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走向
白历六十年,年节。
频繁奔波与沙罗港和惠城,忙碌了将近小半年的林文海,终于在商婷一次又一次的劝阻下,将手头的事交给了商袁牧,抱着商昌鑫和商婷一起回了他们在纱罗港置办的宅院。
年夜饭早已准备好了,热酒刚刚倒满,商婷将两封信放在了林文海手边,并不开口,吩咐一旁的丫鬟们全部退下,满屋明亮的烛火中,她看着林文海日渐成熟和坚毅的侧脸,心里一片温暖,紧了紧手里的儿子,止不住的笑。
虽然郡王府仍旧拒绝商婷的拜访,虽然桑佳柔对口岸一事不曾出面,虽然商家对商婷擅自做主心怀不满,虽然纱罗港所有的大小口岸都在有意无意的排斥生人,可商婷还是高兴,直到她和林文海一家三口真正的住进了这里,她才明白了一件事,这种安稳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
林文海仔细的将两封信逐一看过,略有紧张的眉头才慢慢的舒展开来,远在天水的爹娘身体健康,虽然那里与世隔绝,但好在民风淳朴,只要安安稳稳的做官,绝不会有大事发生,足以安享晚年。而地处山林深处的鹿城,虽然在眉山最边界,但与界海相邻,算得上是最富足的镇子,妹妹母女应该不会吃苦。他虽然不能亲自照料,但只要有足够的银子,便可以照料到他们的生活,他是满足的。
“安排人和东西已经送到了,文海,你放心,那也是我的爹娘和小妹,我绝不会让他们吃苦的,也许现在我们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但谁也无法预料将来的事,一切都会好的。”商婷握住了林文海的手,靠上了他的肩膀。
听着商昌鑫在商婷怀里咿咿呀呀笑个不停,林文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太忙碌了,他已经许久都没有想起惠城的事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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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在空中炸开的那一瞬间,夜幕下的银杏林被忽而添上了一抹奇异的光亮,那条看上去并不明朗的道路瞬间在果昭阳的脑海中具象,似乎尽头有什么也一并刻在了他的眼睛里。这么久了,他总算能在银杏林外站一站,也总算能接受父亲真的随母亲去了这一个事实。
听着偶尔会传来的欢声笑语,果昭阳并不觉得厌烦,他的思绪甚至回到了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郡王府应该是比现在还要热闹的吧。“不是说了吗?无关紧要的日子,不要这样铺张,惹人侧目有什么好?”
十六看了看天空,那些炫目的烟火同样给他平静的心添上了一抹颜色,郡王府已经很多年没有热闹的准备过年节了。为什么今年要不一样呢?“小的擅自做主,世子爷赎罪。可是小的认为,郡王和王妃一定也想看到王府里热热闹闹的。”
“也想?”果昭阳冷笑出来,“你还真是多事。”
“小的只是想让世子爷高兴高兴,毕竟这里的日子。。。太闷了,世子爷还记得小白姑娘说过的话吗?只要世子爷愿意,每一天都能这么高兴。”
果昭阳笑了,“不是谁都能像她那样的,明明过的那么苦,还那么高兴,让人不知不觉都想跟她一样了,十六,你说。。。我若是像帝王奏请。。。不再做这郡王府的世子爷,也不做什么郡王,帝王会答应吗?”
十六笑道:“不是世子爷,也会是旁的人做,世子爷何必要惹帝王生气?”
“你怎么知道他会生气?依我看,庆国最希望郡王府消失的便是帝王了。”
“世子爷不该这么想,郡王府的地位百年来都无人能撼动,帝王绝不会违背了祖宗的意愿。”
果昭阳想大笑,心里却又难过的紧,“帝王让你这么告诉我的吗?”
十六跪在地上说道:“十六是世子爷的人。”
果昭阳突然想起了小白曾经说过的话,无论心里有多少恨,总有一天那些恨会消散,到最后,终究是要相互体谅的,此刻的他知道,他不恨任何人,他只恨他自己,恨自己对所有的事无能为力,“将书房桌上的折子上呈给帝王。”
“世子爷总算是想明白了,只有真正袭爵,才能娶到想娶的姑娘。”
想娶的姑娘?可那个他想娶得人如今不知身在何方,而且他的请求,未必会得到帝王的准许,他心里明白的很,却还是想试一试,万一能成呢?
十六接着说道:“世子爷该回了,余少爷还在清水湖边等着。”余珂是郡王府这半年来唯一被接待的客人,已经在王府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喝酒,不停的喝酒。十六不明白为什么,但世子爷似乎能感同身受。
果昭阳终是没有回应十六的话,走进了银杏林,十六竟在他的背影中看到了和果志峰一样的些许萧索,他不明白,明明是身份高高在上的世子爷,郡王的名份也是囊中之物,果昭阳也已经是天下人所羡慕不及的对象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即便有误解,有遗憾又如何?谁人不是呢?可世人不会像果昭阳一般,整日怨天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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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越城
桑家今天可谓是风头正劲,一个小小的家族年节宴席,因为帝王过问和赏赐,还有帝五子凤舞的到来,一时间,又成为了城中所有人谈论的话题。
谢氏本想着送了礼单和拜帖进去,照着这段日子她和桑家来往的关系,怎么也能见苗氏一面,没想到竟是和旁人一样,礼单送进去了,可人是一个也没请进去。她就有点儿不高兴了,怎么说自己的姐夫都坐镇帝京司,难道五殿下将来就没事儿求着帝京司吗?
正恼火着,就见凤舞出了大门,跳上马一路奔走而去,原来凤舞也不准备在桑家吃这顿年夜饭,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罢了,谢氏总算有些不那么憋闷了,吩咐人直接回府。
帝宫,勤政殿。
凤舞来之前,以为是帝王有重要的事跟他说,毕竟在这之前,他已经得到了帝王的允许,可以不参加今年帝宫的年节宴席。而他也根本就没想到,今天的勤政殿除了官员,还会出现这么多他不想看见的人。
在吴中山帝陵守孝的帝二子凤语携妻子于三娘、长子凤夜幕、次女凤千雪前来祝贺,不是说各安天命吗?那还来凑什么热闹?凤舞忍不住冷哼一声。
难得一见的帝七子凤逸也带着自己的妻妾和两个女儿来了,还有一直没有行踪的帝四子凤希,呈上了一副将近百米的山河图作为贺礼,得了帝王的夸奖。也许是很久没有享受这般天伦之乐,帝王明显要比往常更高兴些,可在凤舞看来,却是虚伪的很。
还有凤弥,凤舞不禁有些恨得牙痒痒,难道他都不知道要点儿脸面吗?
长鱼佑乐正和凤夜幕说话,说起来,若是帝王当初没有下那个荒唐的决定,此刻的凤夜幕,将会身份斐然。看到凤舞来了,他对凤夜幕笑道:“瞧瞧你这个五叔,和前些年比起来,是不是像换了个人一样?”
“不管是五叔,还是别的叔叔,在侄儿心里,都是一样的。”
“小东西,你跟你爹在帝陵都呆傻了吧?”
凤夜幕蹙眉说道:“佑乐叔叔,当心我娘听见。”长鱼佑乐这才闭了嘴。
所有的人对凤舞都是视若无睹,但在凤舞眼里,这大殿中的所有人,除了帝王,彼此间都是毫无关联的漠视,他上前行礼道:“儿臣来晚了,帝王赎罪。”
帝王笑道:“你不怪朕扰了你与桑家人的家族宴席才是,快来朕身边坐。”
凤舞笑了笑,坐到了帝王身边的空位置上,看了看眼前一片和睦的景象,说道:“帝王就别打趣儿子了,儿子毕竟是帝王的儿子,桑家人如何能比?说起来,儿子应该带佳柔一同前来的,可突然接到了帝王召见,心急之下竟是没了规矩。”
“那丫头不来也罢,听说桑家的姑娘性子都极为活泼,要是听到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指不定会如何呢,朕可是上了岁数,经不起折腾。”
凤舞笑不出来了,桑佳柔和自己同住在帝宫的东来阁,这帝宫里虽然没有妃嫔,却是有太多的宫婢,悠悠众口,难免会因为桑佳柔不得当的规矩说出些什么来。“佳柔岁数小,可毕竟是帝王亲自指给儿臣的,若有什么失礼之处,帝王不要怪罪才是。”
“怪罪?”帝王大笑起来,“朕赏她都来不及,她的父兄如此能干,算是不枉费朕对桑家的提拔了。”
“多谢帝王谬赞,桑家所做的一切,都不足一提。”
长鱼佑乐轻笑道:“不足一提?如今城中一半的买卖都姓了桑,就连丽水长街都有将近半数的铺面换了新主子,这样的能耐,怎么会是不值一提的?”
“佑乐!不得放肆!”一旁的长鱼继刚狠狠的瞪了这没规矩的孙儿一眼,刚要起身跟帝王请罪,就见帝王的手对他轻轻晃了晃,便也不动了,连话都不说了。
凤舞冷笑道:“这些事不足以证明桑彻有多大的本事,只能证明夏商馆交在长鱼少主的手中,是越来越不堪了而已。”
原以为长鱼佑乐会生气,没想到他没有,反而点头应道:“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我的确是比不上我爷爷,可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仗势欺人呀?长辈的教导我还是要听的。”
“你胡说什么!”凤舞冷了脸。
凤弥淡淡开口,“想来五哥也是不知情,如今百姓中多有议论,说是桑家借着五哥的手,做了不该做的事。”
“弥儿,此事当真?”帝王轻轻问道。
凤舞即刻跪在了帝王跟前,说道:“帝王不要相信那些污蔑,桑家人一直都遵循着儿臣训诫,绝不可能做出有违律法的事。”
“快起来!朕只是随口问问,有你在,朕自然相信桑家人的秉性。”
“多谢帝王。”凤舞重新坐好,但不安感瞬间笼罩了他全身上下。
令慈斟满了帝王手里的空酒杯,退到了一边,整个大殿,比刚才更加安静了,帝王忽而不提桑家的事,反倒说道:“北东国国主贺寿一事,还是交给老五吧。”
勤政殿瞬间弥漫起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所有的人的表情都很微妙。因为之前这样的大事,都是司礼监准备好,交由孟平心和凤弥前往的。
北东国国主寿宴一事,商量了几个月,众人都以为孟平心不在,帝王也对有官员提议让凤舞出使一事并无想法,便只有张远自己去了,没想到最后当真就成了凤舞,看样子,帝王是真的看重凤舞了。
凤舞只惊讶了一瞬,便有一股窃喜涌上了心头,他快要达成所愿了,轻松坐上帝王的宝座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让帝王从心底放弃凤弥,才是他想看到的。他看着凤弥平静的脸,那双眼睛似乎还有质疑和怒火,太好了,再多恼怒一些,才能叫帝王对你更失望。
“儿臣定不辜负帝王旨意!这便叫人准备一起。”凤舞起身谢恩。
“不用!张远已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北东国路途遥远,今晚你便出发吧。”
“今晚?”凤舞本想问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可帝王的眼神告诉他,帝王的旨意是不容置喙的。“可儿臣还有很多事没有安排好。”
帝王笑道:“安排什么?”
还能安排什么?凤舞心中发冷,没有自己的吩咐,桑彻寸步难行,还有交好郡王府的事,纱罗港口岸的事,甚至与叶瑞的联系,如果他现在突然离开,一切就都中断了。可他什么也不能说,“别的倒也无妨,只是佳柔。。。”
“你便带着佳柔一同去吧,朕刚刚已经叫人去通知她了。张远!吩咐下去!送老五启程!”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