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王小燕换了一套新衣服,坐在沙发上等待儿子和他女朋友的到来,谁知第一个等来的却是丈夫王思南,脸上的微笑立马无影无踪。王思南抖了抖手里装着高压锅的袋子,陪着笑脸说我把高压锅拿回来了……王小燕瞥一眼高压锅又瞥一眼他那张笑脸,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成心想气我呀!”王思南放下塑料袋说:“瞧你说的,我哪敢气你啊!我是怕家里要用,所以才……”王小燕说:“你拿走的时候怎么就不问问家里要不要用呢?现在说了你几句,你就把它拿回来……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呀?”王思南摇头叹息地说:“你看看,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我拿走了你生气,我把它拿回来你还是生气……你叫我怎么做才好呢?”王小燕冷笑道:“你怎么做都可以,只是不要把别人当傻瓜……”
两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各不相让,唇枪舌剑越来越激烈。冬梅夫妇急忙劝阻,一个说你们都少说两句!等一下子儿子和客人就到了,看到你们吵得面红耳赤的多不好……一个说不就是一只高压锅么,也值得大动肝火?况且,三妹已经买了一只新的来,还吵什么呢……这样,两个人才堰旗息鼓了。
儿子宗旺带着女朋友回到家中,打破了家里沉闷的气氛,缓和了老俩口之间谁也不理谁的尴尬局面。
儿子一声“妈”一声“爸”,女孩子一声“伯母”一声“伯父”,叫得老俩口笑逐颜开。
女孩子名叫顾茗红,模样儿也不错,身材苗条,几乎与王宗旺一般高。当然,王宗旺算不上身材高大的男子汉,充其量也就是中等个儿,而且偏胖,完全是他老爸王思南的复制品。
随后,宗旺拿出两套“唐装”,一套黑色的给父亲,一套紫红色的给母亲。儿女们都说穿上一定好看,并要二老穿上试试。二人穿上唐装,大家一片叫好,特别是两个小外孙,放下舅舅给他们买的玩具拍着手大叫:“哇噻,外公外婆好漂亮哟!就像是新郎和新娘。”王小燕笑着在外孙、外孙女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说外婆老喽,再怎么穿,也还是个丑八怪……尽管王小燕子说的话有些苛刻,尽管她也穿着新的时装,但与丈夫王思南站在一起,她的确要逊色多了,曾经漂亮红润的瓜子脸让岁月无情刻上去的皱纹,是任何装饰也无法掩藏的。而王思南穿上唐装后就越发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俨如年富力强的汉子。其实他们夫妻二人同岁,王思南还大几个月,但王小燕却显得苍老多了。“女人比男人老得快”的老话,在他们夫妻身上显得尤为明显。不过,唐装穿在身上,两位老人都觉得合身,脸上都浮现出满意的微笑。王小燕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夸奖儿子有孝心,说我儿子还真不错,一个大老爷们还知道老妈穿多大的衣服……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未来的儿媳――那个女孩子。王宗旺陪着顾茗红正说话,听母亲这么夸耀自己的儿子,二人回过头对着老人笑了一下,宗旺洋洋得意地说,那是,你儿子还会差么?不过,我不能贪天之功为己有啊……接着他把自己如何征求二位姐姐的意见,如何找一个与母亲相仿的老太太帮忙试衣,说了一遍。至于父亲的那一套,就不用找别人试了,他自己穿着合适,父亲穿上就肯定不差。
春柳提出给父母照个相,王小燕看了一眼老伴,可穿上唐装的王思南好像没有听见,没有任何表示,正像模特似的赏心悦目地接受着女婿的评判。于是王小燕很果断地说,不照了!七老八十了还照什么相……别光顾着我们自己乐,把人家女孩子冷落了。又说时候不早了该去饭馆了。
酒店就在附近,包间是肖向东昨天就预定好了的。一家人徒步而行,宗旺与女朋友并肩在前,王思南随女婿随后,走在最后的是女人和小孩。
进入包间坐定,点菜,上菜……开席。自然,王小燕和王思南并排坐在了上席,但二人却很少说话。老夫老妻了,有话属正常,无话也正常。何况儿女、女婿们、外孙都在,还有一个未来的儿媳在场,大家你说一句她说一句,也就充满了正常的欢乐气氛,而看不出某种潜在着的隔阂和沉闷。席间,王思南接了几个电话;且通话时都要站起身来走出去,好像怕别人听见似的。王小燕一见他躲躲闪闪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悦,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不无讥讽地说:“看看,又是电话,他可真忙呀!吃顿饭都不得安心……”等王思南接完电话回来,她便说又是学生的电话?这些学生也真不懂事,动不动就跟老师打电话,也不懂得老师也是要休息的呀……对于妻子的这种“关心”,王思南不得不做出一副附和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明白妻子话里暗藏机锋,如果和她针尖对麦芒,那肯定又是一场唇枪舌剑。
吃完饭回到家,顾茗红说自己该回去了,说父母也知道她今天回来,怕家里人等急了。王宗旺就帮女朋友提着行李箱下。杜少林说那我开车送一送!王宗旺说不用,到下打个的士就行。因为他知道,下午二点钟姐夫要送儿子贝贝去少年宫学画画。
王宗旺去送女朋友一去不回,和女朋友一起上了的士。这边,冬梅和春柳两家都要送孩子去参加课外学习,也都先后离去,热闹了一时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位老人,这时就越发显得冷寂。
王小燕问王思南今天去不去学校,王思南说不去,今天就睡家里。王小燕就打开壁橱,把一床薄棉被拿出来,要王思南拿到阳台上去晒一晒,自己则躺到床上午睡了。王思南知道是为自己准备晚上盖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老太婆,二话没说拿着棉被就去了阳台。秋阳虽然收敛了夏日的锋芒,但仍有些刺眼。王思南把被子搭在竹竿上撑出去,放在锈色斑斑的铁架子上。晒好被子,他本想也到床上躺一躺,可回头从窗口看见王小燕安然入睡的样子,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便站在阳台上观风景,好像怕惊扰了老伴的睡眠……
十年前他们就分床而睡了,一人一张单人硬板床,各睡各的,中间一张不到一米的床头柜隔着,“楚河汉界”一样分明。当初商议拆去双人席梦思改做两张单人床时,二人目的趋于一致,是想互不干扰睡个安稳觉。因为王思南睡觉有两个毛病:一是爱打呼噜,鼾声如雷;二是爱把脚搁到别人身上。几十年的夫妻生活,王小燕没有少受它的折磨,有时候整夜的地睡不着,有时候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弄醒……爱把脚搁在她身上的坏毛病,在王小燕不断地提醒和警告中渐渐改正了,而打呼噜的毛病不仅无法消除,反而越来越有水平,越来越炉火纯青,整个就是一台风箱,“呼呼”地彻夜不眠。好在后来渐渐习惯了――王小燕只好把丈夫的鼾声当作催眠曲,或是提前入睡。然而到了五十岁以后,王小燕对王思南的鼾声又敏感起来,或者说有些反感了。有时,她会觉得他的鼾声是自私,是蛮横;有时,她会觉得他的鼾声是嘲笑,是狂妄……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感觉感到吃惊,而又无可奈何。于是趁装修房子的时候,王小燕提出打两张单人床,撤换席梦思,并说老人睡硬板床对身体有好处。王思南当时心领神会欣然同意。一来自己的呼噜确实影响了妻子的睡眠,二来妻子的确是老了,不光身子老了,连心也老了。有一回他喝了一点酒,想和她做那种事。王小燕惊愕地从床上坐起来说,不行、不行……都七老八十了,还做?羞煞人了!王思南要求说这是最后一次。王小燕出于义务,只好让他来最后一次。这最后一次让王思南感到索然无味!身下的女人不仅没有欲念,没有激情,而且也没有活力,活像一俱僵尸,一副老皮疙瘩的皮囊,没有一丝弹性和肉感。这使王思南多少有些失望,但也有了一种解脱似的轻松。因此,当王小燕提出分床而睡的建议时,他没有反对,尽管他认为妻子这样做是多此一举。
从此各睡各的床,河水不犯井水,彼此都觉得宽松了许多,舒坦了许多。虽然“涛声依旧”,但中间隔着“楚河汉界”再也不是在耳朵轰鸣,况且,王思南的手脚再长,再也搁不到她的身上了,王小燕感觉好多了。而王思南也觉得如释重负似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呼噜打得更加舒展更加悠长。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两颗心却从此会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