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灭3、
戏班子的队伍在克鲁戈边缘的卫原县陷入了困境,这是不难想象的。沙漠不比平地,没有任何工具可以把那个巨大的铁笼子运进去。即便是用骆驼去硬拖,它也会迅速地陷入沙里,到时候就算是狰也没办法把它拔出来。
安弃等人耐心地等待着教主的下一步行动。此刻正值冬季,沙漠边缘的气候变得寒冷,还有不少的降雪。安弃每天坐在客栈的窗边,不时打开窗户瞄一眼铁笼子的动向,但始终没有看到哪怕是半点特异之处。市民们对戏班的兴趣也慢慢淡了下来,在他们看来,这个已经毫无新鲜感可言的戏班居然一直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走,简直比他们带来的动物本身还要奇怪。
过了几天,生意渐渐冷清下去的戏班子忽然预告,他们要演出一场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精彩演出。这个说法是如此的耸动,很快传遍了全城。
“三天之后!三天之后!”站在戏班门口负责收钱的小厮扯着嗓子喊道,“三天之后,你们会看到最惊人的蜃景!”
所谓蜃景,指的是沙漠中常见的奇景“海市蜃楼”。但海市蜃楼通常是不会出现在沙漠的边缘地带的,更何况季节也不对。人们起初以为戏班子是在撒谎吹牛,但等到他们解释后,登即释然,并且都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当然不是普通的蜃景了,”小厮解释说,“是法术!人为的法术!我们班子里最了不起的法术师,将会表演一场独一无二的巨大魔术!比真正的蜃景还要好看!”
三人听说这个消息之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万里迢迢跑到克鲁戈的边缘来变魔术?教主要么是疯了,要么有什么埋得很深的阴谋算计三人还没有猜透。
“蜃景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安弃问,“我从来没见到过。”
“我也没有。”季幽然说。
“我见过,大概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母亲担心我们这样在外寻找,父亲会不会已经回家了,于是带着我回了一次东海边,在那里曾经见到过一次,”易离离说,“那就是一种幻境,你在天边看到那些很遥远的、不可能出现在那里的事物。比如我就在海边看到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失火的大船,甚至连爬在桅杆上呼救的船员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大概和光线有关吧,”安弃说,“就像我做的千里镜,可以把很远的东西一下子拉到眼前来,但事实上,东西还在那儿,你伸手是绝对够不到的,只是你的眼睛……”
他絮絮叨叨还要说下去,季幽然果断地阻止了他的发挥:“用不着明白原理。总之那就是眼睛看到的幻觉,可为什么教主要安排这么一场表演呢?”
话题又回到了原处,季幽然自认浅薄,无法洞悉教主的心思。安弃却总在想着海市蜃楼:“蜃景好看吗?”
易离离愣了愣:“还是……挺好看的吧。那些景象就像是梦境一样,事实上蜃景就是因此而得名的,人们都觉得,自己眼里看到的楼台宇榭实际上是大蜃——就是海里的大蛤蜊——吐气形成的。也有人说,蜃景代表的是大海深处的仙人们的景象:小岛漂浮在云海中,人们腾云驾雾地行走,那都是我们的世界里不可能发生的。”
“我们的世界里不可能发生的……”安弃重复了一遍。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紧握着拳头,对身边的两个女子说:“我们都想错了。事情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而且恐怕是我们没法阻止的方向。”
两人莫名其妙,正要发问,安弃却突然高喊起来,把她们都吓了一跳:“阻止不了也得试试,妈的!拼了!老子当年打遍三陇村的时候,谁也没怕过!”
季幽然困惑地看了易离离一眼:“我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木匠吗?”
这场蜃景的表演比想象中还要精彩,这一点从人们的喝彩声中可以听出来。那位施术的法师不仅仅是变幻出了无数的奇景异物,更重要的在于,还利用这些元素罗织出了情节,这可太不容易了。
这个时侯,只要是身在室外的卫原居民就能仰起头来看到天边的瑰丽景象。整个天空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仍然是卫原冬季最常见的铅灰色的阴霾,另一半处于蜃景笼罩中的却已经变成了浓重的黑色。在那黑色当中,一朵朵形状狰狞的云泛着鲜红的色彩,仿佛是一朵朵由血凝成的花在怒放。带着火焰的孛星一颗颗地呼啸着坠下,在空中划出醒目的轨迹。在这海市蜃景中,大地上一片火海,一切的一切都在不可遏止地燃烧、摧毁。
在火光的映照下,蜃景里的人们陷入了无限惶恐与绝望中。他们四处奔逃却又无处藏身,有人被孛星砸死,有人被烈焰烧死。更多的人跪在地上,向着天空祈祷,但他们显然也并不知道自己在祈祷着些什么。
现实的卫原县城中,围观的人们无不惊叹于蜃景的逼真与宏大。虽然这一幕都发生于无声无息间,但他们都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真切的凄厉惨号声,听到了火焰中的废墟的轰然倒塌声,听到了孛星划过天际时的尖啸声。
“这就是末世的场景!”负责解说的戏班成员用耸动人心的嗓子高喊着,“当这一天到来时,大地上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人们发出附和的惊叹声,虽然知道这只是虚假的蜃景表演,仍然情不自禁地有身临其境的恐怖感。就在这时候,起风了。
沙漠里的风从来捉摸不定,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而且让人完全估不准大小。这一阵狂风吹过,带来咆哮的风声,戏班成员的话立即听不清了。但蜃景的虚像完全不受风的干扰,虽然多了许多飞舞的沙尘,仍然还是可以看清。
随着大风刮起,蜃景当中出现了崭新的变化。无数小黑点从云层深处出现,密密麻麻地铺在高空,当它们的高度慢慢降低时,观众们渐渐分辨出了轮廓。那是成千上万的人,比常人大出无数倍的巨人,背后还有昂然伸展的宽阔羽翼!这些长着翅膀的怪人一个个面目狰狞,在天空中盘旋飞翔,阴影遮盖着大地,将异界的死亡气息散布到人间的每一处角落。
蜃景不断变化着,那些翼人在观众们的视线里继续放大,那些死神一样恐怖的尊容让胆小的人都禁不住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还有不少人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这些翼人会不会突然间由假的变成真的,向自己扑过来?
人们的视线完全被这气势恢宏的蜃景所吸引,谁也没有注意到,刺耳的风声中在某一时刻混入了一点其他的杂音。他们更没有注意到,就在那一声杂音响起后,有三个人骑着马穿过蜃景的区域,向着沙漠深处狂奔而去。
此时,在遮蔽天幕的蜃景背后,三匹马正在全力冲刺。和人们通常印象里的错误观念不同,马匹可以在沙漠里高速奔跑,而且跑得比骆驼快得多,它们只是不具备驼峰的储备,所以没办法像骆驼那样长时间的行进而已。
安弃、季幽然、易离离就骑在马上,向着西北方向疾奔。他们顾不上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天空。
——仿佛是卫原县城里的蜃景被搬到了沙漠里,前方的半空中,竟然也有一个翼人在飞翔。和没有声音的海市蜃楼相比,这个翼人的飞行更加真实而有质感,双翼挥动带起的声响即便在沙漠的阵风中也能听到。
“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安弃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以便让同伴们在风声中听到自己说话,“这个蜃景就是一个掩饰,那些铺天盖地的翼人的画面,正好掩护这个真正的翼人飞起来。他们根本就不打算把翼人运进克鲁戈,因为他们的计划是让翼人自己飞进去……啊呸!”
风向忽然变了,他的嘴里立即灌进了许多沙子。刚把沙子全部吐净,他的坐骑猛然间一个急停,安弃毫无提防,一下子从马上飞了出去。幸好这些年来的武功也不是白练的,他在沙子上就地一滚,随即跳起,并没有受伤。定睛一看,原来是季幽然伸出手,硬生生拉住了他的马缰,其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们所追逐的翼人。
翼人停止了前行,在空中转过身来,面朝着三个追逐者。虽然距离太远无法看清,但三人可以想象,翼人正在观察着他们三个。
安弃心头打鼓,虽然不顾一切地追了过来,但真到了和翼人面对面时,他还是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眼前的翼人还没有做什么动作,那惊人的气势就已经足以把他们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季幽然虽然武艺高强,但在这样可怖的对手面前,也不过是可怜的蝼蚁。
这已经是安弃第二次面对翼人了。季幽然和易离离却还是第一次。她们都无法遏制自己的好奇,双目死死盯着翼人,一时间连危险都忘了。
翼人挥着双翼,慢慢落了下来。安弃看得分明,教主就被它握在手里。翼人落在地上,虽然是柔软的沙漠地面,也仍然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它俯下身,把教主放在了地上,教主向三人走来。
“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安弃忍不住问,“这一路跟着你从东跑到西,我始终猜不到你的想法。找到登云之柱对你半点好处都没有,为什么你要费那么大劲把它运到卫原,再用蜃景掩护它起飞?它一直都在极力反抗你,又为什么会听你的号令?”
教主静静地听他问完,发出一阵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声,然后伸手揭开了自己的面幕。出乎意料的,这并不是安弃上一次所见的教主的真容,而是另外一张他曾经见到过的面孔。随着面幕的落下,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三个人,都应当认得出我是谁吧?”
安弃、季幽然、易离离三人一同惊呼起来,只是惊呼的内容各不相同。
安弃叫道:“怎么是你!你是替我取名字的那个私塾先生!”
季幽然叫道:“父亲!你的脸怎么变了?你的病好了?”
易离离叫道:“你……你是易允文吗?麓华书院的易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