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极目萧条三两家
陆奕和昨天傍晚间为程汝亮所作的围棋歌悄然在满是棋手聚集的茶楼中流传起来,特别是那“净算山川千里近,闲销日月两轮空”两句最是为人惊叹,未曾谋面仅凭余下的数局棋谱,就能将程白水的恐怖杀力及下棋时从容的姿态在诗句中展现无疑。
只不过在老家公仙逝的哀恸之期,没人会专门去在意这个京城才子,诗画双绝的才华究竟如何了不得,而且他诗中赞叹的只是程汝亮,却没有对家公有只言片语的提及,不由使人恚怒,对这个京城才子更加不会有多看重了。
而且他昨日当着众多看客的面宣扬自己对程汝亮的仰慕和相惜之情,分明与程汝亮站在一头,于是嘉州棋手们更难对他生出什么好感来。
陆奕和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众人在暗地里孤立,也没有心情去管这些,本来打算今日去一趟城外拜访老家公,以了却之前求而未见的遗憾,却不曾想一夜之间堪称蜀中传奇的纹枰探花竟然逝去,心头难免有些沉重,但和许韶台一样,他能明白一个老棋手在临死之际还能下上一盘好棋是为自己的围棋生涯,也是人生,寻一个完美的了结。
想到此处,心头豁然许多,不免得将目光望向三楼西窗边那个轻披青灰薄氅,眼眸如浓墨一般漆黑深邃的白衣秀士。
他,就是新安弈派的后起之秀,程白水。
看起来倒像是个病弱不堪的书生。
只不过这病弱书生旁边还分立着两个怀抱柳叶长刀的青壮刀客,令人生出些畏惧来,不敢靠近,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他们由于被孤立的原因。
病弱书生旁还站着一个面目清秀俊俏的公子哥,手中摇着一把竹青扇。此时正值三月末时,季春临了之际,虽天气渐暖,却也没什么人会扇扇子,最多将之作为装饰之物插在腰间,瞧上去多点文人气罢了。
嘉州俊彦,在棋枰上与程汝亮战得不分伯仲的青年棋手,许韶台。据说在这一次的棋战之前,还是个声名不显的青楼东家,没想到数日之后,便隐隐成了嘉州棋手中能挑大梁的存在。
只不过,这个挑大梁的好像和程汝亮是故交,关系亲密,在这种微妙气氛下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和程汝亮站在一起,不由得让陆奕和心中纳闷,他难道不在意嘉州棋手们的眼光吗?若是以后想要统领嘉州棋坛,此时万万不可在众人面前失了立场。
陆奕和又怎会知道,许韶台从未想过要和程汝亮那般作为未来棋坛领袖而存在,这个领袖当不当实际上都无所谓,他只是做他自己,比起迫于声望到处与人下棋,还不如安安稳稳当一个青楼的东家,至少还有佳人相伴。
而就在程汝亮那一小撮人里,还有两个面带着些许激动神色的青年男子,一个剑眉毅目,身挺拔,形似江湖志中的那种飘逸剑客,而另一个长相较为普通一些,但眉眼间所透露出的从容有度,一丝一毫都不像是个普通的人。
若是普通人,此刻怕也不能和程汝亮站到一出去。
听说这两人都是来自徽州府的青年棋手,剑眉毅目的名为梅纪新,也不知道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而另一个名为陈少堂,两人来嘉州游览名胜,恰遇此盛事,便相约前来一睹新安程白水的真容。
程汝亮作为一个横空出世的青年棋手,在年初战胜汪坐隐之前名声不显,就连新安弈派的其他棋手也难有见过他一面的,因为自那以后没过多久,程汝亮便离开了徽州府,没了踪迹,没想到让梅、陈二人在嘉州遇到。
却说这梅、陈两位,在嘉州老壮派棋手冯德伦不经意间的透露之下,许多人都知道这两人的来自新安弈派,也是颇有些实力与眼界的青年棋手,他们与程汝亮站在一方,倒也没什么人会指责他们什么,毕竟人家同属一派,自然轮不到别人说。
陆奕和瞧着那边的三楼西窗附近的几人,又回眸望了一眼东窗旁独自眺望窗外的身着灰青斓衫的少年秀才,这一回眸恰巧与游侠儿眼神撞到一处,游侠儿面带倦色,像是晚上没有睡好一般,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揶揄陆奕和。
“看什么看,你个泥鳅,程白水不就在那边,你怎地不去套套近乎,昨天不是还说你与他惺惺相惜么,怎么,不会是怕露馅吧?京城第一才子……”
京城第一才子这六个字拉得极长,声音尖锐,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陆奕和这个游侠儿眼中的假货却一点儿都不生气,低声回应道:“怎么会,我只不过是观察一下情况,你瞧好了,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京城第一才子是不是徒有虚名。”
说完这句话,陆奕和就在众人异样的目光注视下朝着西窗附近的几人走去,而游侠儿则是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惯于平常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上扬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幅度。
陆奕和走过去时,梅纪新、陈少堂二人正鼓足勇气上前与程汝亮交谈,倒不是因为他们惧怕程汝亮,程汝亮再如何的有气场也不至于让两人需要鼓足勇气才敢上前,昨日当着嘉州棋坛会首卢孝直这种前辈棋手他们也不曾有过半分的拘谨畏缩,更何况程汝亮只比他们大上个两岁不到,更同是新安弈派的青年棋手,按理说不至于如此。
两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程汝亮身旁的那两个青壮刀客着实令人不敢靠近,不说是凶神恶煞,总归有些不近人情的模样。
只见梅、陈二人刻意不去注视那两位刀客的面庞,朝着程汝亮浅浅地揖了一礼,自禀出身道:“在下歙县梅纪新、歙县陈少堂,见过景明兄,昨日有幸得见程景明的非凡棋艺,心中实在是敬佩不已。”
听着两人颇有些奉承意味的话语,程汝亮微微颔首,以示回礼,漆黑的眼眸中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提起衫袖掩面咳嗽了几声,沉默了片刻后道:
“歙县双杰,连续两年来霸占四届徽州青年棋会一甲三席其中两席的棋手,新安派诸多青年棋手中的佼佼者。”程汝亮眼眸里浮现出淡淡诧异之色,“没想到你们也来了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