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林初遇
提到大历帝国的鄢陵,其他人会说这个古城山水韵致、风景如画,是整个大历帝国最美不胜收的城池。
但鄢陵人会说,最美的不是鄢陵,而是鄢陵曾经那座狸王行宫,如今的梅府。
尤其当你大雪天站在鄢陵最高的白塔山俯身望去,这时没有高高宫墙阻隔,你看到那万顷红梅齐放时,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不胜收!
此时美轮美奂的梅府里——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雕栏画栋,飞阁流丹,有朵飘零的雪花落在题着“秋痕院”三个字的匾上,匾上如同结了秋霜。院子里几株红梅开的正盛,交叠掩映,争芳斗艳。
人人都说江南温婉,却不知江南的冬天冷的入骨。
呵出一口白气。
一位红衣美貌女子手握银壶,半卧暖榻,膝上盖着绒裘,青丝如泻,淡淡吟起这首诗。
“主子真是个才女!”
“是呢,咱们主子真是文采过人!”
“长得又美又有才,咱们主子真是天下最完美的女子!”
旁边站着的几位婢女开始了他们的彩虹屁时间。
“……”红衣女子无语。
又不是她写的,关她文采什么事?
红衣女子瞅了几个婢女一眼,很快又懒懒垂眸——她微垂的琥珀色眸子淡泊如水,不见一丝涟漪,叫人惊艳的精致容颜里带满懒散与淡泊。
这位红衣女子便是梅府的主人,鄢陵卖酒起家的第二富婆梅大老板梅灼,今年十九岁,是个尚未嫁出去的老姑娘。虽然容颜盛世,性格却懒惰得很,是一朵人间的极品富贵花。
“哎呀,也不知道咱们要读多少书才能学到主子百分之一的才学。”
“就是就是。”
“唉,恐怕咱们读书读一辈子也学不到主子万分之一的才学喽……”
那边婢女的彩虹屁还在继续,一个说的比一个夸张。
梅灼听的咧了咧嘴,却还是瘫在塌上懒洋洋的,偶尔才喝一口银壶里的温奶,不喝的时候,她就双手捂着这银壶取暖,因为她向来怕冷。
住的是好房子,吃的喝的都是好东西,旁边还有人在不断的说赞美之词,按理来说应该是挺滋润的,梅灼心里却蓦然有声喟叹——
七年的时光,物是人非了。
梅灼蹙了蹙眉,有些厌烦她这自动悲春伤秋的狗脑袋,明明好好的日子,她又何必去想起那些前尘往事?
她神色恹恹,想起那些并不算美好的回忆便有些厌烦,但仔细想了又有些释然——
她应当是快忘了他吧?
如果不是今天的这场雪,
如果不是这红梅开的妖娆,像极了当年他们初遇时那年的梅花。
如果不是她现在无所事事……
或许,她还就真想不起那个人了呢——卫隐。
这个曾经她刻入心头肺腑的名字,
这个曾经令她单思成疾的名字,
这个她早该忘记的名字。
真好,如今想起他,
心,不会再疼了……
梅灼释然一笑,懒懒起身,青丝倾泻如瀑,原本带有些睡意的眼睛完全打开,极其漂亮的杏眼如同盛着万里星河、星光烁烁。这要是叫她的爱慕者见了,肯定又要迷的颠倒神魂。
“主子,你怎么起来了?”
“主子,外面冷,还是待在房子里面吧。”
婢女见梅灼起了身纷纷殷勤上前道。
“你们太聒噪了。”梅灼揉了揉脑袋道。
“呃……”众婢女尴尬。
“这还不是因为主子优点如同星辰一样多不胜数么!”其中一个婢女转了转眼睛又开始尬夸梅灼。
她这一夸,其他婢女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又开始花式尬夸梅灼。
梅灼摇摇头,真是服了这些人了,赶紧挥手道:“下去吧。”
众婢女闻言大眼瞪小眼,又不敢造次,只能依言退下去。
梅灼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人啊……老是要神化她,把她夸上天。
天天夸天天夸,她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实际上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她自己清楚,她这个人极为懒惰,不喜言语、不喜多动,也不喜人多,有着一身的毛病。
不过人们对漂亮的事物都比较宽容,尤其是男人,在鄢陵许多男人心中在梅灼都是冷清孤傲,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神––呵男人,不都是看脸的么?
尤其越是他们得不到的,越像罂粟花一样,越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连卫隐,那个从不爱她一分一毫的的人,也曾用迷醉的目光,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说:
“华休,我从未见过你这么漂亮的眼睛。”
是的,梅灼并非梅灼,梅灼这个名字是两年前她被人追杀之后改的。陪伴她更长的是另外一个名字——苒华休。
这个名字是她七岁那年,帝都里那个位高权重的人帮她取的。这个名字取自白衣卿相、奉旨填词柳三变的《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苒华休这个名字诗意的要紧,却也哀伤的要紧。
正符合当年她少年时代错付了的鼎盛青春、流失了的锦瑟华年,它告诉了人们美好的东西总是如同昙花一现、存在的那么短暂。
苒华休之前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能为爱痴狂的人。
可她确实痴狂了,
为了卫隐痴狂并且痴心妄想。
有时她也在想,如果当初未曾遇见多好。
她便不会尝尽爱而不得的痛,受尽相思断肠的伤,
不至于把曾经的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曾经的她胆怯过、临渊羡鱼过、患得患失过、一无所有过、卷土重来过、认清过、屡败屡战过……
如今的她,倦了。
如果……当初未曾初见那便好了——
苒华休第一次见卫隐,是在七年前的元宵夜。
那时,她还不是腰缠万贯的梅灼,而是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苒华休。
七年前梅花开的极盛,雪也下得极深。
十二岁苒华休,饥寒交迫,穷困潦倒,心中凄苦。她穿着穿了几年的旧红棉袄,脸上两颊还生着紫色的冻疮,十个手指头脚趾头全被冻肿,风甚至灌进她的手指甲盖,一丝一丝的扯着神经的痛。
她七岁家破人亡,被倾城教坊的老鸨谢庭风强行收养,但十岁那年她叛出了倾城教坊,一个人苦苦强撑、风餐露宿。
那时的苒华休为了谋生,接了个守大门的活。守的是鄢陵那座空着的的行宫别苑,听说是曾经某位王爷主子喜爱梅花,突发奇想大费周章建的。后面那位主子回京之后,还心心念念这别苑的梅花,于是每年都要花钱找人来守着。
换平时的话,这种美差是轮不到苒华休来的。但是这寒冬腊月,又逢新春佳节的,谁会愿意出来?
生活所迫,十二岁的苒华休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别苑屋檐底下,瞪大琥珀色的眼睛,一脸青紫,看着美轮美奂的行宫、精致的雕栏画栋,心中一阵艳羡。
苒华休搓了搓冻得红肿肥大的手,把头埋在颈窝里,希望能暖和一些。
一边念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一边骂起那个建别苑的主子,明明这么多个房子,自己走了不住了也偏偏不肯任何人住进去,哪怕是个柴房给人挡挡风也好吧!而且竟然连枝梅花也不肯人摘,还要叫人深夜来守着,真是小气的很。
就在苒华休在心中吐槽无数时,隐约间听见了一男一女的笑声。苒华休慢吞吞循声站起来张望––那夜的月光很亮,雪很白,看的很清楚。苒华休便看见了一位俊美的少年似乎满脸虔诚的吻在一位秀美少女的额间。
有风,有花,有雪,有月,风花雪月夜,还有亲吻的恋人,实在是浪漫极了。
除了––有点冷之外。
苒华休抖了抖身子,又慢吞吞蹲下来,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男女之事,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她也有所耳闻。她虽然不偷看,心里却忍不住八卦,她猜他们是偷情的,但想想这又不关她屁事,还是老老实实当个缩头乌龟,不去招惹是非好了。
至于那男女是否会折走几枝梅花,她也是很无所谓,这梅花林可是号称有万顷,就算折走一枝两枝又有什么要紧?
最重要的,这梅花林又不是她的……
她本无意引山洪,偏偏那俊美少年侧头刹那看见了她,少年先是愣住,苒华休也愣住,四目相对了几秒,然后少年洒然一笑,最后他拉着那个秀美少女像一对神仙眷侣般朝苒华休踏步而来。
少年笑的温柔,看了苒华休半天,正当苒华休莫名其妙觉得他笑的古怪,有些害怕他杀人灭口时,少年突然说。
“我认得你。”
就是那一天,苒华休认识了卫隐。
还有他的毕生所爱,苏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