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翻滚的云(2)
这就够了,可是当我醒来你却走了…
当我怀着深深的愧疚站在芯蕊的父母家楼下,他们却将那原本紧闭的门重新关上,“你走吧,我们再也不想见到你。”
没错!他们的痛苦是我造成的,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弥补,原本美好的家就这样被我硬生生撕裂了,产生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转身离开我默默仰面,心里默念着,我会替你照顾他们终老,哪怕他们再也不愿见我。
整个冬季和春节期间我游走在全国四处城市和乡村的角落,那些已逝战友的家门前留下了我的足迹,我寻找着他们的墓送去鲜花和祭奠。可是没有谁的家还是完整的,那些上了年纪的父母有的苍老,有的憔悴,我铭记着战友们的每张面孔,却再也没法将他们还给他们家人,心口的伤一点点累积终于化作仇恨的种子埋在心底。
自责与仇恨无时无刻都在敲打着我,这段时间在我脑海里回荡最多的声音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次并不太危险的任务过后会是这样的结局?搭上了我和我那些兄弟,还有芯蕊的人生。可是我又该如何去寻找答案呢?
我发疯的想找到答案,可是答案在哪里呢?我想为兄弟,爱人报仇,可仇人是谁我都不知道?可笑,可笑,对于这件事我竟然如此无能为力。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来,我真的太没用了,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或许彻底的颓废才是最好的港湾。
酒成了麻痹我的唯一礼物,初春的太阳透过窗洒在身上,除了酒意多了几分炙热,我懒散的翻了个身,继续享受阳光的抚摸,就这样吧,反正我也就是个借酒消愁的醉人。
罪人…
芯蕊的音容笑貌仍旧不断在我眼前萦绕,那时是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样子,隔着教室门的玻璃,她右手不停的旋转着手中的笔,眼神迷离嘴角含笑的望着窗外的操场。霎时间发丝从耳稍轻轻滑下,夕阳就那样洒在她身上,投下修长的影子,只是那一个瞬间我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可是她终究是走了,不回来了。可她的身影仍旧在我脑海里,永远也挥之不去。我顺手提起床头的酒瓶想往嘴里灌上一口,空荡荡的酒瓶里早已滴酒不剩。
走出房门,顺着小区内的路往外走去超市。一边走一边路过曾经属于柳毅的家,稍稍驻足看了看,柳毅的母亲同我的母亲一样曾经也在旁边的船舶维修厂工作,作为附近最大的企业和单位,小区内周围的很多家庭或多或少都会有人在那里工作。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柳毅家二楼的阳台上传来。柳毅的家并不像是没人了的样子,房屋阳台架子上晾晒的衣物证明有人仍在居住的痕迹,他的母亲和妹妹还好么?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们了。
一想到这里,我的内心仿佛又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一切都是因为我,只有我活了下来,该回来的人却没能回来,我又有什么颜面再见他的家人呢!
正准备埋着头悄悄转身离开,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几米外,眼神尖锐像是有刺,让我觉得全身不自在。
“你?”记忆深处我最后一次见她好像是四年以前。
那时我还在服役请假回来见到芯蕊的最后一次,恰巧需要帮柳毅拿些东西才和她见了一面,这个人是柳毅的亲妹妹,素汐。
柳素汐的样子已经和四年前相比大不相同,记得那时她正好读初二,如今已经到了快高考的年纪。时过境迁,当初的小女孩儿已经彻底结束了少女时期的蜕变,已经像是成熟的大人,记得曾经到了高中后期女孩子都有了成年后的模样,柳素汐看起来却更加明显。
她拧着眉目光尖锐的盯了我片刻,没有半句话直接迈着步子与我擦肩,快步踩上楼梯消失了背影。房门被重重的关上,锁门声清晰可闻,我明白她的意思。整个过程我的心都是提着,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可是又怕对她开口。
对于我这个害死了她哥哥的人,没有当场破口大骂已经是对我的礼貌,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再一次陷入深深的自责。从超市内买完酒走出来,我拧开酒瓶猛地灌了两口。
柳毅,我的好兄弟,是我害死了你,最后连你的尸体都没能找回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我恍惚着走过熟悉的街道,心中还是背负着过去的烙印,忽然脑海中却不停的闪过那片雨林的画面,雨林中会埋藏着柳毅的遗体么?如果我能找回他的遗体也算是对他和他的家人有个交代吧?
“没长眼睛么?”我恍惚着横穿马路被一个急刹车的司机回头叫骂着。
我一个踉跄跌倒在路旁的马路牙子边,酒瓶被摔得粉碎,整瓶白酒飞溅,我彻底晕醉在这酒雾之中。睡梦中,柳毅好像在朝我伸出手,他想将我从这深渊中拉起来,转瞬他却消失在阳光半遮的林影中。
我需要回去,那片埋葬了过去雨林…这到底为什么?
日复一日,临到父亲的祭日。“明天我想去趟公墓,我想去看看爸。”陪庄婧讲完睡前故事,我坐在母亲旁边。
“要不等我下班后一起去?”母亲一边看着电视节目,一边说道。
“你下班后去接婧婧,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昏迷了几年都没去父亲的墓前祭扫,到了这样的日子也该去看看。
母亲盯着电视没扭头看我,但语气里留有一丝叹息,“过年和清明我都去看过了,如今你已经痊愈去看看吧。”
我坐在母亲身旁,电视里正播放一条新闻,“昨日一名缉毒警察在执行公务时遭遇毒贩枪击,不幸身亡。最近日益猖獗的毒品犯罪又有抬头趋势,广大工作在一线人民干警为了人民和国家的利益,依然奋斗在打击毒品的前沿。”
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去多想,或者是不敢去多想,逃避已经成为我现在的习惯。
第二天的天气阴郁,云低压压得让人感觉有些呼吸微窒,心情更加灰蒙蒙的。我撑着伞牵着婧婧朝幼儿园走去,而她却不怎么在乎雨水淋湿了自己的衣袖,“爸爸,天上为什么会掉下水滴呢?难道天上也有水龙头?”
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庄婧的问题有时候会把我问得语塞,我想了想笑着答道,“婧婧哭的时候也会流下眼泪。”
“你是说天也在流泪么?”庄婧将手伸出伞外,用掌心去感受雨滴的拍打,然后侧着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可是有谁替他擦眼泪呢?会有人像奶奶和爸爸安慰我那样安慰他么?”
我不知怎样回答如此无邪的问题,只好嘴角挂着微笑冲她默默地点头。喜欢和孩子无厘头的对话,仿佛她是这段时间我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天使,能带着我找到些许光亮。
将庄婧送往幼儿园以后,一个人乘车前往市郊的公墓,阴郁的天空还是不停下着细雨,像思念的泪。
在我十一岁那年,父亲和柳叔叔一同出海捕鱼,不巧遇到大风海浪预警,原本他们得到警告离开那片水域,可是即将离开的时候却接到一艘观光游艇发来的求救信号。父亲没有选择掉头离开,而是通过无线电发出了求救信号,渔船赶往观光游艇的位置处发现游艇已经倾覆,数十游客落入水中等待救援。
风浪实在太大,渔船没能挡住大风大浪,却给救援机构发送了准确的救援位置,在得到救援消息后,近七成的游客被找到救回,可是却没能救回发出求救信号的两个人。
拿着鲜花和祭品朝父亲的墓碑走去,一个有些孤寂的背影站在父亲墓碑的旁侧,她面前是柳叔叔的碑。
“汐汐?”我小声呼唤算是打招呼,这是柳素汐的小名,但不知为何此时叫出口竟觉得生疏,难以启齿。
柳素汐扭过头看了我一眼,发丝有些散乱,眉宇间挂着孤寂和阴冷,整个人在雨里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她眼神里透着怨恨却没理我,几秒钟后又重新扭过头去正视那块熟悉的墓碑。
我来到父亲的墓碑前,看了看这块被雨水淋湿的石碑,母亲应该前不久清明节来祭扫过,小小的祭台被整理得干净整洁,周围丝毫不见杂草的痕迹。
我拿出白酒,拧开盖子自己喝了一口,望着父亲的石碑渐渐想起了从前。
酒从喉咙滑入胃里,那种灼烧的感觉再次来袭,胸腔里的苦闷让我止不住咳嗽。
父亲,芯蕊,柳毅,一个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离我而去了,人生活着活着竟然会越来越孤独啊。
一旁的柳素汐静静的站着,目不斜视并没搭理我。
我轻轻将酒洒了些在父亲的墓碑前,白酒的香气掺杂着雨水和泥土的味道四处飘散开来,原来思念也会像酒精一样弥漫开来。
柳素汐在旁边站了良久也未见要离去,“汐汐,我能看看柳叔叔么?”
她犹豫了一下,往旁边挪了几步让出了柳叔叔的祭台位置给我,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未想开口和我说上半句话。
柳叔叔和父亲年龄相仿,从小除了看他们一起出海打渔,时常也能看到他们喝酒下棋,他俩的感情就像是肩并肩的伙伴,那时候我和柳毅就像是亲兄弟,一起调皮捣蛋,一起挨揍,然后一起逃跑。没少给这两个大海的男儿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