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秋夜的私奔

三 秋夜的私奔

蓝轩向父亲大声质问:“所以你就可以教唆一帮流氓去打他对吗?所以你就有理由不择手段来扼杀一对真诚相爱的恋人对吗?我实在难以相信,一直以来在我心目中温柔和蔼通情达理的爸爸,你居然会不可思议地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安浩他本来就瘦弱单薄,他经得起你这样残无人道的摧残吗?看到他身上的道道血印和脸上的丝丝伤痕,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良心的愧疚和不安吗?没有一点点自责和悔意吗?你就不为你的这些行为感到羞愧?反而有脸在我面前沾沾自喜奢谈什么父爱?真是不可理喻!”

句句质问,比盐撒在伤口上更凶狠地刺激着父亲的痛感神经。父亲像头被触怒的雄狮般,目露凶光,誓死夺回他已丧失殆尽的作为父亲的应有尊严。他说:“蓝轩,你胆敢和那个小杂种继续来往,你就给我永远滚出这个家门,我权当十几年来养了一条没良心的狗,所有心血,都喂狗吃了,一切都统统白费!”

蓝轩冷漠地回应他:“好的,爸爸,我也不想再念书了,不再参加高考,放弃读大学的愿望,我想离开家,去外面自谋生路,或许三年,或许五载,我才能回来看你。又或许是永远。反正,女儿是想去寻找一个独立生活的空间,不管会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还是流落街头沦落为乞丐,我都要去寻找。如果以后发生不测,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蓝轩的父亲,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支烟,送到嘴边,点火抽起来。“大前门”的香烟,他用力地抽着,用力呼吸着那种有害气体,咳嗽不断。他的嗓子都快要被劣质香烟薰干了,变成木炭,干燥龟裂。他陷入深深的烟雾中眉宇深锁。眼睛已经浮肿,因为熬夜太多。

一瞬间,蓝轩发觉父亲真的苍老了很多。他佝偻的身体日益消瘦,像干枯的胡杨,失却了往日的新鲜与光泽。

蓝轩多想再一次靠在他的肩膀上,闻一闻他的气味,碰一碰他的胡渣,感觉一下他胸膛里的温暖体温,听父亲重新讲一次安徒生童话。可惜,这已经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父亲仍旧大口地吸着他那习惯了多年的劣质香烟,他的面容已经在岁月磨砺后愈加沧桑憔悴。他没有再骂女儿,许久,才轻描淡写地说:“蓝轩,你既然想走就走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拦也拦不住。你也已经不算小了,如果想要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就去吧。爸爸祝福你,一路平安顺利。”

原木结构的大门,被蓝轩义无返顾地关上。

她说:“再见了,爸爸。女儿就此别过,请您保重身体。”

那个养育了她多年的男人,对她恩重如山的男人,被蓝轩义无返顾地抛弃。她走得是那样决绝,那样干脆,跟以前所有的成长轨迹一刀两断。从此这身边,她再也没有血缘之亲。

其实她是多么希望,父亲他会冲过来,拉住她的手臂,死命拉住,恳求着对她说:“蓝轩,留下来吧,爸爸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爸爸不能没有你,留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们好好珍惜这个家。”他的眼神是那样诚挚恳切,眷恋之情溢于言表。她是多么希望他能拉住她,劝她留下,信誓旦旦地承诺我她痛改前非,尊重她独立恋爱的权利,重新营造一个宽松自由的家庭氛围。

然而,这一切已经不可能会发生了。

蓝轩一去不回头,干脆彻底。关门之后,蓝轩听到了花瓶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清脆响亮,撩人眼泪。但是她依然没有回头。摆着盘景菊花的阳台,下雨天悄悄渗水的走廊,小时候爱看的连环画,各种各样的积木玩具,还有那栋长满青苔的阁楼,在她身后,渐次远离。她的父亲,同时扮演了伟人和仇人两个角色的父亲,从此断绝联系。父女之间的情感和仇恨,都成为过去式。

离开的时候,蓝轩只带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父亲和母亲结婚时的黑白照片,一样是安浩送给她的那个“苏州河”口琴。除此之外,蓝轩身上再无那个中年男人的任何蛛丝马迹。

离开家之后,蓝轩去了安浩家。安浩的父母视若无睹,毫不在意,仿佛蓝轩就是他们天经地义的未过门的儿媳妇。无言中接纳了她这个不请自来的女孩。

在安浩家里,蓝轩悉心照料他,陪他养伤疗伤,为他缚药熬汤。她从镇子里买回田七、党参、当归、红枣等配合的药方,用细细的炭火中煎熬,沸腾的药汤飘出甘醇的香气。她把药汤端到安浩床前,并叫他全部喝下。安浩把这些黑色液体咽进体内时,蓝轩仿佛听到了在他体内长叶开花的声音。每次喝药的时候安浩都会说:“好苦啊,蓝轩!不过是你煎出来的药,喝下去也倍感甜蜜。”蓝轩笑一笑,就说:“快喝药吧,别贫嘴了。”伴随着药汤的效力,安浩的伤疤逐渐结痂痊愈,长出全新的皮肉。

无聊的时候,安浩就会给蓝轩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或者背诵诗词。蓝轩是一个敬业的听众,对安浩的讲述总是热情不减,抱有无穷无尽的兴趣。他还会给她念叶塞宁的诗句:站在往日的废墟上/我是一个美丽世界的孤儿/麦子和父亲/都把我遗忘/饥饿它如刀割断我的肠/在寂寞的黑夜我只能沿街乞讨/没有糖吃的童年我只能期待阳光/教堂的歌谣离我多么遥远/教士的贪婪和修女的放荡/还有路人数不胜数的冷漠目光/拒绝我在这个寒冷的国度里闻闻花香/麦子已枯萎父亲已遗忘/卖花的姑娘她一个人去了天堂/留下我独自守望着这片城墙。

多年以后,蓝轩仍然记得,那首诗的名字叫《美丽的世界的孤儿》。

她一直很奇怪,安浩烟瘾甚大,而嗓子却未受任何影响,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婉转,细腻柔软,仿佛能拧出四漉漉的水来。

离家之后,蓝轩和安浩就自动退学了,也未再踏进校园半步,和学生生涯作了彻底诀别。她公然住在安浩家里,乡里乡亲的闲言碎语她全然置若罔闻。但在安浩家过的日子他们分床而居,并未发生什么超越雷池之举。安浩的父母从来不闻不问,对于他们的细节生活概不追询,如同蓝轩是透明空气,只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会多夹点菜给蓝轩吃以显示长辈的关心。

伴随着蓝轩的日夜照料,安浩日渐康复。有一天晚上,他鬼鬼祟祟地走到她床前。说:“蓝轩,我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谢谢你。”

她说:“谢什么?我都已经认定,我就是你这辈子的人了,还谈什么谢谢?”

他说:“蓝轩,我不想永远呆在这个偏僻小镇,不甘心一生过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子,我们去远方,寻找一种全新的别样生活,你说好吗?”

她说:“安浩,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带我去苏州。我只想去看看那里的园林楼阁,听听越剧《梁祝》,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范蠡和西施相爱的地方,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他非常坚决地说:“蓝轩,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苏州。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再也不想回到过去的地方,纵使那里有我的欢乐童年。从此,让我们去一个崭新的城市,寻找一种崭新的生活,你说好吗?”

她说:“一切,都依你。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哪怕你是去阴曹地府,我也要做个跟班的。”

他眼睛直瞪着她,说:“不许你胡说不吉利的话,前途是美好的,未来是光明的,怎么可以败坏我们美好的想象呢?”

摊开地图,1999年版的中国地图。960万平方公里的山脉河流,城市与村庄,全部在他们眼前展露无遗。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来回比划,最后停留在一个南方沿海城市的标记符号上。他说:“我带你去深海,你觉得怎样?蓝轩。南方的沿海城市,据说那里正在大规模开发开放,经济发展得很快,物质丰裕,到处是工厂和跨国企业,工作很好找。高楼林立,灯红酒绿,遍地都是机会。很多年轻人都到那里去寻梦打拼,并且成功了。我就带你去深海闯一闯,你觉得怎样?或许我们会有好运的。你觉得呢?”

她点头,说:“好,你说去哪就去哪。我们一起去深海,寻找梦想,打拼未来。我们一定可以混出个人样。”

公元1999年的秋天,轻狂少年安浩带着怀梦少女蓝轩,瞒着父母的眼睛,义无返顾地私奔。

安浩从家里偷了一千块钱,买好两张通往深海的火车票,在父母毫不知情的夜里悄然远走。他的父母正在熟睡中,而他却牵着蓝轩的手乘上了一列开往南方的火车。这样的出走充满了民国时期电影的味道。蓝轩的心情充满紧张和刺激。告别故土小镇,就像收割稻草般兴奋;展望一个城市,如同开启一个魔盒般期待。火车汽笛声响起的时候,蓝轩回头再三看夜色中乌远的身影,稀落灯火,河光山色,骤然飘远。蓝轩吻了吻自己的手掌,向着家的方向,重重地挥去。

火车撞击枕木的声音,刺入耳膜,沉重而惊悸。火车像凤凰,在铁轨上疾速狂奔。那个狭长的交通工具,把蓝轩带向南方更暖的城市。未来充满未知,所以充满诱惑。新鲜的东西总是令人无比期待。蓝轩在火车上天马行空地想象,另一个崭新的世界的美好生活。车窗外的树木、原野、房屋,飞快往后倒退,烛火如萤光闪烁。她第一次坐火车,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孩私奔去远方。在座位上,蓝轩和安浩紧紧相依。

他兴致盎然,对我说:“蓝轩,第一次坐火车的感觉怎么样?很好吧?”

她说:“还好吧,我可是个纯正的村姑,从来没出过远门,当然有新鲜感了。”

他说:“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带你去坐轮船,坐飞机,周游世界,到处游历名山大川。”

她说:“以后的事情,现在还言之尚早。不过你有这份心意,我已心领。现在最最现实最重要最迫切的是,是先要在深海立足脚跟。”

他说:“那倒是,万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先要在深海驻扎下来,其他的东西日后才会慢慢到来。”

为打发无聊的时间,他们的交谈琐碎而跳跃。凌晨悄然而至,感觉疲惫的安浩开始哈欠连天,伏在座位上打盹。不经意间竟恍然入睡。蓝轩的视线只好转移到车窗外,关注沿路的夜色,灯火摇曳,村庄像寂寞的落叶黄花,一一飞驰而过。乘务员老是在车厢里来回走动,推销方便面、饼干、和生活用品。惊扰人的睡意。肚子有点饿,身体乏力,蓝轩于是开口问:“美女,跟我来包方便面吧。”乘务员说:“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八块钱一桶。”价格贵得吓人,蓝轩不由惊讶道:“你这当是抢劫啊,明明三块钱就可以买一桶,想欺负我没吃过是不?”乘务员爱理不理,一副派头,说:“小姐,这可是在火车上,你是不是没出过远门啊?有点常识行不行?”蓝轩被她的服务态度折服,但无奈肚子饥肠辘辘,挨不过肠胃闹革命,无奈只得忍痛从口袋中掏出一些零碎钞票,说:“没错,本小姐是第一次出远门,孤陋寡闻,不知道方便面可以**猪肉还贵,这次你是让我长见识了。”乘务员接过钞票,递给蓝轩方便面。蓝轩撕开包装,问乘务员要开水。乘务员却说:“开水要另加两块钱。”蓝轩面色突变,相当窝火,说:“开水还要另加钱啊?你这不明摆着敲诈啊?”乘务员摆出贵妇人的姿态,说:“你去饭店里吃饭,用碗筷还要另外算钱呢。爱要就要,不要拉倒。”有面无水,不可能干啃,蓝轩只得再次屈服于乘务员的淫威,说:“好,两块钱就两块钱,你给我倒上吧。”接过钱,乘务员倒下水。开水泡面,热气沸腾,蓝轩狼吞虎咽,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蓝轩边吃方便面边想,自己虎落平川遭犬欺,龙游小溪遭虾戏,真是世事叵测。

车厢内素不相识的人们在相互搭讪,寻找无聊的话题打发难熬的时间。打牌、翻书和嗑瓜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散布在整个车厢。公告牌分明写着“禁止吸烟”,可仍然有几个男人肆无忌惮地抽烟。烟熏得难受,蓝轩只能尽量屏住呼吸。坐在对面的男人贼眉鼠眼,老是盯着她色迷迷地看,想挑逗她说话,又是问她哪里人又是问她去哪里。蓝轩紧闭嘴唇,一言不发,用冷漠来拒绝这个男人的企图。熟睡的安浩像猫咪甜美地依偎在蓝轩身边。她抱紧他,头发垂在他脸上如青丝锦缎幽柔滑过。广播里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播报一个站点,上上下下的旅客像游鱼,面孔不断变化。匆匆而过的是短暂而各式的人名,始终不变的是焦灼而期待的眼神。

火车抵达深海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广播中动听的女声向乘客宣布:“旅客朋友们,本站是此趟列车的终点站,欢迎你们来到经济特区,中国改革开放的先锋排头兵城市,世界之窗——深海。”蓝轩和安浩被广播声惊醒,听到已抵达目的地,欣喜若狂。两人要叫起来,欢快地下火车。为了不至于在庞杂拥挤的人群中走散,蓝轩和安浩牵紧对方的手,走出月台,走出火车站。男男女女各自拖着包袱,寻找站台的出口。他们尾随着人群走出火车站,嘈杂纷乱的喧哗声中他们走进了一个崭新城市的腹部,肌体面容都是新鲜的。令人怦然心动。

清晨六点,大雾散去,现出城市的轮廓。车站广场中央,巨大的音乐喷泉在节奏分明地喷洒水花,音乐,折射出这个城市的繁华和前沿。金色钟塔耸然屹立在广场南端。金花碧眼的异国少女微笑着走过街头。随处可见挺拔的高楼,直刺向天空云端,几乎可以和飞机接吻。动态的广告显示屏上,明星的性感动作撩人**。油光发亮的公路上,各式各样的汽车比蚂蚁还多,疾速奔驰。汽车里载着表情各异的人,匆忙上路。华丽而伟大的城池,像一个女人在蓝轩面前一丝不挂地展现着她美丽的侗体。

安浩就像一只兴奋的喜鹊尖叫起来,说:“蓝轩,你看,深海多美啊!”

蓝轩亦同样兴奋,欢呼雀跃,说:“是啊,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城市,现在就在我们眼前,那么真实。”

安浩的手指到处指指点点,高楼大厦,街头广告牌,路上奔驰的车流。他都兴奋地一一指点给她看,并且说:“好漂亮啊,蓝轩。”惊异表情如同古代平民面见到了皇帝般。蓝轩说:“以后我们就要这个地方生活了,多好啊,天天有机会看这些迷人的景色,真是幸福。”

安浩更是敞开想象,说:“要是在这里成个家,筑个巢,那就别提多舒坦了。跟他们这些城里人一样,买部车子,天天开车带你去兜风,那该多潇洒啊?”

蓝轩展开双臂,作飞翔状,大声喊:“深海,我们来了!美好的明天,我们来了!”

……

沿着火车站前的那条宽畅大道,蓝轩和安浩一路欣赏迷离景色。左看看右瞧瞧,目光被各种建筑或灯塔吸引,顾盼流连。这让蓝轩想起高二课本时学过的一篇课文,《陈奂生进城》。没错自己就是那个陈奂生,第一次进城见大世面。看着街上渐次驰过的汽车,他们猜测着它们的品牌。一部前身标有四个圆圈的汽车从他们身边驰过,蓝轩就问安浩:“安浩,你猜刚才那部车子是什么品牌?”安浩回答:“五个环代表奥运会,四个环,应该是代表亚运会吧?我猜那车子就是‘亚运牌’的,你认为呢?”蓝轩说:“我觉得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路过一个豪华的时装店,店门口站立着一个肌肤雪白的美女,身着吊带连衣裙,姿势坚定。蓝轩很惊讶,说:“那个女人还真不怕冷,天这么冷居然还穿得那么少,而且站在那一动不动,真是敬业。”走近一看,居然是个石膏模特。连衣裙垂下一个纸片,上书“蔓雅奴”,标价1999元。蓝轩大惊失色,这衣服贵得吓人。不过衣服款式还真是漂亮,令人垂涎。安浩说:“喜欢是吧,喜欢的话,以后赚到了钱,我买一大堆给你。”蓝轩笑一笑,说:‘那种衣服,胸脯都露出一半来了,我穿着会好看吗?”安浩说:“当然好看,你没看人家城里女孩子,夏天都穿这种衣服啊,多爽心悦目。”蓝轩脸色绯红,羞道:“死不正经!”

憧憬归憧憬,想象归想象。别说买昂贵衣服没钱,卖鞋子都得考虑一下。未来的生活毕竟还处于遥望状态,最重要的是解决迫在眉睫的吃饭住宿问题。他们得先找一个地方落脚。因为陌生的缘故,蓝轩和安浩就像两只迷路的羔羊一样兜兜转转,在纵横交错的街头盲目张望,寻找宾馆和旅社。许久,看见一家宾馆,装修奢华,环境优雅。东方帝景花园酒店。他们决定入住。大厅的地板光滑亮堂,可以当镜子照。奔到前台,蓝轩问西装笔挺的工作人员:“小姐,我们要订一个房间。”工作人员问道:“要钟点房,标准间,还是豪华间?”蓝轩说:“我要最便宜的标准间。”对方说:“请交168元,并且出示身份证。”蓝轩吓一大跳,说:“最便宜的都要168啊?太贵了吧?能不能打点折啊?看在我们年纪还小的份上,照顾一点……”工作人员神态肃穆,说:“对不起,这里是三星级酒店,住不起,可以另找别处。”并指着门口一指示牌,上书:衣履不整,恕不接待。言外之意,指的就是他们两人。两人看了看自己身上布满的灰尘污垢,强压怒火。无奈口袋里苗条干瘪,只得愤然离开,另寻经济实惠的住处。

辗转多时,终于在一个很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个小旅社,旅社名叫“香江之夜”。名字取得风雅别致,可环境却极其差劲。走进去仔细考察,室内光线阴暗,四周墙壁上画满象形文字,石灰粉渣飞舞,而天花板上竟然潮湿得渗出水来。这也就是电视上老是说的“贫民窟”,与大街上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交相辉映出现代文明。

带他们进去看房间的是一个染红色头发的妇女,四十岁左右,肥硕流油。肥硕女人问他们:“是一个人住一间,还是两个人同住?”安浩说:“两个人同住。”肥硕女人问:“你们带了结婚证吗?”安浩说:“没有。”肥硕女人就说:“看你们两个未成年的样子,也知道是没有结婚证。”她紧接着又问:“你们是要贵一点的还是要便宜一点的?”蓝轩急忙抢过话头,说:“要便宜一点的。”肥硕女人于是把他们引领到一个地下室,负一楼。门牌号“-102”。一打开房门,里面就有种经年不息的霉烂气息扑鼻而来。灰尘在肆意跳舞,电灯外层蒙上厚厚的粉末。床是旧木板床,散布着难闻的气味,夹杂着男人的汗臭和女人风干的经血。房间内唯一的家具,是张残废的桌子。蓝轩捂住鼻子强忍刺鼻的恶臭,问:“老板娘,这个房间住一晚要多少钱啊?”肥硕女人头也不抬,说“20块。”蓝轩再次被雷倒,说:“这么差的房子怎么这么贵啊?20块钱在我们老家租一个房子能住一个月呢!”肥硕女人鄙夷道:“有没有搞错?这里是深海诶,不是你们农村,乡下人,住不起睡大街去。”安浩说:“好好好,我们住,老板娘,我们住一个月下来,便宜点,多少钱?”肥硕女人盘扣手指,算了算,说:“看你们年纪小,照顾你们喽,给你们打个折,一个月500块拉倒。”无奈,住地下室总比住睡大街强,两人只得认命。安浩从内衣里咬牙摸出5张100的人民币,肥硕女人接过,对着昏暗的灯光眯眼仔细观察水印。安浩一脸不屑,道:“放心吧!老板娘,不会给假钱给你的。”肥硕女人收好钱,说:“便宜你们了,两个小鬼,住的开心哈。”摇摆着那浑圆的屁股,满足地离开。

“香江之夜”,深海昏暗的死角落,蓝轩和安浩,在这里,度过了进城的第一夜。当晚,他们说了好久的话。虽然身居窘境,但两人却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向往。**光辉前景令人鼓舞啊。安浩说:“不要看我们现在暂时寄人篱下,穷得叮当响,但是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美好前景一定来到。我要赚很多很多钱,以后就买辆今天我们看到的那种四个圈的‘亚运牌’汽车,周末的时候,我就带你去海边兜风,欣赏这个城市它美妙的背影。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你可以听见风的声音在你耳边摩挲,仿佛自己是个传说。蓝轩,你说好不好?好不好?”蓝轩说:“当然好,以后我们要买一个靠海边的房子,最好是单栋的别墅,清晨起来的时候,可以看看海鸥起飞,在天空中起舞,轮船抛锚起航,划起巨大的水浪,该是多美。”安浩说:“房子要足够大,里面摆满各式名贵家具,衣柜里全是你的名牌时装。每天上班前呢,可以在窗台前泡一杯咖啡,润润嗓子,打好精神再去上班。下班后有空的时间,我就开以打开电视,欣赏家庭影院。衣服呢,则丢在洗衣机里自动洗涤;饭菜呢,请个佣人炒好。这日子过得该有多滋润啊?”蓝轩说:“安浩,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安浩则说:“蓝轩,你的想象力也不差啊。不过呢,我相信,只要不懈奋斗,一切皆有可能啊。”蓝轩点头,认同他的观点:“非常正确。”

二十五瓦的幽暗灯光下,两个年轻的身体互相依偎着取暖。被子太薄了,他们只能相互抱紧着对方才不会感觉寒冷。拥抱的感觉真好,滚滚热流温暖着蓝轩的身体。安浩的肌肤明显在发热,他说:“蓝轩,我要你。”蓝轩不语,用沉默来配合他的行动。安浩像一个闯入了宝地的探险家一样,疯狂地吻着蓝轩的嘴唇、脖子、和肩膀。他将她的衣服被一一褪去,仿佛在揭开一个稀世文物。她的头发凌乱地铺洒在他的胸膛上。他跌跌撞撞地,不分方向地轻吻着她的身体。她激动地眼泪都要涌出,只能紧闭眼睛,放慢呼吸。他的身体是如此的强悍、滚烫、咄咄逼人,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种。他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高耸入云的山峰或是潮湿温暖的沼泽,都让他痴迷和疯狂。他的武器突然单刀直入地攻进她的城堡,她只有丢盔卸甲弃城投降。战争打响了,城墙失守,战场一片狼籍。黑暗中她咬紧牙齿,说:“我很痛。”他明显放慢了节奏,他轻抚着她的幽幽长发,语音温柔地说:“宝贝,你是害怕了吗?”她说:“我宁愿在这一刻,幸福地死去……”

那一缕殷红的血迹,明白无误地昭告世人,蓝轩的少女时代,从此宣告结束。那缕血迹,成为蓝轩告别童贞的纪念物,祭奠着蓝轩初夜的不朽史诗。

从此,蓝轩就成为了一个女人。是安浩的女人。从少女到女人,这具有划时代意义。

战争结束后,安浩倦殆地躺在床上,如同一团烂泥昏昏欲睡。蓝轩幽咽地说:“安浩,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女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你的女人。你会永远爱我吗?好好照顾我、心疼我、保护我,一辈子,不抛弃、不放弃吗?”安浩摸了摸蓝轩的额头,说:“傻姑娘,那还用问,我当然爱你一生一世的。除了你,我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她说:“永远不变?”他说:“永远不变!”她的泪要滑出,他用手指阻挡泪流淌的方向,奇怪道:“蓝轩,你怎么哭了?”她微微一笑,任眼泪淌过腮边和嘴角,说:“我只是觉得,我很幸福。”

……

时间飞逝,进入深海已经有段时间了,口袋已经日渐苗条,蓝轩和安浩不得不正视日益拮据的经济状况。居住环境差一点也就罢了,每天毕竟还要吃饭啊,温饱问题可是生存的第一要义。安浩身上的钱交完房租后,所剩无几,开源节流势在必行,否则随时可能客死他乡。蓝轩问安浩:“你身上还剩下多少钱了?”安浩诚实回答:“358块零5毛。”蓝轩脸上表情顿时晴转多云,忧愁道:“那可得省着点吃了,要不然用完这些钱,我们就要饿死在深海,给这个城市街道徒增两具悲凉的尸体了。”安浩说:“那倒是,再不开源节流,别说展望美好未来,就是展望下明天都没有力气了。”于是他们精心盘算,那三百多块钱的重要用途。这最后的救命稻草,可要使在刀刃上。要是使在刀背上,不饿死也会被冻死,那就要横尸街头了。

计划经济表

2块钱买包洗衣粉2块钱买盒牙膏5块钱买2支牙刷6块钱买两条毛巾8块钱买个热得快10块钱买几包卫生巾15块钱买个热水瓶50块钱买了两整箱方便面100块钱买床被子剩下100多块钱用于紧急情况储备用

每天早餐:开水泡方便面中餐:开水泡方便面晚餐:还是开水泡方便面……

连续好几天的泡面生活,让蓝轩这个泡面专业户快要支撑不住了。体内缺乏淀粉的滋养,脸色越来越难看。最重要的是能量输入有限,体力不支,四肢乏力。肚肠里空得难受,干瘪肌瘦。每次到了用餐时间,看到方便面,就有强烈的呕吐感,但是又不得不强忍着下咽。蓝轩对安浩说:“我本来就皮包骨头,如果再这样天天吃方便面,就要只剩下骨头了。”安浩一脸惭愧,说:“对不起,蓝轩,明天我再去找工作,有了经济来源,危机就会慢慢度过。”蓝轩只能勉慰地说:“是啊,等你找到工作,有了收入,这难关自然就能挺过去。”

次日,两人再次携手来到那个浩大的人才市场,被那种壮观场面所惊呆。深海国际人才市场。在这里,蓝轩真正意义上领教到,造词专家造出的“人山人海”是怎样一个确切的含义。在这里,蓝轩充分意识到,中国的人口是怎样的繁荣昌盛。来自五湖四海的农民、大学毕业生、职业经理人……如蚁群拥挤进大厅。操着天南海北口音的人们,纷乱地寻找自己中意的工作岗位。很多时候,一个企业招聘台上明明写着招5人,但至少有50人光顾,好的岗位甚至怀疑有500人左右光顾。人山人海,几乎要把蓝轩挤成照片。场内声音繁杂,夹杂各种方言:广东话,四川话,湖南话,江西话……不绝于耳。蓝轩拿着手中的简历,心情忐忑,小心翼翼地搜索着各个职位。蓝轩觉得仿佛每一个工作都适合自己,又仿佛没有一个合适。左右徘徊,不知在哪驻足好?

好不容易找到个用人单位,招聘文员。蓝轩想自己读书时文字功底尚可,读高中作文每次都被老师拿到课堂上宣读,想胜任此工作应无问题。鼓气勇气走向那个展位。企业名字取得响亮,巅峰国际广告公司。蓝轩向面试官递过皱巴巴的材料纸简历,面试官长得像阴间判官,表情严肃。问蓝轩:“你什么学历?”蓝轩说:“高中。”面试官又问:“以前做过文员吗?有相关工作经验否?”蓝轩说:“没有。”面试官再问:“会电脑吗?会操作基本的电子文档吗?”蓝轩都如实回答:“不会。”面试官怒眼一瞪,把她的简历向空中一抛,骂道:“莫名其妙,既然什么都不会,还来应聘干嘛?浪费我的时间!——下一位,下一位!”蓝轩慌忙接过空中满飞的简历纸,心情沮丧到极点,如坠深渊,无奈只得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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