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时方兴未艾
屋子里一片沉默,豫王妃身后的那架屏风上边,牡丹花仿佛忽然就失去了它的艳色,嫩黄的花蕊都变成了暗褐色,洗旧了一半,繁复的花瓣瞬间无精打采,下边的绿叶颜色也深了不少,衬得豫王妃身上那件衣裳完全没有了光彩。
身为豫王的王妃,竟然连信阳、正阳这些地方与洛阳相距多远都不知道,她也算是福泽深厚的人了,出身陈国公府,处尊养优,又被指婚嫁了豫王,一辈子可能都没出去过几次,眼睛能望到的便是这朱门大户上方的一片天空。郑香盈望着那神色慌张的豫王妃,心中忽然庆幸自己没有出身在郑氏大房,说不定就会如郑香莲那样,被家里好好的养着,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外一个笼子。
“母亲,信阳、正阳离洛阳并不远,只不过三五百里地。”郑香盈并不想让豫王妃过分害怕,可她不得不告诉她,免得让她以为自己还能歌舞升平,安安静静的在豫王府里呆着。
“那……那……”豫王妃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茫然的看了郑香盈一眼:“那我们该怎么办?”
“根据大周旧制,王府可配三千卫士,洛阳的指挥卫所应该也有几千兵马,若是联合周围的指挥卫所,应该也能调出上万兵力。那楚王叛军虽然来势汹汹,可一路上疲于奔命,又遭遇各地抵抗,肯定会是疲惫不堪,咱们以逸待劳,也不会让他们如此快便得手。”郑香盈瞧着豫王妃这模样,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能开口劝慰她,免得叛军没到,这豫王府里最大的主子早已惶惶不可终日。
“你说的是真话?”豫王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那现在是不是还算安全?”
楚王起兵的时候,各地尚不知情,被楚王兵马偷袭,因此得手了不少地方,可随着这战事慢慢延展,各地都提前做了准备,楚王兵马推进的速度明显便慢下来许多,所以郑香盈相信,只要洛阳荥阳这边的指挥卫所齐心协力,对抗远道而来的叛军应该没有问题。
“母亲!”门口传来焦急的声音,郑香盈回头一看,却是许兆安站在门口,他脸上有一种兴奋的神情,大步跨了进来走到豫王妃面前:“母亲,请给道手谕,安儿领了王府亲兵去与洛阳指挥卫所的大人碰头,一起做好防御措施,加固洛阳军事防备。”
“安儿!”豫王妃急急忙忙的走上前去,拉住许兆安的衣袖,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母亲怎么能让你去前方出生入死?不行,打仗是那些将士们的事情,自有指挥卫所的大人们会去筹算,你千万别去。”
许兆安惊诧的望了豫王妃一眼:“楚王的矛头直指父王,豫王府此时却缩头缩脑的做乌龟,人家会怎么说豫王府?我乃父王的长子,就连我都不去,又会有谁诚心诚意的保护我们?”
郑香盈在旁边听着,暗自点了点头,许兆安虽然为人混帐,可在大义面前还是不含糊,知道如何取舍,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安儿,你不能去,你不能去……”豫王妃忽然间泪水涟涟,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许兆安的衣袖:“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去的,要去,也是他们去!”她抬起脸来,眼睛转了转,忽然间收了眼泪:“你父王不是看重她生的那个吗?便让他去罢,素日这般得宠,此时也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
“不,当然是我去。”许兆安心中有几分着急,他是算了又算,往洛阳这边攻打过来的人数不过一万多人,现在加紧时间四处联系,也能凑出一万二千多兵马来,一万多对一万多,自己这便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应该是胜券在握。这一仗打胜了,便能给自己扬名,众人也会知道豫王府的大公子如何了得,自己肯定能得父王青眼相看,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拱手让给许兆宁?
“你便安安心心在府中罢,那危险的事儿,自然是他去做。”豫王妃满脸笑容的安抚着儿子:“母亲可不希望你去出生入死。”
“母亲,难道你就不想要我建功立业?”许兆安又气又急,一把将豫王妃的手甩开,气呼呼的坐在座位上边,眼睛都红了:“你快些写道手谕,让我去接手王府三千卫士,我马上就点了人马开拔去洛阳指挥卫所那边。”
“建功立业?”豫王妃一怔,忽然才明白许兆安这般着急的原因,她慢慢的走回主座坐了下来,心里不住的在盘算着,安儿说的倒也没错,这是个好建功立业的机会,但是风险又委实太大,这叫她实在犹豫万分,一双眼睛望着许兆安,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郑香盈瞧着母子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自己觉得很是尴尬,正在琢磨着该怎样告辞才好,又听外边蹭蹭的响起了脚步声,心道今日豫王妃这里可真是热闹,也不知道是谁又摸了过来。
“母亲安好。”进来的人是玥湄郡主,先向豫王妃行礼,瞥见郑香盈坐在一旁,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急急忙忙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方才见焦大去找了二哥,领着他骑马往外边去了,还跟了一群亲卫。”
许兆安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冲着豫王府吼了一声:“母亲,你还不快些写手谕,去晚了恐怕那功劳都被二弟抢走了。”
豫王妃被许兆安吼得没了主张,赶紧吩咐丫鬟去取笔墨纸砚过来,郑香盈见屋子里边乱糟糟的一团,也不想久留,悄悄溜出了房门,与门外打帘子的丫鬟说了一声:“若是王妃问你,你们便替我赔个罪,便说我惦记荥阳的园子,先回荥阳去了。”
从豫王妃院子里出来,刚刚跨出大门,就见郑香莲带了贴身丫鬟站在旁边,一个丫鬟的脑袋还不时的在往院子里边瞅。郑香盈瞧着那情形,心中奇怪:“郑姨娘,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是主院,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郑香莲本是靠着墙在和丫鬟说话儿,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吱声,转过脸来一瞧,见着是郑香盈站在自己面前,大惊失色,话都有些说不流畅:“你怎么会……在洛阳?”
“我为什么不能在洛阳?”郑香盈只觉奇怪,郑香莲这句话说得实在蹊跷,她死死盯住了郑香莲,心中不住的思量着,莫非自己在苏州被楚王的人抓了,与郑香莲还有什么联系不成?要不是她怎么会如此惊奇的发问?
“我原想你该在荥阳呆着,怎么便来洛阳了,你不是最不喜欢趋炎附势的吗?”郑香莲笑得十分勉强:“没想到你也还是个俗人。”
“我现在的身份是香盈郡主,豫王府便是我的家,我想来自然可以来。”郑香盈瞄了郑香莲一眼,心中的疑惑并未打消,只是自己又没有证据说明她与自己被捉有必然联系,她摆了摆手道:“郑姨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高门大户里的规矩,我奉劝你一句,想要听壁角也不要做得这般明显,打发个丫鬟来问问情况,不就是多塞点银子不是?”
郑香莲听着这暗地里讽刺的话,一张俏脸“唰”的白了,姨娘那两个字就如一把刀子般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心窝子,她自小到大都是娇养着,在荥阳谁见了她不是脸上堆笑的?可一朝风云变,自己竟然成了一名贵妾!出府之前的晚上,祖母拉着她的手,眼中老泪纵横:“香莲哇,你好好的熬着,等着大公子变成世子,以后你也就能扬眉吐气了。”
虽然说现在身份是贵妾,可等到翻身做了侧妃,又是一番风景了。郑香莲咬了咬牙,把眼泪一擦,横着心肠坐上了轿子被抬进了豫王府,磕磕碰碰的过了差不多一年,与许兆安的关系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差。他可能看在荥阳郑氏的面子上没有对她差到哪里,可又说不上特别亲近,脸上罕少有真心实意的笑容。
就连给那屋里人荷蕊的笑脸,都比给自己的多呢!郑香莲瞧着郑香盈快步远去的身影,紧紧的攥了一个拳头,心中实在难受。她怎么便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一个千金小姐,委委屈屈的缩在这院子里头做个贵妾!
“姨娘,现儿豫王成了皇太弟,皇上百年之后便是他登基,咱们大公子若是成了太子,以后承继大统,姨娘便不是皇贵妃?身份也不会比德妃娘娘差!”旁边的贴身丫鬟见着郑香莲脸色灰败,知道她心中所想,在一旁细声细气的劝着她:“姨娘只需再忍忍,很快便会拨云见日了。”
郑香莲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可得要忍着,到时候等着那一日,我会悉数全部还给他们。”只是心中仍然觉得奇怪,自己分明写信给父亲说了郑香盈去苏州的事情,为何郑香盈现在还好好的在洛阳?难道父亲没有派人下手去将那郑香盈给捉了卖到别处?既然都不听自己的建议,自己又何必替他们打探情况?
郑香莲皱了皱眉头,现在楚王出兵攻打京城和豫地,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听祖母说德妃娘娘与族人都是暗地里在支持楚王的,把自己抬进豫王府只是想拉住豫王,两边都不失手,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豫王与楚王之间,她还是希望豫王能获胜,毕竟她都已经成了许兆安的人,自然希望他能有更好的前程。
“大公子出来了。”丫鬟推了推她:“姨娘,要不要上去与他说说话儿?”
郑香莲瞧了瞧门口,许兆安手里拿着一张纸匆匆忙忙的走了出来,她伸手掠了掠鬓边的发丝,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要备下你的午饭?”
许兆安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冷:“我有要事,你不必备饭了。”
郑香莲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许兆安从身边匆匆而过,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这让她心中一阵阵的心酸,抬头看了看日头慢慢升到了中天,将自己的投在地上的影子缩短了几分,只余圆圆的一团。
第二百一十六章郑香盈急奔荥阳
郑香盈害怕归真园的人担心自己,也没有在洛阳停留,雇了一辆马车,匆匆的就往荥阳赶了过去。车子刚刚才走了几条街,就听外边十分嘈杂,郑香盈掀开小窗帘儿往外边一瞧,就见街道上匆匆奔过数十匹马,扬起了一阵淡淡的烟尘。
刹那间,行人们纷纷躲避,等着那些马奔了过去,好一阵才恢复常态。
“那是豫王府的亲卫。”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钻进了郑香盈的耳朵:“我认得跑在前边的那个人,他原先是我们家的邻居,后来搬走了。”
“跑在前边的那个可不是亲卫,那是豫王府的二公子啊!”有人在旁边叫了起来:“我也是见过几个大人物的!”
郑香盈听着那人的话微微一笑,那人仿佛生怕他不认识许兆宁一般,嚷得如此大声,其实认不认识许兆宁,又有什么关系?她方才见着跑在最前边的是焦大和另外一位亲卫,许兆宁穿了盔甲跑在焦大后边,初初一瞥还没认出来,等着他骑马奔了过去,仔细琢磨才想起那是许兆宁。
看来他是要去洛阳指挥卫所了?这王府里边对权力的争斗也实在是厉害,只是有焦大护着他,郑香盈并不担心,豫王出去前应该早有交代,或许有兵符什么的交在焦大手中让他到时候给许兆宁?反正郑香盈觉得十分心安,感觉不用担心这事情,豫王府的三千卫士定然会被许兆宁掌控。
郑香盈给的银子多,马车夫也卖力气,巳时末刻才出发,酉时末刻便到了荥阳。进了荥阳地界,郑香盈便一直擎着那软帘看个不歇,直到远远的望见归真园的大门,郑香盈心中才松懈了下来,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归真园看门的狗狂吠了起来,开始还只有一条狗在叫,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十分响亮。马车夫在外边笑得欢实:“这位小姐,你们家可养了不少狗。”
郑香盈撩开帘幕跳下马车,朝马车夫微微一笑:“辛苦大叔了,这点银子你拿去打壶酒喝,暖暖身子罢。”
马车夫的嘴唇颤了颤:“这怎么好意思,小姐已经付过车钱了。”口里虽然谦让,手还是伸了过来,将那块碎银子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头,心中乐开了花,这趟车赶得真值,虽然时间长了些,可毕竟还是赚到了。
郑香盈转过脸来,便见到了寿伯那张惊喜交集的脸,顷刻间就听他粗犷的声音响起:“姑娘回来了,大家快出来迎接!”
园子里立刻哄乱了起来,随着寿伯的声音,一群人急急忙忙的从园子里边奔了出来,郑香盈眼中一热,差点要掉下眼泪。跑在最前边的是鲁妈妈,她年纪虽大,可脚步儿却不会比年轻人慢下一点。她一双脚带着风响,一忽儿便到了郑香盈面前,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郑香盈的手,一张老脸上全是泪光:“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姑娘,姑娘,我……”小翠也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郑香盈,眼泪珠子唰唰的掉了出来,将郑香盈的肩膀浸了个透湿:“姑娘,没有见到你,小翠心好慌。”
“慌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儿的。”郑香盈笑着挣扎了一下:“你快些松开些,我都不能透气了。”
小翠这才恍然大悟,将一双缠得紧紧的手松开,满脸不好意思:“姑娘,咱们快些进去歇歇气儿,你该累了罢,小翠给你捶肩按背。”
众人拥簇着郑香盈进了内院,郑香盈先简单的梳洗了下,便吩咐各位管事将这几个月归真园赤霞山和农家香的情况来一一回报。已经放手让他们管了一年多的园子,基本上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一切有条不紊。
郑香盈嘉许的点了点头:“吩咐明日每人多发二两银子。”
管事们脸上都是笑:“姑娘实在大方。”
小翠在旁边抢着说道:“咱们姑娘大难归来,自然要发点银子好好庆祝一番。”
郑香盈只是微微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道,这二两银子只是让众人能更好的为自己干活而已。现儿马上便是春耕时节,可偏偏这老天爷还是滴雨未下,怎么着也该要派着他们去推广土豆才行。
这农民对于新的东西恐怕不会那般轻易接受,要想将土豆推行出去,那可得要花一番大力气才行,有时候可能还会是费力不讨好。郑香盈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有一位美国人培植出了优质的杂交玉米,他拿去给周围的人免费试种,大家最开始都不接受,甚至还有些农场主拿着枪威胁他;“你快走开,再不走我便要开枪了。”
大周的农民虽然没有枪支,可思想上的禁锢少不了,自己推广土豆上或许还会遇着困难,总得想法子去解决才行。想来想去,郑香盈决定从自己买下的那个田庄开始实施,让田庄的租户们试种土豆。只要有人愿意,扣扣相传,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感兴趣,届时与官府联络,慢慢将这土豆推行过去。
一想到联系官府,郑香盈便想到了自己的舅舅林牧遥,不知道鹤壁那边气候怎么样,是否也是有大旱之征,郑香盈沉思了一会,决定要帮舅舅一把,在自家田庄试种的同时,派了林生过鹤壁那边去联系舅舅,将这土豆推广到鹤壁那边去,万一真有大旱,舅舅那边也能凭着土豆对付过去。
第二日一早,郑香盈便带着人手先去了赤霞山,将那土豆拿了一筐出来,教他们将土豆切块。土豆切块有要求,不能太小,切块大的土豆产量高,抗不良环境的能力强,无论是旱涝虫害都能对付着过去。
将土豆切好块,郑香盈让小翠去传话,让田庄里的租户每家派一个人过赤霞山这边来,自己有事情要和他们说。不多时,陆陆续续来了一大伙人,大家望了望郑香盈身边的那个筐子,脸上都是奇怪的神色,不知道东家准备要做什么。
“你们觉得今年会不会大旱?”郑香盈朝众人扫了一眼,见他们脸上都是风霜的痕迹,黄中透黑,皱纹褶子横七竖八的爬着,心中一酸,若是真遇着大旱,田地里颗粒无收,那可怎么才好呢。
郑香盈从去年开始便着手防灾,已经开始慢慢的囤粮食,田庄里租户交上来的粮食一粒也没往农家香送,还借着酿酒要粮食的名义,陆陆续续购进了不少大米,总共囤积了差不多一万石米。
郑香盈让手下人在赤霞山挖了个很大的地窖,将粮食藏在里边,外边用青草树木封了口中,根本便看不出来地底下还有个粮仓。有了这一万石米,她心里才有了底,万一大旱,归真园与赤霞山里一百五十多号人的口粮总是预备下了。大周一石米差不多是六十公斤,这一万石米,敞开肚皮吃十年都足够了。
只是郑香盈是个心肠软的人,她相信见了流民经过,她不可能不给他们饭吃,周大户的田庄上有将近两百租户,若真是大旱之年颗粒无收,大家饿到没有办法的时候,指不定还会冲上赤霞山归真园抢粮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教他们种土豆。
“东家,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可依旧没见下雨的迹象,我们瞧着也心里着急呐。”站在最前边的,可能是租户们的头头,他额头上有着几条深深的皱纹,眼睛里闪着焦急的神色:“这地都快犁不动了,昨日我赶着牛下田,犁了一天,才犁出两亩地来。”
“若是雨水不足,田庄里就别想种稻子了。”郑香盈叹了一口气:“你们有没有想过改种别的庄稼?”
“别的庄稼?”那租户头儿挠了挠脑袋:“小麦这时候也不好种,过了季。”
“我这里有一种好东西,十分抗旱,不像稻子,需要那么多水才能成活。”郑香盈指了指那几个筐子,土豆切块以后,一筐变成了好几筐,那土豆肉白里透黄,十分诱人。
“这是什么?”租户们走了几个过去,低头看了看那土豆,都十分惊讶,这东西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你们尝尝这个。”郑香盈示意鲁妈妈将蒸出来的土豆泥端了几碗过来:“这便是那东西做出来的饭菜,能饱肚子,你们尝尝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土豆泥里鲁妈妈还洒了一点点盐,尝着十分香甜,而且还带了点盐味,尝过了的人咂吧着嘴直叫好吃,没尝到的在后边跳脚:“也给我们留点!”
郑香盈笑了笑道:“别着急,到时候你们种了出来随你们怎么吃,做的法子各种各样,保准你们能安安全全过饥荒。”
这话说出来,众人脸上都由跃跃欲试的神色,只有几个还在嘀咕:“若是将你这东西种下去了,天上忽然便下雨了怎么办?况且种了这些出来,你也算租子的不成?难道不问我们再交粮米?”
“到时候你们交这东西来抵租子也是一样。”郑香盈笑了笑,土豆片薯条这些东西,哪样不要土豆做原材料?她能变废为宝,就算交再多的土豆过来,她也能想出法子将这些土豆变成银子。
“既然东家这么说了,那不如你写一张契书,我们也好有个凭据,否则到时候你忽然间便改了口,那让我们找谁说理去。”租户头头考虑周到,眨巴了下眼睛,朝郑香盈提出了要求。
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郑香盈点头应允:“那是自然。”
第二百一十七章春耕时方兴未艾
众租户聚在一处,推举了几个略微识得字些的,拿了那契书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半日,总算结结巴巴的将这事情给弄清楚了,听了旁人议论那些条款,只觉得东家厚道,大家也没有说多话,在契书上头捺了红红的指印,这事情就算成了。
“这土豆种植,最好要冬耕晒垄,既然原先没有做准备,你们回去便赶着将地深耕一遍,耕进地里去要有一尺左右,好好将土给松了,我现儿跟着你们过去,教你们那种单垄双行的法子,还得告诉你们怎么存放这些种薯切块,如何催芽,都是些细致活儿。”
听着郑香盈说得头头是道,那些租户不由得十分惊奇:“东家难道也下地种过庄稼?对这些如此熟悉!”
“我们家姑娘,对种花种树,那可是一流的!”小翠骄傲的扬起头看了看众位租户,大声说道:“只管照着我们家姑娘吩咐的去做,保准错不了!”
跟着郑香盈学习种植的林生站在一旁,眼里全是崇拜:“小姐,你快教教我,明日我也好帮着你去教那些庄户们种土豆。”
“我自然是要教你的,我还要派你去鹤壁教那里的人种土豆呢。”郑香盈微微一笑,指了指那些筐子里的切块道:“现在将这些切块去摊放到阴凉通风处,大约四个时辰,那伤口便自然好了,然后咱们再拿去催芽。”
林生一边听着一边直点头,郑香盈吩咐他将他管理的那组人都喊道一处,开始教他们如何催芽,先在山上整出几块朝阳的田地来,等着切块好了,便用砂土和草席覆盖加温来使其催芽。众人知道这是干系到今年百姓口粮的问题,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有人提出各种疑问来,郑香盈见了也很高兴,详细的一一做答。
将林生这些人教会了,郑香盈便带了他们急急忙忙下山去了田庄,喊了那个租户头儿过来,先教他如何将田地变成单垄双行,租户头儿在一旁听得仔细,他那婆娘则闪着眼睛站在田垄上往这边望,不时的插上一句嘴:“东家,要不要只种一半?万一雨水足了,还是该种稻子的。”
郑香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依旧没有下雨的迹象,见着那婆娘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她点了点头道:“那便是你们自己决定了,我只是提供种薯给你们,想不想种,还得你们自己愿意。”
这庄稼人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时之间没办法改也是常事,郑香盈不想强迫他们,教他们种土豆只是出于自己的好心,他们不接受,自己也没法子,只求老天爷能大发慈悲,风调雨顺,不要百姓受苦才是。
第二日林生便和两个人带了郑香盈的信去了鹤壁,林牧遥正在担心农耕之事,见郑香盈派了人过来,还带了几马车种薯,心中实在感激。虽说他对这土豆非常陌生,但却很是相信郑香盈,当即便将附近乡村的里长都找了过来,让林生传授给他们如何种植土豆。
里长们也正在为这大旱担忧,听说这种新奇东西不必太多的水便能成活,也很感兴趣,当即便请了林生等人回去教他们如何种植土豆,鹤壁的土比荥阳更适合种植,很多地方都是沙壤土,土豆成活率高,产量也高。
林生他们在鹤壁忙了好些日子,总算是将郑香盈托付的任务完成,鹤壁的乡村里边大部分都种上了土豆。回到荥阳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三月底,这时已经间歇的下过几场雨,可是每次雨量都很少,才打湿了地面,雨便歇了。
一些庄户们见着下雨,本来还在懊悔不该听着东家的话种土豆,该将地留出来种稻子,这懊悔还在喉咙口,天色就已经放晴,雨水就如被人收了去一般,一点儿也不见。众人见老天是这模样,一时也没了底,互相约着去了租户头儿那里:“咱们剩下的那一半田,究竟是种稻子还是全部种上土豆?”
租户头子的眉毛成了一个倒八字,他又如何能给个决定?摇了摇头道:“你们各家各户斟酌着看看,自家粮食究竟剩了多少,好好划算一番。”
等着租户们散去,租户头子的婆娘扭着身子走过来:“当家的,咱们家的滴呐?”
租户头子沉思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全部种土豆!”
第二日众人便去郑香盈那里领催了芽的种薯,各家各户拉了回去开始种植,郑香盈亲自到田间地头进行指导,瞧着他们将土豆种下去这才放下心来。
忙碌了一日回到归真园,郑香盈只觉得全身酸软,晃了晃肩膀道:“我怎么就这般没用了?才忙了两日,便一身酸痛了起来。”
小翠端着水盆走进来,绞了帕子给郑香盈净面:“姑娘,那些粗活儿让下人们去做便是了,你又何必自己劳心劳力?”这两人郑香盈虽然没有亲自跳下地头去种土豆,可瞧着那些租户们没做到位的,不免心急,拿了锄头站在田埂上刨了几锄头给他们做示范,东家做一点,西家做一点,也算是不少的折腾。
“姑娘,你可别这么累坏自己,若是杨公子知道了,保准会说奴婢没有用处,也不知道劝着姑娘些!”小翠将帕子甩了甩,一边端了水走了出去:“这土豆也种下去了,姑娘便安安心心的歇几日罢。”
听着小翠提到杨之恒,郑香盈心中忽然的一阵甜,有一段日子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了,也不知道他在西北那边过得怎么样。楚王举兵,北狄人也应约呼应,本来他们从未在早春进犯过大周,这次却在二月中旬派了大批骑兵闯入西北边塞,此时西北应该战事正紧,杨之恒来不及写信也是常理。
只愿他平平安安的便好,郑香盈闭上眼睛,默默的祈祷了几声,眼前浮现出了杨之恒那俊朗的眉眼来,他眼神专注的瞧着自己,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郑香盈用双手捧住脸,只觉得手心有些发烫。
郑香盈这晚上睡得很香,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刚刚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就听外边鲁妈妈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郑家七房大少爷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郑远山?他过来做什么?郑香盈心中颇有几分奇怪,自己与荥阳郑氏那可是井水不犯河水,已经将那界限划得明明白白的了,为何他又还要到归真园这边来?挑了挑眉头,郑香盈朝鲁妈妈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郑远山穿了一件素丝袍子,领口处绣了些云彩回路,他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嘴唇边上隐隐有了浅浅的胡须。郑香盈见了他,微微一笑,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郑小姐。”郑远山却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喊了她一句,这话刚刚落了个尾音,就被小翠给堵住了:“郑大少爷,你称呼错了,现儿我们家姑娘姓许,你见了她该跪拜,口称郡主安好。”
郑远山脸上一红,几乎要说不出话来,郑香盈朝他笑了笑:“郑大少爷,小翠虽然是与你开玩笑,但她说的没错,下回你见了我,可不能喊郑小姐了,郡主不郡主的我不计较,可你怎么着也该称我为许小姐,我已经不是荥阳郑氏的人了。”
“许小姐。”郑远山有几分尴尬,顺着郑香盈的话往下说了去:“我今日来,是想来问你借点东西的。”
“借东西?”郑香盈有几分惊讶:“还有什么是郑大少爷弄不到的呢?竟然还要问我借?荥阳郑氏现在没落到这地步了不成?”
郑远山张了张嘴,满心的苦恼都没法说,他这两年尽心尽力的巴结着大房老太爷,倒也慢慢将老太爷的心思哄转了过来,瞧着他也有些笑影了,今年过年的时候竟然还将三房掌管的田庄退还给了他:“远山,你今年也要十七了,七房的东西该慢慢交还给你了,先将这田庄还给你,你派个得力管事去好好打理。”
得了这田庄,郑远山高兴得不行,王姨娘也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可算是拿捏住一些东西了,等着明后年,铺子银子都回来,咱们手头也就宽裕了。”
可没想到这田庄到手却是一件麻烦事,早些日子派去打理田庄的管事回来报告说,老天爷不下雨,这地里都有些开裂了,更别说要洒种育秧,今年可能会颗粒无收,好些租户都吵着要退租了。
郑远山听了心急如焚,可也没有办法,措手无策,只能祈祷老天爷快些下雨,可偏偏老天却不搭理他,依旧每天愉快得很,晴朗的脸上一丝乌云都没有。昨日郑大太爷将郑远山找了过去:“你去归真园找你妹子,听说她那里有一种叫土豆的东西,只需一点点水便能成活,不像稻子那样耗水,你去讨要些种子过来。”
“大伯祖父,她可能会不愿意罢?”郑远山有几分犹豫,先前那样对待郑香盈,她还能愉快的答应将种子给自己?想想都不可能。
郑大太爷有几分焦躁,沉脸望着郑远山呵斥道:“她虽然出族了,可她依旧是你的妹妹,作为长兄,你这点事情都办不到?郑氏这么多田庄,一季无收,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为了郑氏,你也该出面去讨要!”
“若是她不肯给我呢?”郑远山觑着郑大太爷那张黑沉沉的脸,心中忐忑不安。
“她怎么会不给?你要她看清楚现在的形势!楚王的军队已经打到许昌了,离荥阳还有多远?她一个豫王的义女还神气什么?不靠着郑氏帮她说几句好话,指不定连性命都难保!”郑大太爷拍着桌子,神气活现,还是德妃娘娘慧眼识珠,几个儿子也能看得清形势,暗地里边支持着楚王,既不显山露水,又能站稳了脚跟。
被郑大太爷这一顿呵斥,郑远山忽然间又有了底气,今日一早吃过早饭便带着下人来了归真园,可一见着郑香盈,他那底气又不翼而飞,本来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