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暗流(上)

第二百一十八章 暗流(上)

随喜牵着罗若颀的手出了内院,在走出大门的时候,脸上温柔的笑容凝结在嘴边,眼底的温情也被冷漠替代,淡淡地看着站在石阶下和守门小厮吵架的男人。

“我女儿就住在里面,我要去找他。”穿着半旧棉袄,一头银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关大爷被守门的挡在外头,正大声叫嚷着。

“谁是你女儿了?别来这里凑热闹,快走吧,这不是你能来的。”守门的小厮挥手赶人。

“你别狗眼看人低,等我找到我女儿了,肯定把你打出去。”关大爷哼哼咧咧地骂道。

“就你这样,还能是顾家三少奶奶的父亲?”守门小厮嗤笑一声,“三少奶奶的母亲和兄弟都在里头呢,你怎么流落在外面了啊?”

关大爷怔了怔,难道说的是罗夫人?罗夫人有儿子吗?怎么都没听说过。

在关大爷发怔的时候,那小厮发现了从大门走出来的随喜,马上就笑着行礼,“顾三少奶奶,您要出去呢?”

随喜淡淡地点头,手里紧紧牵着罗若颀。

“随喜!”关大爷欣喜地叫了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果然是你,你快跟这奴才说,我是你父亲,让他狗眼看人低,敢瞧不起我。”

“顾三少奶奶,这……”那小厮有些慌张,瞧这架势,顾三少奶奶好像还认识这老汉的。

“父亲?”随喜冷冷一笑,轻蔑地看着关大爷,“关大爷,你是得了癔症之后将前事都忘记了吗?我跟关家还有关系?”

关大爷被噎了一下,“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我还是你老子!”

“我没有父亲。”随喜冷声回道。

“你……忘恩负义。”关大爷大怒,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个女儿还这么不将他放在眼里。

“忘恩负义?”随喜忍不住轻笑,“你对我有什么恩?有什么义?除了生我出来,你为我做过什么?你的恩义,在我阿娘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关大爷气得差点破口大骂,不过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他还是忍了下来,眼睛往随喜身后的罗若颀看去,只是一眼,他就瞠大眼愣住了,指着罗若颀失声问道,“这是谁的孩子?”

随喜将罗若颀护到身后,“与你何干?”

这个小男孩看起来和自己真有几分相似……关大爷突然就想起那个和罗惠云长得一模一样的罗夫人,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就尖声叫了起来,“你……你……那个罗夫人,究竟是谁?”

“罗夫人自然就是罗夫人,还能是谁?”随喜心里暗叫糟糕,她就知道,让关炎波看到颀哥儿的话,他一定会有所怀疑的。

颀哥儿越是长大,五官就有了几分关炎波的模样。

“她就是罗惠云,对不对?”关大爷咬牙切齿地问道。

“简直是无稽之谈!”随喜冷哼一声,牵起罗若颀的手就走到马车旁边,夏兰将罗若颀抱了上车。

“你别走!”关大爷想要拦住他们,却被懂得察言观色的小厮给拦住了。

随喜看也不看他一眼,让车夫赶车到大街去。

罗若颀坐在随喜旁边,眼睛圆溜溜地看着随喜,“姐姐,刚刚那个人是谁?”

“只是个不重要的人。”随喜笑道,她没有想过要隐瞒颀哥儿的身世,只是现在他还太小,不懂得分辨是非,等将来他长大之后,再告诉他一切。

“哦。”罗若颀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道,“他要是欺负姐姐,我就替姐姐打他。”

随喜轻笑出声,“好,颀哥儿保护姐姐。”

罗若颀挺直了腰板,得意地笑了起来。

姐弟二人来到大街,带罗若颀去买了一些零嘴,再买了一些在路上的所需品,好不容易能出来逛街,罗若颀跟脱缰的野马似的,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夏兰紧紧跟在他身后,反倒是随喜被落在后面。

“姑娘!”在一间卖木料的铺子,夏兰将罗若颀拉住,等着随喜走近,低声道,“前面就是郑淑君的米铺了。”

随喜挑了挑眉,低头对罗若颀道,“颀哥儿,我们出来很久了,回去吧。”

“我要一把木剑,上次衡大哥给我送的不见了。”罗若颀指着木料铺里悬挂在墙上的木剑,大声地叫道。

“好吧,买了木剑之后,就回去了。”随喜道。

罗若颀眉开眼笑地点头。

他们前脚进了木料铺,郑淑君也带着儿子进来了。

看到随喜一身华贵衣裳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是粗布狼狈,郑淑君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开,被她牵在手里的男孩指着罗若颀也看中的木剑,“娘,我要,我要那个……”

随喜嘴角勾了起来,郑淑君果然没让她失望,还是把‘儿子’生下来了!

“只有一把木剑,已经被这位小娘子要了。”那老板不好意思地对郑淑君道,刚刚随喜也说了要买这把剑的。

“怎么,难道怕我没银子吗?”郑淑君瞪了老板一眼,本来还不想给儿子买的,现在是非买不可了。

“大娘,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有先后之分,不如你们明日再来……”老板好声好气地说道,都是邻里街坊,他也不想得罪。

郑淑君的儿子突然就哭了起来,“我要那把剑,我要我要。”

随喜冷眼看着他们,示意夏兰给老板递了银子,拿下墙上的木剑就要离开。

“站住!”在她们走出门外的时候,郑淑君将她们拦了下来。“他好歹也算是你的兄弟,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

她有骨气,不愿意在这个臭丫头面前软弱,可是想到将来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小米铺做点生意,而这个女人却荣华富贵,她心里就觉得不平衡。

她要让世人都看清楚了,这个随喜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却让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弟弟在外面吃苦,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不仁不义,看这个贱丫头还能嚣张多久。

“兄弟?”随喜似笑非笑看了那个在大哭的小孩一眼,“郑淑君,你连孩子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你还有脸说他是我的兄弟?”

“你什么意思?”郑淑君脸色一白,像见鬼了一般瞪着随喜。

随喜掩嘴一笑,“你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忘记当初自己流产了么?”

后来离开关家的时候,她还特意让夏兰去查了一下,很确定郑淑君早已经流产了,怎么可能还生出个儿子来?

郑淑君脸色大变,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关大爷,突然觉得天塌了。

随喜没想到关炎波也在这里,只是讥讽看了他们一眼,径自和罗若颀上了马车。

关大爷双眼如充血般发红,像一头狂怒的野兽。

“大爷,你听我说,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不是真的……”郑淑君脸色苍白地解释。

“跟我回去!”关大爷拉起在大哭的儿子和郑淑君,大步地走回米铺。他早就觉得奇怪了,这个儿子一点都不像他,不要说是性格上,就是长相也没有一点像他的,原来不是他的种!

将郑淑君拖到米铺的后院,他操起一旁的门栓,“你敢背着我在外面偷男人?我为了你连自己的糟糠之妻都抛弃了,你……你去偷男人?”

“你疯了!我什么时候去偷男人了?我天天都在家里守着你这个家,我怎么去偷男人了?”郑淑君尖声反驳着。

“那你说,他是谁的儿子?你别跟我说他是我儿子,他哪一点像我,啊?”关大爷气得声音都哑了,他将这个儿子如宝一样疼惜,以为他终于苦尽甘来,上天没有让他绝子绝孙,可到头来他是替别人养了儿子。

“他……他真是你儿子!”郑淑君决定死也不能说出真相,否则她真的就完了。

“你还敢不承认。”关大爷大吼一声,手中的门栓就往郑淑君身上招呼去。

郑淑君尖叫地哭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我是不该被猪油蒙了心嫁给你,不仅害得我大哥失去儿子,还让郑家流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如果不是你那个宝贝女儿,起义军会这么对待郑家吗?李尤炀会故意让我侄子去上战场吗?会让我侄子连老子也不认吗?”

几年前,也不知道那个李尤炀带侄子去打战之后回来,大哥要侄子不许再去参军,侄子也不知怎么就着了迷不肯回家,非要跟着去打战,一年前还战死在沙场,这仇恨如果不算在那随喜头上,还能跟谁算账?

“我呸!如果不是你大哥不知死活去给大元军队开城门,差点让南溪城的百姓死在邓奎马下,李尤炀他会这么对待郑家?郑家是咎由自取,你少拿这点扣关家头上!”关大爷大声骂道。

“那我这些年对你的难道还不够吗?你得癔症的时候,是谁在你身边服侍你?关家落魄的时候,是谁苦苦操持着?”郑淑君哭着问。

“我再问你,这孩子是谁的?”关大爷的语气软了下来,却仍执着这个孩子的来历。

郑淑君知道自己是没办法隐瞒了,只能哭着说出真相,将那流产的孩子说成是关炎波一脚踢没的,不忍他自责,所以才没有说出来,后来他又得了癔症,她更不忍打击他,只好让丫环去外面抱了一个孩子回来顶替。

“这件事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人死了说什么都行,反正她也不能跳出来解释。

关大爷听完,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倒了在地上。

“这是报应……”他双手掩面,失声嚎哭起来。

惠云,这就是你给我的报应吗?

郑淑君抱住他的头,“大爷,我们不要再怨了,就守着这个米铺好好过日子吧。”

她不敢让关炎波再去找随喜了,刚刚见到随喜身边的小男孩,那分明长得和关炎波极为相似,如果没有猜错,那是罗惠云的儿子吧。

罗惠云没有死……

如果关炎波知道了,肯定不会留在她身边,而是去找罗惠云的。

他们到底是一家人,就算随喜多恨他,最后肯定还是接纳他,那到时候她就真的一无所有的,她怎么甘心?

“大爷,随喜是狠了心和关家断了关系,你就不要再去找她了,难道还要自取其辱吗?她如果真的愿意照顾我们的,何必我们亲自上门去?我们有女儿有儿子,这样就够了。”郑淑君放柔了声音劝着,就怕关炎波还不认命,想要跟着随喜荣华富贵。

在看到那个神似他的孩子之后,他就已经想明白了,惠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彻底觉悟自己当初究竟有多错。

他已经不敢奢求她的原谅。

看着眼底充满了担忧和害怕的郑淑君,他更觉得愧疚,郑淑君虽然手段狠毒,但对他一直是一心一意,他难道还要在这个时候将她休了吗?

“爹,娘……”被他们吓得躲在角落的孩子哇哇哭了起来。

关炎波心中一软。

也许就这样了吧,他不应该再强求的。

“带他去买木剑吧。”关炎波哑声道。

郑淑君脸上一喜,“大爷……”

“顺便给我打半斤酒。”关大爷站了起来,将门栓放到门后去。

“诶!”郑淑君拭去泪水,笑着应下,抱起儿子哄着急急走去买酒。

关大爷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声。

且说随喜回去之后,还一直担心关炎波会再上门来找她,没想一直安安静静过了三天,顾夫人身子痊愈了,他们整装重新上路,都一直没见到关炎波和郑淑君。

罗若颀那日回来,跟罗惠云说起在外面遇到了关炎波的事情,童言童语说了许多,罗惠云听得一头雾水,找了随喜问了才知道那个很凶的爷爷原来是关炎波。

没想到只是一场癔症,就让他苍老得那么快,到底还是生活所迫。

不免有些唏嘘。

离开南溪城的时候,罗惠云有个预感,也许这次之后,他们母子三人真正与关家断绝了所有牵连,她将颀哥儿抱在怀里,目光落在窗外。

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独立在街边,她撩起窗帘望了过去,见到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泪流满面看着自己。

罗惠云眼眶微湿,对着那个人微微笑了起来。

耳边传来那人的嚎啕大哭声。

她低下头,将窗帘放了下来,就这样了吧。

“娘,那个人我见过。”罗若颀惊喜地叫道。

“嗯,好好记住了。”罗惠云低声应着。

*********

他们只能是这样的结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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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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