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崩溃的城池
他也不是陌生人,之前的教师制服、不久前的学生校服,都是他出面和学校联系的,在这里教龄十年以上的老师都记得他,躲在章嘉许身后,生人勿近。以讹传讹,大家看到他都有些偏见,觉得这些公子哥眼睛大概都长在头顶,不过并不是这样,他对这里的糖醋排骨竟然念念不忘,每次来都跑到食堂吃饭。一开始还要求跟学生挤一块吃,话痨一枚。特别喜欢听这里近些年来的变化,十年也是一段小历史了,他说要留在这里的话必须再次爱上这里。
“田宝宝,你知道他去找你了对不对?”
田一晨没有否认,低头吃饭不说话。
“你们女人呐,总是被动地等待结果,让男人来证明什么,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会不一样……”他说着抱怨的话然后挑出最大的那块排骨夹到她碗里,“后来我觉得你是对的,因为我也开始学会尊重大多数人的意见,真理被少数人掌握,而对的经验则被大多数的人采纳。所以我费了点车马费,替他给你带了个礼物。”
田一晨接受前一句的责备,不踏后一句的台阶,说:“黎岸,谢谢你陪着他。”
“边肝脑涂地,边后悔莫及……啧啧啧,今天的排骨格外好吃。跟哥吃饭不许减肥,多吃点啊。”
“黎岸,你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一开始料到她会说这一句,等的也是这一句,可是前面的铺垫一长,开始有点累了,有点慌了,好怕她不说,毕竟她也是不一定的按常理来的那种人,等到了这句话,兴致才燃了,但是装的特淡定,抬眼一笑呵呵一声,说:“小时候不懂事,这不是成熟了嘛。陈年往事的,忘掉忘掉,乖……”
论真诚,真不如章嘉许。还是本性难移比较可信。
田一晨已经吃完了,其实有点迫切想见到他说的礼物,抛弃任何多余的猜测,只是开始默念章嘉许的名字,靠窗的位子,枫树落完叶子的树干极度孱弱,却劈开了这一小块蓝天,支离破碎,破的无法弥补。
“走吧,不会很久的,午休时间就好,很近。”
他说的这个地方,在十年前的高档小区“山水名城”外面,因为面向新建的清溪大道,依旧是光鲜亮丽的样子,黎岸蹲下来打开卷帘门,这个画室早就不开了,但是里面依旧挂满了过去的画,走进最里的那间,灰尘不多,但是看出来多年无人问及了,一间就不照阳的屋子里,有股子味道,阴冷而又腐朽,他把这个东西放在一个高脚凳上,一个框框的形状,蒙着一块红布,只要是红色,就很盛大的样子。
他手抓着布说:“我不知道爱因斯坦做了多少个凳子,但我知道他做了多少个它。”
红布下面,是跳芭蕾的脚,黑色的芭蕾舞鞋。
“他说泥塑是神奇的艺术,它可以把你想像的、想要的、得不到的东西做出来,具象化,看得到也摸得到。”
玻璃盒子封死了,不然还真想摸一摸这一只舞动的脚,摸一摸那只舞鞋。
“一开始吧,我去北京找他,他总是闷闷不乐也正常,失恋嘛总会忘的,我还企图撮合他和他的女同学来着,你别动手啊,我这不是为他好嘛!人不灵,时间应该灵吧,在英国一年多,除了读书就做这个了,我想他是完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还真有道理啊!
“可是他从来就不说起你,我们也时时刻刻非常谨慎,关于你关于过去只字不提,这个也很难嘛,我们的很长时间都是一起度过的,不说你不说这里的点点滴滴,说什么好呢?
“就说这个黑舞鞋,不就是他耿耿于怀的地方嘛,要不是他那天非得给你送这个鞋,也不会……我嘴这么笨,怎么劝他呢,你说?我只能说你要好好学习,造福人类去呀!
“还有你啊,不跳黑天鹅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嘛,你缺其他颜色的舞鞋吗?
“你们这帮死孩子,就他妈折磨我一个人!
“后面我不在这儿,你他妈的给我看好他,让我放心行不行!”
田一晨只能在他的滔滔不绝里沉默,他知道的太多,却无一重点。
黎岸有些懊恼,自己喋喋不休而她却一句话都没回应,正想絮叨她两句,可是看着她泛红的眼就莫名心疼了,她的眼泪实在太值钱,出了名的泪腺发育不良,笑点倒是挺低。
黎岸没见过她哭。“宝宝,我……不是怪你,都过去了的那些不重要,虽然中间有那么点不顺利的小插曲,但是我还是好好把他交到你手上了。”
田一晨拿起红布重新盖住那尊雕塑,起码不能让它像家里的其他舞鞋那样,在灰尘中渐渐陈旧、破碎,最后被丢弃。“这么多年,我妈妈是我见过最拼命的那种人,可是经过那件事之后,她就天天打击我,用最狰狞的表情戳我的伤口,劝我向命运屈服;劝我安于平庸;劝我忘了他,这么多年她就这么困着我……我不知道章嘉许到底在哪,过的怎么样,然后我觉得真的已经失去他了。”
“那你是会轻易放弃那种人吗?”
“一点点,就差一点点……我……”
“死孩子!老子送你回学校,有的是比你更过分的死孩子来教育你!”
田一晨满腹的难过和委屈都被黎岸憋了回去。“黎岸,你刚说你后面不在这儿?”
黎岸抱起雕塑走在前面,打算下午送到科技城的设计工作室,这个东西乍一看也是个不错的艺术品。没料到田一晨从一大堆的废话中找到了重中之重,不愧是阅读理解高手。
“我出来鬼混一年多了,我爸身体不行了,我得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日光倾城,田一晨要求黎岸往科技城的方向绕个圈子,这块地方十年前还是是个海鲜鱼类交易市场,污秽不堪,连路都坑坑洼洼,腿脚不便也懒得出门,其实一直想过来看看,他在校友联系录上留的就是这里的地址,10号楼12层。
“黎岸,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谁喜欢这么丑的城市,你看看,一点特色也没有。”
“……”
“那你喜欢不喜欢啊?”
“嗯,喜欢!”
越简洁明了的词,往往越真诚,无需任何赘述,无需任何理由。
他写在那篇作文里:昔日已往,念及必伤。君立于高楼之上,可见危墙之下,那累累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之人?
今夕何夕,思我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