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簪

第3章 玉簪

其实在李太白来之前,老宋还不是老宋,他叫宋无缺。

老宋这个称呼是李太白叫出来的,后来其他的人也开始这么叫。

因为他们都觉得,老宋已经配不上宋无缺这个名字了。

如果说把要在江湖上做一名风流少侠需要的条件列出来,那么曾经的宋无缺除了武力以外什么条件都具备了。

可惜的是在这个江湖,没有武力你什么都不是。

但至少,宋无缺有个好皮囊,让摘星楼的花魁能看上他。

可不管说的有多好,他不过就是摘星楼的一个火头工而已,凭他怎么能养的起摘心楼的花魁呢?

所以他媳妇儿死了,死于生孩子时的难产。

那一刻起,宋无缺就死了,留下的只是老宋的皮囊。

宋无缺死了,老宋还得接着活下去。

毕竟难产只死了一个,为了活下来的那个,老宋不能死。

老宋的女儿名叫玉簪,因为他媳妇儿在死的时候,除了以前的一支玉簪,什么都没留下。

虽然刚出生的小孩子皱巴巴的像个猴子,但老宋很自信,不论孩子像自己还是像他娘,那模样都不可能差得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不说能混个名堂,但嫁个好人家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玉簪是个灵秀的,除了出生的时候,都不怎么哭闹,这也坚定了老宋的信心。

为了玉簪,老宋活的比以前更努力,因为他得攒钱为玉簪赎身。

他和他媳妇儿都是摘星楼的家奴,他的女儿也得是,要想有个自由身,就得先赎回来。

幸好玉簪只是个家生奴,不是什么有名的歌姬,老宋加把劲,等玉簪能出阁的时候,这钱也差不多能攒出来。

有指望的人和没指望的人是两种活法,有指望的人总是要心善一些。

所以看到被毁了容,让楼里不知道怎么处置的李太白,鬼使神差的,向主管提出自己的开水房缺个打下手的。

主管想了想,老宋的开水房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干活儿,虽说好一点的房间都有专门的人准备这些东西,但就算是这样,老宋的的活儿也不轻松,缺人也不奇怪。

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李太白跟了老宋,从一个富家大少,成了摘星楼的火头工。

要说当火头工的生活其实不难受,老宋也没指望一个小孩子能帮自己做什么。

他只是看李太白可怜罢了。

所以在收下李太白之后,便打发他去照看玉簪。

虽说年岁不大,但作为正经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李太白还是明白事理的。

他很感激老宋,知道如果不是老宋开口把他留了下来,作为一个没价值的废人,在摘星楼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想都知道。

不得不说李太白是个聪明人,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无论是被卖到摘星楼还是跟了老宋,他都没想过报仇这件事。

他得先活下去才行。

老宋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懂就问,不会就学。

从照顾玉簪,到烧汤煮饭,再到后来的伐木劈柴,一晃就是十多年。

劈柴其实是个技术活,劈的整整齐齐不是本事,需要什么样的就劈成什么样的才是本事。

太细烧的快,用不了多久就要再加,太粗倒是耐烧,但水热的慢,那些个大爷可等不了你。

白天用开水的地方多,得用细柴烧旺火;晚上得时刻准备有地方要用,得用粗柴把水温续着。

这世道,做啥都有个学问。

在玉簪不需要照顾之后,李太白就一直在研究这门学问,似乎李太白的人生就该是这样。

安安稳稳的劈柴烧水,然后等着接老宋的班,说不定还有机会当上老宋的女婿。

玉簪是个很美的女孩儿,美的不像是一个火头工的女儿。

不过想想也并不奇怪,毕竟老宋曾经很俊,他媳妇儿以前更是花魁。

玉簪的美并不惊艳,没法让人一见钟情,就像是山间的清泉一般,缓缓的涤荡在人的心间,让人不知不觉为之沉醉。

可能因为玉簪是个美人,也可能是日久生情,亦有可能是两小无猜,原因或许有很多,但结果只有一个——

他喜欢玉簪。

他想娶玉簪。

老宋对于李太白的想法心知肚明,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也不反对,对他来说,玉簪嫁谁都是嫁,只要是个好归宿就行。

李太白是个好孩子,火头工也不是什么朝不保夕的营生,自己都是个火头工,女婿也是干这个的也没啥不好。

至于玉簪的想法?

李太白觉得,玉簪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

不是对兄长的喜欢,而是对男人的喜欢。

但他没机会验证了,永远没机会了。

因为玉簪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回答问题的。

摘星楼可不是善堂,不论外表多么光鲜亮丽,这里终究是个让人玩的场地,淄罗江里的鱼和后山的果树能那么丰硕靠的可不是老天垂怜。

死个人什么的,太正常了,一点儿也不奇怪。

玉簪死的悄无声息,没人会关心一个家生奴是怎么死的,除了——

老宋和李太白。

老宋去求主管给他个公道,而李太白则痴痴的守着玉簪的骨灰。

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除了劈柴,竟然什么都不会。

所以他又开始劈柴,因为他只会劈柴。

就好像是他曾经理想中的生活一样,他在那劈柴,玉簪在旁边看着他,然后老宋能够到处溜达。

等他累了,玉簪会上去为他擦汗;饿了,玉簪早已准备好了饭食,等老宋回来和他一起吃饭。

现在他在劈柴,老宋出去了,而玉簪——

他以为他不会流泪了,他的恐惧,他的悲伤,应该早在遇到黑燕匪的时候便耗尽了才对。

但他哭的很伤心,哭的撕心裂肺。

他再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而且和以前一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老宋回来了,他变得更老了,双眼浑浊的看不清东西,嘴里不断的嘟囔着。

拖着脚步,老宋没有理会李太白,抱着一堆银子一屁股坐到玉簪的骨灰前,什么话也不说。

‘哗啦~~~~’

银子在地上散落了一地,虽然都是些碎银子,但李太白扫了一眼,怎么说也有好几百两。

老宋似乎没有看到银子落在地上,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银子落在了地上。

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也不动。

‘咔嚓—咔——嚓—’

他不说话,李太白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劈柴。

“太白啊——”

充满暮气的话语在李太白背后响起,一点都不像是能从活人的口中发出的声音。

李太白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的听着。

“你觉得我们这些奴婢的命值多少呢?”

老宋没有等李太白回答,他也不在意答案。

“我当初欠了摘星楼一百多两,为了苟活,在这里卖身为奴,免了那些赌债。”

轻轻抚摸装着玉簪的坛子,出奇的,老宋显得很平静,好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卖二手货总是要折价的,所以脸皮厚点,说我值两百两也不是不行。呵……”

他发出痴痴的轻笑,

“一开始不习惯,可后来觉得卖身为奴也没啥不好的,这干的活儿虽说繁琐点,累了点,可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在哪儿能不用干活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在这的日子其实挺好的,有吃有穿的,还有赏钱拿,甚至我还遇到了玉簪她娘,拿了两百两还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好地方,你说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啊!”

‘滴答——’

眼泪落地的声音很轻,但在李太白的耳中却不亚于惊雷。

老宋还是在痴痴的笑,脸上却是老泪纵横。

“但我错了啊!错了啊!”

抱起玉簪的骨灰坛,踉踉跄跄的走进自己的小屋。

“玉簪可比我值钱多了,那可是三百两呢,三百两换个普通的家生奴,多好的买卖啊,你说我能拒绝么?”

“不论看上去是否风光,最终就会发现你其实什么都不是,奴就是奴!”

“杀了就杀了,谁还能为个奴婢找贵客的麻烦呢,你说是不是?”

‘吱呀——’

门彻底关闭,只传来若有若无的话语。

“拿去赎身吧,你还年轻,做不得一辈子奴婢的。”

‘嘭——’

磅礴的火焰引燃了整个房屋,李太白终于回过了头,灼人的烈焰映的他脸上红光闪烁,干涸的泪痕显出纵横交错的纹路。

上前捡起地上散落的银两,他捡的很慢,也很仔细,不肯放过每一个角落。

火焰烧了很久,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过来查看。

也对,开水房能有什么值得查看的地方,除了水就是柴。

李太白就这么坐在老宋的房子前面的地上,看着火焰从熊熊燃烧到逐渐熄灭,从灼热逼人到能感到丝丝凉意。

他的左手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是玉簪的价值。

右手边是一把长刀,那是他劈柴的刀。

待到再也感觉不到温度,李太白方才起身。

一手将包裹提起来放在肩上,一手拎起砍柴刀。

“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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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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