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意气,最爱临风立8
少了皇帝陛下的大唐三省衙门,热闹!
中书省门下省的大佬早聚会,晚聚会,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找出制止皇帝陛下独断专行的好办法。
说透了,就是敲边鼓,搭腔鼓噪不缺人手,不顾身前身后事,头撞柱,以死谏言的猛人一个也没有。
往日谏言队伍当仁不让的猛先锋,魏征魏玄成,这几日没日没夜在尚书省中丞官廨忙碌。
大有脱离队伍的可能!
没人敢拼死冲击太子庄子觐见皇帝陛下,商议来商议去,只能是静等皇帝陛下回了京城,朝会上大伙一拥而上。
尚书省里没有闲人,前院的官吏出来进去都是一路小跑。
陛下越过中书省和门下省,圣君独裁,大将军还走在赴任路上,尚书省彻查粮草兵器,请调民夫,调派转运….等等的事物已经开始铺展开。
一道道政令从尚书省分发向州府。
北边,西北面,西面。
整个帝国应对战争的机制,隆隆响起。
大唐就象头捍卫领地的雄师,抖擞鬓毛,呲牙挥爪,向四邻发出噬人的厉吼!
停留在绿柳湖畔皇家别苑的李世民,
连续数日废寢忘食的忙碌,西疆应对吐谷浑犯边一事总算是大体安排妥当。
早餐时长孙皇后还笑言调侃李世民;早早便躲在儿子羽翼下享清闲!
李世民细思,也觉得好笑,能心无旁骛的安排虚张声势退敌方案,还真有托庇在儿子羽翼下的嫌疑。
这些天除了自己召见,无关人等一个也没能进入绿柳湖皇家别苑。
仅靠千牛卫士,绝不可能阻挡住来谏言的众大臣。
在农庄地界巡视的庄户,见有人无故进入,也不追,也不大声呵斥;箭上弦刀出鞘,实打实要砍几个脑袋!
有了魏征一行见证,只要还没活够,谁想去证实一番,庄户的箭利不利,刀快不快!
李世民不走,连带着长孙无忌也留了下来。
搭上挂着尚书仆射却从不理事的李靖,再叫上大将军秦琼;跑腿,记录,草拟诏书…有张政才培训完的一班书吏,李世民的小班子人手也算齐整。
李世民带着长孙无忌行走在树影摇曳的湖畔,呼吸着清新空气,一拐弯,走上了通向湖心岛的廊桥。
岛上围着正中的亭子,移植过来的九十九株桃树,饱吸了春雨,枝丫青葱,隐隐结出点点花蕾,尚未绽放已有暗香溢出。
既是君臣又是郎舅的二人,登临岛中间高出地面数丈的亭子。
极目远眺,如洗的碧空下几朵流云随东风一面向西飘一面消散,延绵的远山透着新绿,山边,水坝高出的出水口正开闸放水,急劲的水柱下巧妙按着的水车,在水花四溅里平稳的转动。
东边、西边、南边,无尽的土地上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田间地头忙碌的人影,渲染着一派生机勃勃画卷。
李世民深吸了口气,意犹未尽的对长孙无忌说道;“绿柳湖虽美,终不是你我君臣久留之地。
该回长安了,呵呵!朕可是清空了耳朵,准备好听骂声。”
长孙无忌微胖的白面庞,还挂着熬夜的疲色,露出个无奈的苦笑,苦涩的说道;
“这天下是陛下带着辅机一起出生入死争来,比谁都明白煌煌大唐来之不易。
说是,粉骨碎身倾尽一生守护大唐,绝非虚言。
乱命误国!呵呵,陛下和臣舍得吗?
事情要做,嘴长在别人脸上,让他们说就是了。
只要大唐兴盛富强,辅机陪着陛下接几滴口水,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长孙无忌嘴里开解着李世民,自己心里的苦涩也淡了,舒展了眉头,往空中指点着;“陛下,风筝!”
一只画着燕子的风筝随风翩翩,高处,同是三角形画着一只苍鹰的大风筝兜着风迅速的向上爬升。
风吹过,带来少女清脆亮丽的欢笑声;
李世民眯着眼往南边湖岸看去,每看清一个欢呼跳跃的身影,嘴里便念叨出一个名字。
“豫章,呵呵!跑个不停的是豫章;不用看,叫的最欢的是高阳;扯着老鹰风筝的…长乐;比稍长乐稍矮的……”
李世民努力分辨着站在一身白色襦裙的长乐公主侧边,被挡住大半身子,露出一身蓝色裙装,也不放风筝,只是一起陪长乐高兴地尖叫着蹦跳挥手的少女。
“是南平公主。”还是长孙无忌眼神更好。
李世民讶异的往过仔细看着,嘴里自言自语说着;“南平,老是躲在人后的丫头,啥时间变得开朗了。”
李世民眼角余光扫到刚过了溪水上石桥,立刻悄悄绕在四个公主视线死角,借着湖畔树影遮蔽,脚步匆匆,走向湖北边的绿袍少年和大黄狗乐乐。
“嗯!高明来了。”李世民盯着少年手里的食盒,话语带着酸气。
“今日太上皇的访客是谁?”
眼睛盯着儿子,李世民头也没回,问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翻了翻眼皮,略一思索;“武士彟。”
“武士彟。”李世民将名字念了一遍,挑眉嘿嘿一笑;“太原起家的老臣子,朕熟悉,走,辅机和朕也去凑个热闹。”
在农庄为老皇帝李渊开放访客,是李承乾那一日和父皇母后各讨的一个赏赐里,用掉了母后许诺的赏赐换来的。
老皇帝可以随意召见故人来庄子里相见,来访的都是武德朝旧臣,君臣相见述旧聊天,老皇帝明显日渐精神。
李承乾看在眼里,心里也很是高兴,爷孙俩斗嘴斗的越有趣。
去年就交卸了益州都督,武士彟已经在京赋闲半年有余。
本是武德朝当红重臣,赋闲在家,说不上门前冷落车马稀,比起往日的辉煌,也是落架的凤凰,风光不再。
现在朝中当权的重臣都已经换成了李世民的心腹,一朝天子一朝臣,五十出头的他,再想有所作为,已经是很难很难。
武士彟交好的故旧,不曾仙去也已同样赋闲在家,落难兄弟谁也拉不了谁一把。
拜访太上皇也是想要看看,借着往日的香火情,太上皇能不能出面和陛下通通气,谋求个翻身的机会。
……..
李承乾没想到皇爷爷有了精神头,拿起画笔还真就画的有模有样。
画纸上的风景既有眼前风光的写实,也有巧妙地虚构。
本来只能看见空中飘飞的风筝,李渊却在画中的湖畔,细细描画出五个小童,有扎着髽鬏的男童也有三环髻的小娘。
手里牵着风筝线,迎着春风或跑或站,神色各异,活灵活现。
“陛下好手段!”见李渊满意的放下了画笔,武士彟抢先夸赞着。
李渊抬眼注视着碧空下飘荡的风筝,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不知在怀念哪段往日美好时光。
稍倾,偏着头,眯着眼看着李承乾,未语先笑,“孙子,爷爷这画还行吗!”
爷孙俩人在一起常斗嘴,说话随便都成了习惯,可这时还有外臣在,李承乾哪好在武士彟父女面前贬低皇爷爷。
嘴里忙恭维道;“皇爷爷笔下有神,这画上春光、湖景、顽童都活了过来,高明实在佩服。”
李渊不依不饶,往过用肩头挤着李承乾的肩头,不容置疑的说道;
“题幅字,不许找借口推脱,长乐可是跟爷爷显摆过梅花图。
能连着给三幅松、竹、梅,为画作诗题字,爷爷可不信你现在会写不出来好的诗句。
蒙哄你父皇的话你还是省省,留着对你父皇说,就别在爷爷这浪费。
给,拿上。”
攥着李承乾的手,强把笔塞在李承乾手里。
陪着爷爷,李承乾多半的心思都在跟武士彟一起来的媚娘身上。
白皙精致的像个瓷娃娃,充满灵气的武家小娘,一颦一笑,引起李承乾无限的遐想。
突然被皇爷爷逼着作诗题字,事出意外,李承乾毫无心理准备,可当着武家父女李承乾又不能薄了爷爷的面子。
手里握好了笔,慢慢在砚台里蘸着墨,眼睛在画卷里扫视过,又抬起头,自近向远,从湖水过树梢直向飘在空中和飞鸟竟飞的风筝看着。
皱了皱眉头,嘴角微微翘起,身子微向前倾,左手拎着右手袍袖,手里的笔随悬着的腕子摆动,在纸上写下;
草长莺飞二月天,
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放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
写完了,放了笔,手托着下颌,不满意的嘟囔着;“应了画中景,却不合此时意!败笔,……”
摇着头就想和皇爷爷商量毁了这幅画。
“爷爷…”折回身,话才出口,突然看到父皇和长孙无忌立在爷爷身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案上的书画。
舌头在嘴里努力打了个弯子,“….父皇,您什么时候来的。”
太子殿下墨宝虽然有幸得见的人实在稀少,美名却传的很广,象武士彟这样过气的宠臣,自然只闻其名却无缘得见太子殿下墨宝。
从李承乾拿起笔,武士彟就屏气息声全付精神都盯着笔下出现的一个个法度严谨,圆润清秀又不失飘逸的字上。
等一首吻合老皇帝李渊画作,活波生动浅白易懂的七言诗,顷刻间落在纸上。
武士彟暗自吟咏着,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
至始至终,太子殿下从拿起笔,到写下七言绝句整个过程都发生在眼前,武士彟却有着活在幻梦里般不真实的感觉。
传说古有神童七步成诗、九步成诗,他娘的!太子殿下只是站那仰头看了看天,一步也没走就写出贴和画中景的绝妙诗句!
武士彟被惊的傻愣,就连李承乾回头叫着‘父皇….’的声音也像是缥缈在远处。
“父亲!父亲!”媚娘扯着武士彟的衣摆,清婉的声音透着紧张,急促的唤着木然而立的父亲。
“哦!…媚娘。”醒过神来的武士彟,反手攥住女儿的手,顺着女儿的目光,偏头往后一看,惊喜交加,立刻转过身子,躬身施礼;“臣武士彟参见陛下。”
自廊桥走来的李世民,直走到众人背后才发现,李渊和武士彟心思都在执笔书写的李承乾笔下,竟然毫无察觉自己二人的到来。
俩人也没打断李承乾,就站在李渊的身后悄悄观看。
李世民微微颔首,算是回复了武士彟,往前走近两步,就近仔细看着墨迹未干的画作,看到欣喜处,眉梢下意识的一挑一挑。
“好!”李世民抚掌叫了声好,讨好的冲李渊拱手赞道;“父皇此画实为上上佳作。”
眼珠子提溜打着转,再次躬身,“父皇可否将…..”
“想都别想,孙子和朕和作的此画,朕要珍藏,不给,谁都不给。”知子莫若父,李世民觊觎此画,老皇帝一眼就看出来。
不等李世民说出来,抢着出言拒绝。
“这……”还弯着腰,李世民尴尬的不知如何自处。
李承乾的字,前后他也收藏了二十多幅,却一直有着遗憾。
儿子的字好,闲暇时展开,每次看到,都让人赏心悦目。
可是,都是抄的故纸堆里的文字,比起长孙皇后收藏的儿子即席写下的《游子吟》,少了份真情实意,两相比较,自己的藏品,美则美矣!都是毫无生气的泥雕木胎。
所以见了这首儿子随手写下的七言绝句,字随诗意而动,韵律十足,李世民一时心痒难耐。
当着外人被老父严拒,李世民脸上好不精彩!懊悔和父皇讨要书画言语唐突,也为父皇丝毫不留脸面的拒绝羞恼。
脸色阵青阵紫。
眼角余光瞧见低了头装憨傻的儿子李承乾,一肚子火气算是找到了发泄处。
李世民板起面孔,端起父皇的架子,言辞冷峻对李承乾说道;“走,随朕回屋,朕今日就要回宫,有话要和你叮嘱。”
李渊不满的瞥了李世民一眼,若要为孙子撑腰,有外臣在场,又不好损了皇帝儿子的脸面,再说了,儿子这也是,老子训儿子,父子伦常,天经地义。
强忍着不满,重重“哼!”了一声,李渊在身边竹椅坐了下来,暗自生气。
倒是武士彟,一时间乱了分寸。
来和老皇帝续续香火情,能遇到太子殿下已经实属意外之喜,陛下的出现更是鼓动的武士彟蠢蠢欲动,天颜得见,前途只需陛下一句对自己过往任职嘉勉认可的话。
武士彟非是无才,官考都是上上,赋闲的原因不可明言,却人人明白,朝里无人,最准确了说就是不是当今陛下李世民的心腹。
惊喜来的快,走的更快,片刻间陛下连一句问话也没说,看陛下黒沉的脸,自己要出声也没个好。
心情陡上陡下,才一团火热,又投入了冰窖,武士彟半弯着腰满怀沮丧。
还要打起精神恭送皇帝陛下;“臣恭送陛下。”
已经走过了武士彟,李世民又停下来,沉着脸问道;“武卿家何时走呀!”被老子欺负了,有气没出发,显然是在拿老子的访客武士彟出气。
武士彟昨日入夜才赶到绿柳湖,赋闲的日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心里想要多留些时间,陛下这问话到底隐含了何意,却要思量着才好回答,眼角余光瞄着坐在竹椅上的李渊,而老皇帝正在暗自生气,对武士彟询问的目光竟毫无知觉,也无所表示。
“臣今日就走。”心有不甘,武士彟也只能估摸着李世民心意答话。
“啊!”自李世民出现,一直闷头不语,这会正跟在李世民身后的李承乾,出人意料惊叫出声。
眼睛盯着武士彟身后露出的绿裙媚娘,略一犹疑,牙一咬,抬手指着媚娘对武士彟说道;
“你去..”脑子里努力回忆着历史上武士彟就任的官职;
“……嗯,荆州,对,你去荆州赴任,把媚娘留下,留下媚娘…留下陪陪我皇爷爷。”
磕磕绊绊说完了话,李承乾才发现,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透着古怪。
武士彟脑子已经完全混乱,太子要自己去荆州赴任!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留下次女媚娘,还真的如了妻子杨氏的谋划?
杨氏非要武士彟带着家里最伶俐漂亮的女儿来见太上皇,夫妻私下时,杨氏可是明确表示,要武士彟恳请太上皇李渊给女儿赐婚,想要赐婚的对象自然是皇子王爷。
也是大家大阀,弘农杨氏嫡女的武士彟夫人,可比丈夫在意女儿们的姻缘,指望着结一门好亲事,改了全家的命运。
武士彟和太上皇李渊没有提起此事。
一来,武士彟见到太上皇李渊的时间不长,没有机会开口;
二来,武士彟最为喜爱次女媚娘,也舍不得女儿嫁入皇家,以后父女再难相见;
三呢,一身功名也算是凭着功绩得来,内心里武士彟羞于靠着女儿的姿色博取官职。
李渊讶异于孙子李承乾懒于搅在朝事里,其中尤以人事安排最不愿多言,武士彟的来意老皇帝不用问,心里明镜似的;
五十岁经验丰富,尚且身体健康,恰在高级官员最能建功立业的时间段,赋闲!呵呵,不如说是被朝堂边缘化。
面对追随自己的旧臣,落魄如斯,李渊也是心生愧疚。
即便如此,李渊也没动过让孙子出面帮武士彟谋取官职。
朝堂就是个大泥坑,孙子既然不想早早陷进去,李渊乐的孙子有更多时间在农庄,爷孙俩斗着嘴,可是最享受的天伦之乐。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交换着眼神,疑惑、震惊俩人心里都有。
荆州四战之地,守着南北咽喉,非能臣不能守。
原荆州都督长孙顺德是长孙无忌的族叔,死在任上的报丧奏折已到了有些日子,要选出个合适继任者赶赴荆州,宰辅们和李世民讨论了数次,也定不下来。
原因就在能胜任荆州都督的人选十分苛刻,能文能武不说,资历、抚民的能力,大局眼光都要上上之选。
偏偏就没人提起武德老臣,交付了益州都督职责,赋闲在京的武士彟。
同样地处南方的益州被他治理的很好,已经证明了能力,论起资历,最早跟随李家造反的老臣,列入太原元谋功臣,战时也曾任过大将军府军曹,带兵上过疆场厮杀。
李世民脑中翻腾,这武士彟还就样样符合荆州都督的条件。
今天儿子李承乾这又是想演哪出戏!
李承乾尚且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超越了现实情况,犹自一脸的困惑,看看父皇,又看看皇爷爷。
李世民本要叫过李承乾问个明白,见儿子又露出憨傻样,就知道想再让儿子好好说人话已不可能,直恨得牙根痒痒。
拉着长孙无忌走远两步,压着声音,问道;“辅机认为可行吗!?”
说起政事,长孙无忌也是再三思量,心里惊异于李承乾突然表述要武士彟就任荆州,却也认可武士彟是个合适人选。
板着脸,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可!”
在长孙无忌处得到赞同的意见,李世民立刻做出了决定。
“武卿家过了午时随朕回宫。”
含糊的给武士彟交待一句,李世民瞪了闯了祸事尚且一无所知的李承乾一眼;“还不赶快跟上。”
李世民负手往住的小院走去。
跟在后面的李承乾边走边回身,向大睁着一双,流露着迷惑秀眸的媚娘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