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日
她死死地盯着他,眸色明暗辗转,张了张口,却最终未能说出一字。
藏于身后的手忽握忽松。
察觉他躲藏时,她想要揪出他解气。而现在他出现了,她才发觉,她根本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无数杂乱无章的话语和疑问凝绕在她嘴边,她难以作出选择;不知道说出口后的代价是不是她能够承担的,她也无法作出选择。
只是突然的,在纷乱思绪中,她看到了他的神情。
那样柔和,还含着淡淡的无奈。似是在等着她,以着超乎常人的耐心。
她忽地恍然,手戛然松了。
这也许就是他那声的叹息的缘由,他早就知道,他出现后的局面会令她心下更为复杂。
他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
这个想法令她更为心寒,胸腹间怒火翻涌,还揉掺着星点恨意。
即便这一切真如他所料,她也不会如他所愿。
“为什么杀他们?还是这种痛苦的死法?”她瞪着他,逼着自己开口,虽是在问,语气却是冷声的质问。
魏祗深深擢着她的眉眼,听见她的质问,他敛了敛眸,却是淡淡一笑,“你不该冒险来这里的。我不是带你进去过么?那里面没有你想找的东西。”声音轻缓得不像话。
却是刺得她心脏微跳,差点绷不住脸上的冷意。她一直以来,从设计获取石门钥匙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他能知悉的可能性。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她手掌用力握拳,恨恨地盯着他,“你刚刚可是……”
“因为他们看见你了。”他轻声道,轻描淡写的,仿佛刚刚的暴虐屠杀是他人所为。
“就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你就杀了他们?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你怎么能这样草菅人命!你——”
你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张了张口,错开目光,终究也没能说出口。也许他一直是这种人,只是她一直都被他蒙在鼓里,她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魏祗深如寒潭的黑眸更为幽黯了一分,仿如黑洞能吞噬一切,他的语气却更为平淡了些,“他们刚刚可是要取你性命。”
“那又如何?”她讥讽一笑,冷冷对上他的视线,“你可知我可是要取你性命!”
魏祗笑了,垂眸须臾才重抬眸望她,眸里似揉掺着细碎光点,“可惜现在的我还不能死。“
“就算是死在你的手上也不行。”他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微不可闻,却似乎隐着一丝决绝。
她微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这话是何意,只见他袖袍微震,顿时一声轰隆巨响从头顶上方传来,听声音的缥缈程度,像是万里高空之上的爆炸。
她愕然抬头,只见漫漫灰暗的深空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刺目的白点,缓慢扩散中,渐渐如一轮白日一般。
虚无的白光刹那间充斥了世界,所视的一切都明亮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远远传来的杂音,人的悲鸣嚎叫,建筑的轰塌声,大地的震颤声……嘈杂而混乱,一阵接着一阵,仿若整个冥界在毁灭之中。
“你……做了什么?”她颤声道,难以置信地回望向他。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意识到,鬼王这两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了让你不会再想杀我。”
她愣怔住。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脸色似乎惨白了许多。
他伸出了苍白的手点了点上空的白日,“喜欢吗?”
那双漆黑无光的眸在好看得弯起,他笑得纯净。
似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捧来好看的玩具在向她讨好。
她看着他黑如深渊的眸,里面似是暗沉着一股脆弱而又疯狂的偏执,仿佛她但凡说一个不字,接下来他都会再做出更离谱的事情。
在这铺天盖地般的混乱哀叫中,她只能感到渗骨的寒意。
他疯了。
她如是想。
……
突然天空中如有白日初升,亮的刺目。
这在冥界这种无日月存在的地方,这是极为诡异的事,也只意味着一件令人胆颤的事。
在这一瞬间,鬼域中的鬼魂们似乎是受到了本能的驱使一般,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
苍穹之上的那一轮白日,散发着白净的光,美好得不似真实。
而下一刻却是尖叫四起,成千上万的黑影仓皇逃窜。
在一片混乱之中,那延迟的轰隆巨响从天际滚滚传来,糅合着依稀可辨的爆破轰炸的余音,一道道似是爆炸的余波快速蔓延,涉及之处只见是沙石翻飞漫天。
这是鬼王的怒意。
几乎是同时,距离最近的鬼魂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逃离之中的身子瞬间或多或少的僵直,似是什么本能,心底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初生的鬼们情况惨烈,个个顿时惨白了脸,腿一软匍匐在了地上,倒是有几个胆子大的撑起身子,连滚带爬地飞速找避难处。
哀嚎惨叫比比皆是。
而老练了的鬼魂哆嗦了两下脸色便好转了回来,毕竟他们都知道,鬼王的怒意虽盛,却并不是冲向他们的。
鬼域中大小鬼城死寂了一瞬,街上便复而嘈杂回来,恢复常态了的老鬼魂们一个个伸长脖子望向天边的眩光,唠起了嗑来。
“这是……禁地的方向?”
“怎么老有活得不耐烦的去闯禁地!自己不想活了,还搞得我们都不得安宁!”
“上次鬼王殿下还没有生这么大的气,看来这回去的有点本事啊,竟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上次鬼王发怒是几百年前来着?”
“……”
……
鬼域主城以西,有一片弥漫灰色浓雾的荒芜之地,浓雾中心矗立着一高耸入天的椭圆球状建筑,由一块块几丈宽长的方形巨石堆砌而成。
此时无数道黑影正从虚空中显现,来到建筑四周,只见他们的身子犹如鱼入水般,毫无阻碍地便穿进了一块块巨石中。
建筑之内,是螺旋升高的长廊,连接起每一层的殿宇,最终通向顶层的一座幽暗宫殿。长廊环绕的中间,是一根漆黑的金属巨柱,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而繁杂的文字。
黑影们在长廊上急速飘掠到每一层的各自的岗位,秩序井然地做起各自的职责。
一切细碎的声音,出于某种机制,能通过金属巨柱传上顶层的宫殿,令宫殿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院长大人似乎没有下过探查禁地一事,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又是哪方势力觊觎上了禁地,真是不自量力。”
“你俩别闲聊了!赶紧干活,巽长老有令,此次变故可是要一丝不差地记录下来。”
“……”
……
宫殿正座是一把黑如深渊的实心铁椅,左右扶手上各雕着一只正张着血盆大口的犼,爪牙皆露,鸷猛可怖。
一垂暮老人正趺坐在此椅上,仅存的白发稀疏而枯细,头皮上的褐色斑块肉眼可见。身着一单薄的银纹暗灰长袍,整个人瘦的不似人形,形如枯槁。他体态佝偻,眼窝深陷,瞳孔昏暗无光,早已无法分辨出曾经的瞳色。未被袍袖掩下的皮肤同样布着褐色斑疹,还有着零星的肉色疙瘩,皮肤松弛脆弱,轻薄如纸,丝毫盖不住其下的蜿蜒纵横的青红血管。
窗外散进的白光映着他虚弱的枯皱脸颊,显得其更为憔悴无力。若不是他的胸腔还在起伏着,还有着轻浅的进出气,看起来与一具干尸无异。
于他之下,是八人分于他左右坐在各四把华贵交椅上,而于这八人之下,是百人席地而坐着,正神态各异地悄声议论着。
他的眼皮无力地聋拉着,也不知是否在听。
八人之一,坐于左四位的白发少年翘着腿啧声道,“瞧瞧,传说中的白日,鬼王的怒意,这种稀罕玩意儿在这千年里是第二回了,魏祗身体挺好啊。”
坐于右二位的玉冠束发男子皱起了眉,“没想到这些年过后,魏祗修为不减反而更深不可测了。”
历任鬼王,在继承鬼玉玺中的传承时都会习得一个术法,名为白日,俗称为鬼王的怒意。这是一个将自身本命精魂抽出并爆于空中的自杀式术法,效果便是爆发出恐怖的特殊威压,令万鬼不得不臣服,近者不敢不逃,远者不敢靠近。这种损耗自身精魂的术法,一使出非重伤便是修为大大折损,本是鬼王在万万不得已之时可使用的镇压万鬼的最后底牌。
左一位正襟危坐的青年沉吟片刻,“本还不知魏祗究竟是何意,现在又出禁地这事,究竟何方势力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