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金求一命
两人都不说话,只是各自喝着杯中的酒,几乎一个眨眼,一壶便已空了。
“若是让你一直呆在这山中,你可愿?”殷久突然开口,声音中有着不可忽视的软糯,慕澜逸鼻尖萦绕着酒香和一股不知名的花香,看不见对面殷久的表情,却知晓她该是有些微醺。
“不愿。”慕澜逸毫不犹豫的说。
“为何?我救了你的命,让你留在这山里为何不可?”殷久突然有些微恼,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她是不是有些莽撞?她有无数种毒片刻就让他死得干翘翘的,尸体连狗都不带去吃的。
“山下还有逸未了之事。”
“若是你不答应我便要了你的命呢?”
慕澜逸还是摇了摇头。
“若不是遇得宫主,逸许是坟上都有一尺高的草了。宫主要是收回我这条残命,逸不敢有怨言。”
殷久闻言嗤笑一声,这个人,自己救了他的命,他却这般的不在意,好、真是好得很。
当她闲的没事救人玩儿?
殷久这时已经忘了,她其实就是看人家慕澜逸特别,才救着玩的。永远也不要试图和一个钻进牛角尖儿的女人讲道理。
“你倒是不怕死。”
“死又有何惧,逸只怕死在仇人之前。”慕澜逸说着这话,依旧是平日里的温和淡然,殷久却敏锐的发现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没有焦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
“也对,若是不能手刃仇人,啖其骨、饮其血,死也不能安心罢。”殷久嘴角勾起,身边环绕着一股暴戾的气流,眼色冷的宛若天山之上的千年寒冰。
在一旁不远处站着的含卿和蔽雪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比起蔽雪的不知所措,含卿更是脊背发凉,她比蔽雪留在殷久的身边更久,而这样的殷久她也只见到过一次,上一次还是……
充满血色的回忆在眼前展现开来,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含卿暗暗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即使这样还是忍不住发抖。
蔽雪不知道为什么含卿突然不对劲了,轻轻晃了晃她,才将她从回忆中唤了出来。含卿对着蔽雪感激的一笑,掏出绣帕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这才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所求之事,须报之仇,皆是天意,逸只求能够尽人事罢了。”慕澜逸见殷久的表现,便知她过去一定也有一些不明快的回忆,放任仇人在世间逍遥快活的确是心有不甘,可若是连自己的心都被仇恨所主导,那岂不是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整个人都只靠仇恨来支撑着最后一口气,岂不是太悲哀了。
仇恨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但绝不会是全部。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可是我从不信命!”殷久道,她若是信命,此刻也不会坐在这里品酒了,她从来只相信自己,能够用手掌控住的一切才是能依靠的。
她一抬手,便饮尽了壶中最后一口,素手稍一用力,白玉般的瓷杯便在手中碎成了齑粉。
……
那天发生的事没有一个人再提及,暮骨宫中的日子还是如以往一般平静安宁。
“公子,今天的药还没喝呢。”蔽雪端了一碗汤药放在慕澜逸身前的桌子上,殷久是铁了心要为慕澜逸治疗双目,却一直也找不到原因,这让一向对自己医术很自豪的殷久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挫败感,却也激起了殷久的好胜心。
暂时查不出原因没关系,先开些滋肝养目的方子滋补,总有一天她能够将原因找出来!
“宫主,又有人来请求宫主治病了。”蔽雪堵着小嘴,看着眼前厚厚一叠拜帖,这些都是含卿今日下山取来的,暮骨宫每望月之际都会接受一个人的请求,好不容易到了这日,所有有求于暮骨宫的人家都早早准备好了拜帖以及报酬,就等着殷久大驾。
慕澜逸听着,有些恍惚,他已经来这里一个月了。他记得那个叫蔽雪的侍女说过,上次就是在念拜帖的时候发现他的。
那个充满血气与杀意的夜晚过去已经一月有余了,不知道他的人还剩几个能够得以存活,只是现在还没有到为他们报仇的时候。
他的人,都在这山脚下沉眠,终有一日,他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可有什么好东西?”收拾了酒菜,殷久躺在美人塌上,懒散地晒着太阳,芊芊十指微微遮住刺眼的太阳,阳光仿佛能够透过白玉一般的双手刺入双目。
有些微醺的她十分慵懒,半眯着双眸,听着竹涛阵阵,不由得有了一丝倦意。
说来也是奇怪,殷久自从开封了一坛竹酒之后,便从从不饮酒之人变成了日日不离,好在她还是有自制力,没有彻底变成酒鬼一只。
慕澜逸在一旁的小桌旁坐着,也不说话,就听着她们说,他真是羡极了这样的山野生活,远离那些明枪暗箭,他开始不想走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有一封拜帖倒是有些意思。”蔽雪翻着拜帖,将其中一封放到了殷久的眼前。
“哦?竟是以命换命?”殷久本来困倦迷离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兴致,这种请求她还没见到过。
递拜帖的是暮骨山不远处一个小镇上的普通镇民。
拜帖普通极了,在一众金纸银粉之中格格不入,亏得蔽雪好奇,不然根本就不会打开它。
丰镇平民张岳,以种地为生,其妻在镇上摆了一个小摊,买针线用以维持家计。
生活虽然清贫,两人却十分相爱,唯一不太圆满的便是张岳的妻子嫁入张家三年未有喜讯传出,就在今年年初,张家娘子有喜了。本是阖家欢乐的事情,却在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之时变成了全家的噩梦。
那张家娘子染上了怪病,起初肚里孩子未满三月之时只是突然喜食血汤,家人并未在意,只以为是怀孕了口味有变,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但如今已经有六七月份大的肚子了,并没有改掉口味,甚至变本加厉,每日必食生肉。
她每日可吃掉四五斤的生肉,却一日日消瘦下去,除了肚子,全身竟然只剩下骨头一般。张家人寻遍了医者,却一直都没有治好媳妇的怪病。如今眼看着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如果不能将病治好,当是一尸两命的悲剧。无奈之下的张家人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上暮骨宫来碰碰运气。
张岳也知道自家没有什么能让殷久看上眼的东西,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不过是妻儿和自己的一条命,既然要救妻儿,那只能用自己的命当作报酬。
就算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张岳的内心依旧是忐忑不安的,他不确信暮骨宫主愿意收下他这条贱命,如果此路不通,他便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慕澜逸,陪我下山一趟。”殷久拍拍衣裙上的褶皱站起身来,依旧是一袭黑色的长裙,殷久似乎独爱这个颜色,与白衣的慕澜逸站在一起泾渭分明,却又有有种别样的和谐。
“含卿,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殷久淡淡地说道,蔽雪被留在了暮骨宫中,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是蔽雪也知道她不能改变殷久的决定,也就嘟囔着嘴念叨了几句,守着暮骨宫。
“含卿姐姐,记得给我带糖葫芦龙须酥雪花糕!”蔽雪站在宫门前对着远去的一行人挥着小手绢,含卿闻言无奈地看了蔽雪一眼,这丫头未免太馋了一些。
一行人在蔽雪可怜兮兮的目光注视下远去了,一阵山风吹来,蔽雪不禁掖了掖衣襟。
“有些冷了呢。”喃喃声远去了,暮骨山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