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一)
她故意些什么,他又在对什么生怒,她没有眼力见儿,也想不明白。若是她愿意多想想,也许多年以后想起来也会欣慰得多。
感觉像是贴着云层在飞,赤骞熙如今就身体上来说已经恢复好了,回程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到了西方。四周响声震得耳朵发疼,辛籽翎都没注意到面公子是何时拦到了两人前头。
赤骞熙习惯性地挑眉,道:“殿上的小子,来得好,我正想着回头就去寻你。”
辛籽翎看着漫天飞沙,拍了拍赤骞熙示意他落到地上再说,待三人站定后为避免误会率先说道:“是找我的,你不要为难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听了这句话,赤骞熙脸色一沉,冷哼了一声:“这么护着他,你认识他?你安排他指认我兄长的?”
还不等辛籽翎说话面公子便抢着答道:“她知道的所有事都是我告诉她的。”看到对方眼中杀机毕现,他哼笑一声:“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辛籽翎心头一紧,挡在面公子与赤骞熙之间:“赤天翰不是好人,他做错了事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她本想说就连他的身体也曾被赤天翰当做礼物送给魑魁,可话到嘴边又不忍地吞了回去。
赤骞熙狠狠地看向她,眼中的杀机已收却多出些暴戾:“说得好。”
他墨黑的长发在风沙中打圈,衣摆翻飞,高大的身躯静静地屹立在狂风之中,最后说出口的说有些冷:“西方到了,你自己回去吧。”
小乌一步三回头地在辛籽翎的目光中尾随着赤骞熙一起消失在黄沙狂风之中。
辛籽翎没有留他,对于赤骞熙来说,他一直以来走得还算顺风顺水,也许他从未曾料想过生命中会有亲人发生这些不耻的事。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懂,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更何况对于赤骞熙来说她现在什么也不是,能因为公义出手救她一命已经很不错了。
她眯着眼,用手在眉毛处搭了个棚子来挡风沙,一直看着赤骞熙离开的方向。过了好一会,才依然半眯着眼回头去看面公子:“你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从这里走?”
“是,我来找你。”他笑了笑:“不过我哪会晓得你从哪里走,不过是叫人在这一大片瞎碰运气罢了。不过我运气向来不错,我一个手下看到了你们。”
她点点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四周被大风刮断的大树,天空中飘飞着树枝和石块:“嗯,走吧,边走边说,现在不是停下来聊的时候。”
面公子恢复了往日不正不经的模样,微微抬了抬下巴:“原来你也知道啊,知道还停下来看那么久,人早就走得影都没有了。”
她脸一红,好在天色不甚明亮,估计他也看不清她的脸色,沉沉气息道:“走吧。”
看她转身去的方向面公子一把拉住她:“你要回去找木鼎桦?”
他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木鼎桦那边也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并不像,面公子看起来只是一心想要阻止她回去。她不解:“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这里不是停下来说话的地方,再说木鼎桦眼下已同好些族群一起赶往黑松林,你就是回了栖木林也见不到他的,”面公子向另一个方向指了指:“走这边,一边走一边说。”
辛梓翎二话不说跟着他便向那一方走,二人快速前行,辛梓翎继续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面公子偏了偏头:“你为了他连原因都不问就跟我走?”她将他看得这么重,那他接下来说的话岂不是很伤她。
辛梓翎幼年期其实过得很幸福,后来在浮明宫生活时也是个清苦的快乐少女,那时虽说多灾多难,但身边有对她爱护有加的人还在,她到底还是无忧无虑的。后来经历了失忆的花痴期再到如今,她觉得自己经历过这么多很大意义上来讲已经算得上是一个千锤百炼出来的人了,不管什么事她都有了一定的抗打击能力。
越是经历得多,对于选择信任的人越是艰难和谨慎,只是面公子也许还没反应过来,她愿意听他说,是因为她相信他。
她没有去看他,平静地说道:“木鼎桦于我的恩情是我用性命也无法偿还的,所以上一次你说不可信他我是一点也不想听。”
面公子一愣:“可是你现在却愿意听了?”
“你说吧。”辛梓翎看着前方赶路。
面公子思忖着道:“因为我在浮明宫出现解救你于水火之中,所以将我当做了救命恩人。”
辛梓翎摇摇头,终于转头看着他:“……记得那时我让你做条鱼儿吧。”
像风拂过平静的湖面,终是起了一层水波慢慢荡开,面公子迟疑道:“你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笑了笑:“你不想我知道又为什么要在梵天阵中将你的真名说出来呢,那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她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他:“我记得你那个时候都瘦得脱了形,只有这双眼睛还看到到当初的影子。”
坤良玉冷冷哼笑了一声,道:“启止是瘦,承蒙擎家那两兄妹的照顾,我那时候全身都是伤,你还能认出我来实在是……”一抹伤怀滑过他的眼睛:“我真想不到你还能记得我。”
辛梓翎道:“你能进梵天阵,又知道那么多,你……是雪狮族的吧?”她看了看他的神情:“我爹爹是因为想要那个阵法抓你回来的?我……”
坤良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他是他,你是你,”说到这里他偏头对她一笑,明朗如晴时的阳光:“要不是你那个时候救了我出去,我哪能活到现在在这里同你讲话。”
记忆有很多,有些会成为我们一生的羁绊,有些却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遗忘,就像坤良玉的这件事,对于当时的辛籽翎来说不过是一个冒险,是一件她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的往事。
那个被关在废院里又瘦又小的的男孩,身体不是这里肿就是那里伤,她偷偷放他走全是为了和擎代洛姐弟两作对。坤良玉可怜是真的,辛籽翎觉得那男孩子可怜,尤其是擎家两姐弟无所事事时拿羞辱折磨他来取乐,将他当作马来骑,当作无灵根的野兽抽着赶,擎代媛会出各种恶心的主意来让擎代洛伤害那个男孩,男孩越是害怕,他们越是有从掌握别人性命的那种独特的高高在上之感中获得快乐。
那段时间欺负羞辱这少年好像给他们提供了很大的乐趣,可这两个人让辛籽翎恶心,她开始偷偷给这孩子送些食物和伤药,最后她发现这些对这男孩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帮助也不能打击到那两姐弟时她便决定偷偷放他走。
计划成功后擎代洛同擎代媛因为经常带着人去那废院而倒霉了,擎幕天懊恼自己因对方年纪不大而没有将其关入牢中,也气恼家里这两个孩子在自己的默许之下去折磨了对方但却没将门关好才让其跑了,还有什么原因呢,只有这个可能。
“那时候我父君也许觉得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后他也没有追问什么。”她想起那夜他离开时,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她,他说他叫做坤良玉,而她放他走,根本没有想过有什么后果要付,好在一切事情后来都很简单。
那时候她将一包药草塞到他怀里,将他带到一个破开的墙洞下,那里是个就连她也钻不了的洞,可是他那时候只有一身皮包骨,她还以为他比她小上很多,那样一个小身板倒是能从那洞里挤过去。她伸手捊开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很亮很黑,漂亮极了。她拍着他的头说愿他像条大鱼,从此天涯海角任其遨游。
看着他辛苦地钻进洞去,她摇着手催促他快走,可他卡在那里再问她的名字,她怕同这男孩一起被抓住,忙将名字告诉了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他才继续努力挤了出去,消失在一堆野草之后。
这件事过后她最关心的就是有没有人发现事儿是她干的,乖乖巧巧地呆了好几天,结果得到的是擎家那两姐弟被擎幕天责罚的消息。
那时候她真心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现在看来是坤良玉的运气不错,遇到了她。没有人怀疑到被逼着在擎家活出两副面孔来却还不敢声张的她身上,这件事后不久她便将之抛之脑后渐渐淡忘了。
“是吗……”坤良玉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若没有你,那时候擎幕天大概也会装瞎子让那两个狗东西折磨死我吧,难不成还能有其他活路。”他笑着看她:“现在我该怎么报答你呢?要不……以身相许?”
她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随即也笑了:“你倒还有闲心开玩笑,我这条命可也是你救了的。”正说着,胃里又是一阵不合适的翻腾:“唔。”
坤良玉一愣,随即取笑道:“你也不至于吧,我就说了要以身相许你就吐成这个样子?”
身上一阵阵恶寒,辛籽翎眼前一黑身子矮了下去。坤良玉反应及时伸手将她一把扶住:“你这是怎么了?”
看她苍白的脸上流下不少汗水,心里觉察到不对,用手握住她的手细细探究,而后一愣,神情凝重,不确定般地又探了探,望向她的眼睛神色都不一样了。
辛籽翎看他脸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你……”坤良玉试探着问道:“不知道?”
她捂着嘴又是一阵干呕,没好气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坤良玉看着她:“你怀孕了,但是胎象很奇怪。”
她定定地看着他,完全无视狂风夹杂着风沙四虐,用了良久才恢复知觉,吃惊地道:“你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如果说她怀孕了,那也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若那一次她便有了身孕那这么久她身上为何没有一点变化?
她的双手抓往衣襟,手滑过锁骨,脑子里猛然一惊,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蒙了一层面纱。
坤良玉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了,嚅嗫道:“也难怪你怎样都愿意相信他。”
她觉得那面纱又被揭开了些,心里对木鼎桦有了些怀疑:“你刚才说,君上他怎么了?”
话题一下子被扯到这里,坤良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块石头被风打过来将他脸上划开一道血口子他这才闷声开口:“还记得上次带你去看的那个镇子吗?”
辛籽翎抚着胸口,待气息平顺了后拉了一把坤良玉:“快走,趁这会风小了些敢快去黑风岭。”匀了口气又道:“我记得你说的那个村子。”
他点点头,迟疑着道:“木鼎桦当初刚刚掌权,西方很是起了几场战事。他那个人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和气,当初那场战事一直平不下来,他带了几个心腹一日之内将那个出了违逆者的村子血洗了个透彻,老弱妇孺一概没有放过,之所以留着那处便是为最警示其余族人,杀鸡给猴看罢了。”
她心中起伏,照理来说起了内乱,要想平定确实不能心慈手软,可若是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那确实是太狠了。可即便如此,木鼎桦有恩与她是事实,而她有负于他也是事实。
见她不说话,坤良玉也猜不到她的心思:“这次的事,若是他真心护着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哪怕是站在你身旁也好啊。可是他呢,他想得最多的就是他的大局,是权力和利益,虚无境之战他为什么要带上辛止娉亭你有没有想过?”
她摇头:“那是个意外。”
坤良玉冷笑道:“他可不就是想你认为那是个意外,所有事都是他经手处理的,他那么一个人,难道连事情的蛛丝马迹都没察觉到一点?”
她不愿在这件事上多想,即便有什么她也要当面问清楚,心虚道:“一定与他无关的。”
这一次坤良玉有些恼了:“一定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