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抓药
长孙进看看天边微微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晨光,心头估量了一下,对长孙弘道:“已经过了寅时,你再睡一会,等一个时辰后,我们就要上路了。”
长孙弘点点头,老实说,头现在还在昏沉着,四肢无力,如果按照前几日那种赶路方式,这副身躯就算是躺在担架上,上上下下爬坡上坎的抖动也很难受,必须要养足精神。
不过刚要躺下,他想起了一个问题,于是出言问道:“二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换盐啊?”
长孙进把倚在一边的朴刀拿过来,用衣袖仔细的擦拭刀锋,那神情那动作,比抚摩女人的肚皮还要仔细,听二郎发问,他有些奇怪:“你爹没给你说吗?我们这一带方圆数百里,只有富顺监才产盐,我们就是往富顺监去。”
长孙弘“哦”了一声,脑海里也记起来了,保正老爹的确说过,不过涌进脑子的记忆太多,一时想不起来了。
复又躺下,面向长孙进,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擦亮刀锋,又在一块粗糙的石头上用力磨了一阵,一把寻常百姓用来砍柴割肉的短柄朴刀,被他打磨成了雪亮锋利的利器,如果接上长柄,那就是一件厉害的战兵凶器了。
对于历史,李弘颇有了解,他知道,宋朝禁民间百兵,唯有朴刀难禁,因为朴刀使用太广泛了,老百姓生活根本离不开,朝廷无法禁绝,干脆就放了个口子,不准装长柄,只能装短柄。
不过这种禁令聊胜于无,朴刀装个短柄换个长柄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随便一根杆棒拧上螺纹口就能装上刀刃,故而朴刀一物,在宋朝朝野内外、江湖上下,算是一等一的普及之物,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把,一来民用,二来防盗。
打磨了刀子,长孙进站了起来,走到一块空地上,长孙弘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打盹,听声音见他走开,好奇心起,又睁大了眼珠子看了起来。
只见长孙进将麻衣腰间的布带子紧了紧,立了个架势,单手握刀,长长的刀锋垂于地面,双脚不丁不八一前一后,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肃容静立。
夏夜的风,在山间轻轻吹起,于天色将明未明的一刻,吹落了树梢间的一片叶子。
叶子随风而下,飘飘荡荡,在长孙进面前悠然飞舞,当叶子落到长孙进眼前的一刻,一道刀光乍起。
宛如惊鸿破开了黑暗,长孙弘只觉眼前突然闪现了一团光,光芒如同无数锋芒组成的月亮,在林间空地上舞蹈般的跳动,那一瞬间,他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人刀一体,什么叫做刀如人臂。
舞刀的长孙进,动作快得似电闪,刀光中的人影快得更似残像,一刀劈出,还没让旁人看清刀的形状,刀锋已经转向,划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整个人就像跳动的刀柄,随着刀的方向四方舞动,眨眼间仿佛一个人化作了无数个,每个影子都在舞刀,刀锋带起劲风,卷在地面的泥土上,将一地的落叶乱吹,漫天飞舞。
长孙弘已经忘记了睡眠,瞪大了眼睛,竭力去捕捉进哥儿的动作,却毫无作用,眼睛仿佛只能看到一团影子,在篝火的光照下放射着锋芒寒光。
短短的一刻钟转瞬即过,长孙进的动作停了下来,收功换气,闭上眼睛缓缓放松,他的脸上、脖项间,满是汗水,胸前后背的衣服也尽被汗液湿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
“好刀法!”长孙弘从未见过这等武功,亲眼目睹比前世在电影里看到的还要令人震撼,那些欺世盗名的太极高手、自由搏击选手在长孙进面前,连提鞋的都不配。
因为看得投入,他已经不知不觉的坐了起来,狗子走到他的身边,羡慕的轻声说道:“弘二郎,你二叔的功夫好俊!我如果能学上一招半式,就能进禁军当军官了。”
长孙弘还逗留在刀法带来的惊讶中不能自拔,瞪眼张嘴的发呆,对狗子的话一只耳进一只耳出,理都不理。
狗子一边看着吸纳呼吸的长孙进,一边因为得不到回应,而伸手捅了捅长孙弘,又道:“我让你帮忙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长孙弘被他捅得一个激灵,茫然道:“什么事?”
狗子怒道:“当然是让你向你二叔说道说道,教我俩功夫的事,出门前我就跟你说了,你忘了?”
长孙弘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想起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打他记事开始的时候,他的家并不在蜀中,而是远在兴元府往北的秦凤路天水军,父亲长孙豪和二叔长孙进都是边军军人,家族也是当地世代军户,如果追根溯源,可以说到一百多年前的种家军去,那个时候长孙家就开始在西北边地当兵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两年前长孙兄弟携妻带子,逃离了天水军,远奔蜀中,来到潼川路合州附近落了脚,靠种地为生,因为两兄弟出身武夫,有一手好拳脚,枪棒器械也耍得有模有样,加上性格豪爽,处事公道,机缘巧合之下,哥哥长孙豪当了村子里的保正。
狗子十四岁,正是瘙痒难耐、精力无限的年纪,向往的就是这等武功高强的人物,在某一天见识了长孙进的刀法后,就入了魔一样痴迷起来,哭着喊着要跟长孙进学刀,而长孙进却不置可否,一直不肯答应,说什么刀兵之物,良善人学了只会徒增祸端,不如不学。
狗子哪里肯善罢甘休,想扭一扭又不敢,长孙进眉眼一瞪就可以将这小子吓得一个屁墩,于是他不敢去找长孙进,迂回去找长孙弘,心想你不教我,你侄子要你教你总不能拒绝吧?到时候我就死皮赖脸的跟在一起学。
但是长孙弘的身体一直不好,少年时期常年缺乏营养而造成的体质问题远远不是光靠体力劳作能弥补的,因此虽然有父亲和二叔这两个武功卓越的军人伴在身边,却一直没有学武,相反的,家里却穷尽一切,将他送进了村里唯一的一间私斋念书。
就这次远行,如果不是长孙豪考虑到儿子长大之后,如果连一次历练都没有,难免会落得个懦弱眼界不宽的下场,否则还不会让他出来。
“我没忘,不过我病未痊愈,这时候提出来,二叔不会答应的,得等一等再说。”长孙弘想了想,说道。
狗子一琢磨,好像是这个道理,他大名叫做李贵,却一点也不贵气,相反的是个穷苦出身,一直想当兵立功,挣个富贵。但这时候也无可奈何,只得一再叮嘱长孙弘,要记在心上。
长孙弘心不在焉的敷衍两句,心里却上了心,这时代冷兵器大行其道,火器还在萌芽,学点武术,防身装逼都大有可为,也许狗子的主意并不坏。
正思索间,却见长孙进已经吐纳完毕,收起朴刀,望向了晨曦袅袅的山梁,在那边,一个影子正走过来。
“大哥,回来了。”长孙进迎了上去,笑着对消失了一个晚上的长孙豪道:“天大的好消息,二郎醒过来了,烧也退了。”
长孙豪一身的露水,头发一缕一缕的被打湿后粘在头上,身上的麻衣尽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晨露,怀里却小心翼翼的揣着一个油纸包,用手捂着,防着被水湿了。
“是吗?太好了!”听到弟弟的话语,长孙豪本是满脸疲惫的容颜顿时展开,浮现出由衷的笑意,他一边将纸包交给狗子,吩咐他煎药,一边大步的向长孙弘走了过来。
长孙进笑着陪他过来,长孙弘连忙挣扎着要站起来,被几步迈过来的老爹一把抓住,重新躺下。
“有点力气了就要折腾?”老爹话头虽严肃,眼里却尽是暖意:“还不快躺下,大夫说了,伤寒最忌劳累,得静养才是,今天还要坐一天担架,喝点药,就要好起来的。”
“是,爹。”长孙弘觉得有一把铁钳子夹住了自己的手臂,一股大力让自己不得不躺下,不由得对自己老爹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
“哥,你怎么找到的大夫?”长孙进眨眨眼,问道:“这药贵不?你有钱吗?”
长孙豪看看他,把嘴转了一个角度,轻描淡写的低声道:“黑灯瞎火,哪里去寻大夫?我直接翻进了昌州城里一家药铺,找了把刀,逼着那药铺东家抓的药。”
声音虽小,但长孙弘还是听得到,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心道:这投的什么胎?穿越到什么人身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