?”
秋韵继续道:“雅楠在头曼山待不下去,所以才要住到咱们叶姝城来。她没想到公主你是一个这样好相处的,所以赖在叶姝城不肯走了。她大概以为待在叶姝城最安全,没想到大妃还是不放过她……”
秋韵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透着一缕莫名的寒意:“你秋姑可算阅人无数,依我看,这个大妃外表端庄贤淑,实则是个心机狠辣的女人,公主你可要小心她!”
正说着话,一名侍女在殿门外禀报:雅楠公主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叶姝一惊坐了起来,虽然早知这样的结果,却仍是惊骇不已。
她呆呆坐在床榻上,许久,才茫然地问秋韵:“需要操办丧事么?”
秋韵一撇嘴:“索性一并交给大妃去办,以后可汗回来问起,就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大妃在办,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参与!”
叶姝想了想,甚觉有理,便让侍女去请大妃。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有消息传来,赫兰真并没有趁着赫兰墨败退而乘胜追击,赫兰墨竟然保住了兰干山和锡良河边的大片草场。
兰干山和锡良河是东野利汗国和西野利汗国的交界线,这里有大片丰美草场,是双方反复争夺的地方。赫兰墨保住这两处,就是保住了根基,将来还可以徐图再举。
此时莫槐部的士兵已经从叶姝城撤军,返回头曼山,大妃也跟着她父亲一起走了。
赫兰墨派人给叶姝送来他的亲笔信,除了表达对姝儿的思念,还向姝儿要粮,这次兵败,加上左律王叛乱,诸部落都有损失,赫兰墨急需赈济诸部。
叶姝城的粮食其实已经所剩不多,虽然外面传闻叶姝城有粮食几十万石。
但这些粮食毕竟来源于赠送,又不是自产的,因此,只有消耗没有补充。
这次大妃带来的四万莫槐部士兵,在叶姝城驻军期间就消耗不少粮食。
更别说前两年赫兰墨攻打西野利汗国,每次都从叶姝城带走大量粮食。
但既然阿墨哥哥写信来要粮,姝儿岂能不给。
她派赫兰那桓去给阿墨送粮,让庞渊留守叶姝城。
赫兰那桓临走前,叶姝突然决定和他一起去头曼山。
秋韵吃了一惊:“公主去作甚?”
“因为我想阿墨哥哥啊,大半年没见到他了!”叶姝如雪似玉的脸庞泛起两抹嫣红,双眸深情流动,“我想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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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草原苍茫无际,连天碧草在大风中如海浪般漫卷。整个草原仿佛一张无边无际的绿绸舞动飞扬,偶尔露出底下一群群洁白的羊群。
叶姝和赫兰那桓到达头曼山的时候,赫兰墨刚刚班师几天,今日正在头曼山下举行大型祭天仪式。
巫乐声声,鼙鼓动地,大巫师赤膊纹身,鬼首覆面,头插狼尾,摇着手鼓,在众多小巫的簇拥下,围着盘腿而坐的赫兰墨手舞足蹈,念念有词,将狼血涂抹到赫兰墨脸上。
赫兰墨编发结辫,辫子上挂满小金铃,袒胸赤膊,只在肩上搭了一张白虎皮,露出坚实劲瘦的胸肌和腹肌,因篝火而起的晶莹汗水顺着他薄薄的两块胸大肌,沿着八块坚实的腹肌,一直流淌到脐下的阴影之中。
叶姝立马在旁边一处草坡,见此情形,不由得口干舌燥,春心荡漾。
阿墨哥哥真美,她从来没见过比阿墨哥哥更美的男子。
大巫给赫兰墨涂完狼血,赫兰墨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巫登上祭坛高处。
繁琐冗长的祭天仪式行毕,台下众人顿时如同风吹麦浪般齐齐匍匐于地,发出响遏云霄的高呼:
“雪山女神保佑可汗陛下,杀伐四方,百战百胜!”
“可汗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百里,经久不息。
此时,叶姝已经被王庭属官带到金帐区去歇息。
按照规矩,女子是不能参加祭天仪式的。
大妃带了几位偏妃来迎接叶姝,恭恭敬敬地屈膝道:“可贺敦,妾已将后妃毡房里最大的一间给您腾出来了。”
“不用麻烦,我就住在阿墨哥哥的毡房就好了。”叶姝笑盈盈地说道。
大妃脸上现出一丝为难之色,叶姝正想问她,她却叫过一名侍女在她耳边吩咐了一句什么,转过脸来对叶姝恭顺地笑了:“可贺敦请跟我来。”
赫兰墨的金帐分为外帐和内帐,外帐是召集重要军机大臣议事之处,内帐是歇息之所。
大妃一边为叶姝打起内帐的帘子,一边毕恭毕敬地解释:“柔妃马上就收拾了走人,还请可贺敦见谅。”
“柔妃?”仿佛被一支利箭穿过心窝,叶姝浑身一颤,声音都有些变调。
阿墨哥哥何时又多了一个柔妃?
“是我庶出的妹妹。”
大妃话音方落,帐内一道曼妙动人的身影从床边飘过来,柳腰款摆,袅袅下拜:“参见可贺敦。”
她竟说一口纯正的汉语,声音娇甜婉转,如新莺出谷。
“你的汉话说得这样好?”叶姝惊呆了,怔怔地望着眼前身穿月白衫子和浅碧色百褶裙的窈窕少女。
“妾身的母亲是汉人。”柔妃的声音甜美软糯,好听得有如天籁,她和大妃一样低眉垂首,一副恭顺之态,然而她低垂的粉颈白腻修长,不用看脸就知道是个大美人。
叶姝又抬头望向那张昆仑神木雕成的巨大床榻,上面有女人的抹胸和亵裤,已经叠得整整齐齐,正准备打包。
看来大妃的妹妹这几日都在此侍寝。
一阵钻心的疼痛绞住了叶姝的心,她深吸一口气,对柔妃道:“你不用收拾了,继续住这里吧。”
说罢转身离去,大妃在后面追了几步:“可贺敦,柔妃动作慢了些,妾这就责罚她,请你千万不要怪罪!”
叶姝没理她,在金帐外翻身上马,秋韵扯住她的马缰:“公主,你去哪?”
“回叶姝城!”姝儿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这怎么成!你特意来见可汗,还没见着可汗一面!”秋韵用力拽住叶姝的马辔头,马匹受惊,嘶鸣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差点将叶姝掀下马背,叶姝忙双腿夹紧,狠狠地一鞭抽在马臀,秋韵只得往旁边一跃闪开,才没有被落下的马蹄踢中。
骏马长嘶一声狂奔而去,狼卫们纷纷跃马跟上,秋韵无法,只得也骑上一匹骏马跟了上去。
一行人如疾风迅雷般驰出了王庭,在暮色斜照的草原上奔驰,晚霞漂浮在穹庐般的天空,急速奔驰的马队像几道流星划过苍茫的长草。
“妹妹——妹妹——”
锥心刺骨的声音在后面喊着,随着草原上的狂风远远传扬出去。
“公主,公主!”秋韵打马靠近叶姝的坐骑,焦急地呼喊,“你停下,你快停下!是可汗的声音,你听到了吗?是可汗在呼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