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玄衣巷
连日来,余暴富竭尽所能寻找当年供职于撰年司的司吏,前前后后一共找到了五人,与此同时,古扬依照古抑之法在紫霞城散布消息,终于有所收效。
此间乃是一个颇为庞杂的工程,最终将地点指向了一个恐怕不会有人想到的地方——
玄衣巷。
玄衣,为黑衣,在栖霞也指“寿衣”。此地在紫霞城颇是火热,提前准备的、仓促过来的,总之每天这里都是人来人往。
古扬一行人走在玄衣巷,此地哭声不止,空中满是烧纸的味道。
“老七,确认无疑,张封年就在这巷子的尽头。”余暴富道。
古扬却看向石之介,“老石,可曾提前派人将那里封锁?”
石之介点了点头,“暗岭的人已经去了,老萧也派了北地之人,张封年不会有失。”
“入夜之后再增派些人手,将整个玄衣巷都围起来。”
石之介暗暗皱眉,心说张封年一个太史令,有翅都无处插的人何至于层层密布?不过想到古扬对张封年一事的关切,石之介还是点起头来。
玄衣巷的尽头,是一间很小的住处,院还不如宅大。玄衣巷的气氛已经足够幽怖,此地却是更上一重。
那不知是什么树,别处很难见到,春末夏初之交便长出丈余的藤蔓,藤蔓黑青慑人,垂落下来像一条条忘了盘起的蛇。别看这小院不大,黑青藤条垂得到处都是,走在其中,人们需要像掀起帘子那般一步一抬手。
屋中,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烟火气,比寻常的烟草不知刺鼻多少倍,即便不去吸那烟枪,都让人口舌难耐。
一张已经被熏得看不清图案的画悬在后壁,后壁之下是一张床榻,其上放着一张尺余的小桌。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一杆三尺余长的大烟枪直接对着那油灯吸了起来,烟锅已是一片火红,而那人却丝毫无觉,反是看上去一口比一口舒爽。
比此景更悚人的,是这眼前人。
他没有头发,头皮满是疙瘩,而且那疙瘩像被烤过一般,有的地方漆黑、有的地方腥黄,还有的地方层层叠叠。再看他的面目,纵然一个阅尽千万人的画师,也画不出这样的脸庞。
准确地说,那不是脸,而是一座山的侧影。
隆起的地方太过隆起,低矮的地方又太过低矮,到到处处都是交错的石崖,分不清他的五官、不知他注目何在,甚至可以说,那就是毫无章法的堆砌,让人只望一眼便寒彻入髓。
当年的那场大火,张封年活了下来,只是这活着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些。
当当当!张封年敲了敲火红的烟锅,随后便听到一声呲的声音,他把烟锅投进了床榻上的一个水盆,这种水与火刹那相触的声音,残忍快意还透着消逝之美。
“古家老七,栖霞之光返照而来,坐!”
难得是,这张封年口齿很利落,但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神情。
“你来找我,是寻找答案,还是解决已有的答案?”
“关键在你,有没有答案。”
张封年缓缓站了起来,“寻我足足十五日,这等诚意二十年前都不曾有过,只是不知你要什么答案?”
“古某想知道,撰年司因何而毁?”
“我说因你,你会不会现在就杀了我?”
“不会。”
“那就是因你了,哈哈哈!”张封年情绪陡变,忽然之间摇摇晃晃起来,而且看他的身姿并不像装出来,更像是身体之内催发了什么东西,使得他不能自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古卓叱令撰年司,使得你们无一能够接近他?”
“古卓?呵呵呵呵!”张封年笑得愈发古怪,“你是栖霞之光,但他可是栖霞之日月啊!古扬,你想让我死啊!”
古扬眯起眼睛来,“我给你足够的时间,你且好好想想。”
“想什么?”张封年阴阳怪气道,“你都说了,我们无一能够接近古卓,那有关此间的事情,你岂不是哑巴问聋子?”
“我问的是,为什么不能够接近他而不是从他那里获知什么。”
“有区别吗?”
古扬冷目而望,“不如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见古扬眉目一动,石之介立时探步上前。
但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这座屋子的上下左右齐声裂动开来,尤其是那地板之下,刹那浮出十几道身影,如同将这片空间撕裂一般,随即彻底锁死了这里。
古扬惊目而望,惊的不是此间的气势,而是这里的人,一眼望去尽是熟人,彩龙锦鱼、黛烟笠,连黛雄西都亲自出马,最骇的是,此间还有侠客。
挡住石之介崩飞石砾之人,正是侠客。与此同时,彩龙锦鱼一左一右立定张封年。
立时间,这片天地便勃发了起来。
显然这是早已设定的一个套,单从这一屋之内来说,古扬的力量明显处于下风,关键是在这些人面前,一切都在电石火花之间。
就在这阵势列定,古扬眉目一冷之时,黛宗齐也慢慢走了出来。
“外祖?不知此举是为何意?”
“老七,你想带走张封年并非不可,你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请说。”
“无尽海三王座,乃是贵胄出身,你亦知道,大海之上无块垒、湛明达澈即文章。我栖霞为东塔之首,千年以来礼全义至,你将三王软禁栖霞,此等话柄恐是千江难洗、万流难息,有悖栖霞之道。你若肯放任三王离去,这张封年随你发落。”
听到这话,若非此情此景,古扬恐怕会直接笑出声来。
这叫什么话?若不是长辈,古扬甚至想说,这也算人话?
如果退到几十年前,这话还能有几分入耳,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西海争夺霸权、乱世各怀鬼胎,让这三王离去,岂不是白白葬送自己在飞云镇的耕耘?
古扬不由觉得,黛宗齐根本没打算好好说条件,只是拿一套普适的礼仪之辞随便搪塞。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想让古扬带走张封年。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说这等荒唐之辞?视古扬为玩物吗?
望着他那副攥天握地的样子,古扬的眼神极度沉暗下来。黛宗齐策动古抑、夜子清之后还远未完结,现在他将另外一伙人带到古扬面前,随之将黛氏置于台前。
打眼望去,都是无尽往事之人。
没有他们,断无古扬的今天。
夜更深了,深得让人无所适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