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 第七章.冷月孤星

梧桐落 第七章.冷月孤星

天还未起亮,西边还悬着弯月,星星倒也黯淡得即将沉眠。今早没有起雾,也没有刮太大的风,只是街里冷清,还不曾听到售货郎的吆喝。一宁挎着个布包,走向还没热闹起来的车站。

售票亭的灯光是明亮的,窗里坐着个年轻的倦意未消的女子,例行的询问后她便眯眼小憩着,她正在寻找工作的正常状态。一宁也没多看她几眼就走了,他可不想坐没有位置的长途班车。

车很快地开起来了,一阵低哑的轰鸣后,车子驶出了横红白杆的检查口。居民房周边的灯火渐升,那是给孩子们准备早餐的长辈们辛勤的讯号。周六,并非是忙碌的日子,许多人都可以围成一桌获得欢愉的心情。一宁喜忧参半,这时的世界应当也有同他一般心情的人吧,他努力地平稳自己的不安。

车内的人并不拥挤,只是上上下下的人频繁。拄着拐杖的老人和襁褓婴儿都是寻常见的,他们各自安然,而中年的几位豪情乡人正大肆地谈天论地,听得司机都时不时的询问几句,使得整个车厢里热闹异常。

窗外的风景逐渐恢复色彩,淡平的山色在晨晖的映照更加婀娜,高间的柏树尖顶上偶尔会停下壮硕的红颈白鹤,拍打着翅膀梳理柔顺的羽毛。半光半影的鱼塘则会潋起金波,那是沉寂的鱼儿在舒展它们的脉络。

路程还有许久,但也完成了七分。只是这狭窄的崎岖山路使得车速变得极慢,摇晃会使得晕车的人痛不欲生。一宁早已习惯,因而他并没有吃东西垫肚子,他不会傻到给自己找罪受。

“刹一脚!刹一脚儿!!”车外传来一阵大喊,那是陈家湾的一位老伯在挥手,司机并没能及时停下,将老伯甩在了离车尾十几米的电线杆旁。

只见老伯背着束带筐矫健地跑到车门,“陈娃子,你这技术还没练到家哦,你老汉可比你好多了,你今天撂我这么远,我给你老汉打哈报告。”老伯显然和这新司机相熟,但没有让一宁想到的是这新司机竟然是陈师傅的儿子。

“罗大爷,你这就冤枉我了,你躲在电线杆头树遮到,我哪里知道你有多远嘛。”陈司机有些诉苦地回答道。

“罗大爷,你下次就站岔路口嘛,我也好看清楚点,我也不是成心撂你的。”

“好嘛,我下次就站那里,你可不要给我装瞎子啊。”

“好,好,好,不说了,我开车了。”陈司机又启动了他的车子。

刹一脚儿,这熟悉的招呼语已经流传很久了,上下车都用这一句。简短而明了的话语让人听得很亲切,就好像那戏开散场的锣声,道尽了期许与难舍。

轰鸣声停下了,在断桥头。这断桥并不是西湖的哪一座,仅是当时修大坝沟残余的石料拼接的一座屹立二十多年的新桥。桥头是宋大娘面馆,说是大娘,其实她一点也不老,只是和一宁母亲一般大的年纪。她开这家面馆已经有十多年了,迎接着外乡的访客,也滋养了家乡的馋虫儿。

“阿宁回来了啊,快来吃碗面吧,孩子,别饿着了,料子随便加,管够啊。”宋大娘见得一宁归来,热情地招待着他。

宋大娘待一宁特别好,不光和一宁母亲有关。她十分喜爱孩子,早在一宁年幼时就予他特别的关爱,若真说有个亲疏的关系,她应当算作是一宁的干娘。宋大娘是一宁母亲院子里的昵友,又同嫁到了黄龙乡,自是对闺中密友的儿子青眼以待,一宁也很乖巧,因而甚得她的心。

“宋姨,我母亲情况怎样?”一宁询问道。

“说不上好,你回家看看去就知道了。”宋大娘已经将面下锅,此刻正擀着面皮。

提炉的火烧得很旺盛,滚沸的水使得碗里的面热气腾腾。一宁大口吃着足份的面,身体渐渐恢复温度。宋大娘的面不一定是所有面馆里最好吃的,但一定是最有人情味的,她能够清楚的记得每个来过的食客,也会尽最大可能地调整来适应需求,有时还会与陌生的客人聊起共鸣,令小馆里充溢着欢笑。

吞了一大口热汤,一宁感觉到一阵温暖。这是他父亲教的法子,当寒冷袭来,当你想家的时候,灌上一口热汤,会如愿以偿。此刻,他终于体会到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与宋大娘告别后,一宁踏上回家的最后路程。这是一段很平常的小径,坚实的硬黄土坑洼,四周密麻的长着些黑绿的野草,小坡上缠着许多的野地果藤,稀稀落落的几棵还没长开的野柑树。

穿过小径,青灰的瓦房遥遥在望,那是一宁的家。他突然鼻头一酸,不觉加快了脚步。他喊着:“妈,妈,妈!我回来了!”料想着能同往常一样看见在地坝收拾的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石阶下迎他。可他竟忘了,母亲病了。

屋里亮着灯,门半掩着,斜拉的镜上新添了几张照片,一宁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但也压下去寻自己的母亲。她在火儿坑边烧着锅,用火捡刨着积存的灰,他想让烧得更旺些,她并没有知晓一宁的到来,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一宁会如此快地归来。

“妈,我回来了!”一宁哭着立在他母亲的身后,她转过身来,清癯的面令一宁心中生疼。

“儿啊,你回来了,坐这里烤烤火,陪妈说说话吧。”她声音有些低沉,但完全能听得清楚。

母亲的话让一宁暂安下心来,一宁绝对相信他母亲的话,因为母亲从来没有骗过他,而且一直教导他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但他绝对没能想到,母亲这次给他撒了谎。

她一心希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够成才,她不希望自己的病情影响到他,所以有病不医拖着好,大病不宣望他安心。

“阿宁,去把你妹妹接回来,她在红树湾那片林子里放羊,一会儿该吃饭了。”

“嗯,我这就去。”一宁放下了手中的布包推门而出。

红树湾离家很近,如果大声呼喊,对山的人也是可以听到的。但一宁决定悄悄地出现在妹妹的面前,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他兜里揣了几颗妹妹最喜欢的奶糖,他已经能够想到妹妹那欢呼雀跃的样子了。

红树湾以前是一片枫叶林,这几年缩略了许多,远不如当年那么美。封山育林无人管理的野地,如今正是松柏的天堂。林中传来几阵羊铃,一宁知道,自己离她已经不远了。

待他摸到羊的领地,却不见妹妹的踪影,估计她又跑远了去玩,是不是还在小铃铛家跳绳呢?他还在思考,突然听到羊突然放声大叫,疾奔着向他而来。他还以为这羊疯了,然而它却咩咩地亲昵的舔着他的裤脚。紧接而来的是三只混色的小羊,惊慌失措的它们不安的乱叫着,旋即躲到母羊的腹下吃起奶来。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眼前的这位已经升级当了羊妈妈,并且拥有着可爱的后代,那么作为它们主人的小妹又该有怎样的变化呢?

一宁开始寻找起他的妹妹,他正欲迈开脚,忽然看见白梧桐的枝桠上睡着个小孩,那正是他的妹妹。他避开散落的干树叶,悄悄绕到了树下准备将她唤醒。却不料,正撞见她翻身的惊险。

他惊出一身冷汗,但也就在那刹那发挥出远超平常的水准,稳稳的接下了她。

“世安,你的心可真大,二哥我可是吓得不轻啊。”一宁并没有责备,只是轻轻地将她放下,整理她散乱的鬓角。

“二哥,就知道你会来接住我的,我早醒了,你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是小白告诉我的。”世安指着那只头旋雪白的母羊说道。

“那你也不能乱来啊,我接不接得住你还不一定呢,丫头,你可是长胖了。”

“二哥,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跳田的技术可是第一哦,这点高度还摔不着我。还有,我没有长胖,我只是长大了,喏,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世安摇着一宁的手,努力地尝试着抠开。

“带是带了,不过根据你刚才的表现,回家才能给你,以后可不许这么玩了。”一宁并不会苛责他的妹妹,只是轻轻地敲着她的头佯装生气。

“到我肩上来。”一宁伏下身子,示意让妹妹上来。一宁想着,以后或许没有机会再给她这样的体验了,只得让她在此刻快乐。羊很听话,紧随着一宁的脚步,不急不缓的到了家。

母亲的手艺没有退步,依然是熟悉的味道。家中三人坐在四方桌上谈着这半年的光景。家里的老牛卖给瓦栏沟的苏平屠宰了,看门的乌嘴老死了,家里积的谷仓时不时被耗子打洞,这让一宁很是怅然。他不能阻止自然的变化,只得感叹着生活的平凡。

一宁问道相框,母亲只道是殁了,就埋在后山。这无常总是能轻易地撕裂辛福,鲜活的面容再也不能见了。悲痛的事实只能够接受,并不能再去做什么改变。一宁并没有去后山唁信逝去的亲人,还不是正当拜祭的时候。

母亲乏了,让一宁领着世安出去走走。

“二哥,快给我,快给我!”世安见母亲走了,立即开始张牙舞爪。他也难拗,将糖纸剥开,喂给嗷嗷待哺的妹妹。

“走喽,二哥带你出门玩水啰。”挽着妹妹的手,带着一个背篓走到了清水河边的岔口沟。妹妹自然知道他是要干什么,翻开大大小小石头捉起了螃蟹。这些甲壳小动物将成为一顿丰盛的晚餐。他俩捉了不少,直到夕阳初落。

母亲还是很少话,妹妹倒相反。她一直黏着一宁,央求着多给她带些好东西。她很是喜欢城里的一些小物件,一条半新不旧的发卡都能让她开心好几天,她也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总想出去看看。妹妹已经很久没有到过县城了,一宁决定春节的时候带她去采办,好让她一了心愿。

夜已至,母亲仍然咳嗽着。窗外的月光较昨夜的亮了许多,群星也清晰的布成一道璀璨的银河。一宁陪着妹妹在天楼上数着天上的星星。

美好恬静的夜晚有着亲人的陪伴,多美好啊!可是他自己却感到深深的孤独,他搂紧了小妹,和她相偎取暖。

他哪里又是糊涂的人呢,母亲的反常举动已经触动了他这颗敏感的心,母亲全然了解自己的儿子,但儿子又何尝不懂母亲呢。他只是心纠着不想戳破谎言,不想让自己的母亲伤心。

他哄着世安睡着了觉,将她抱回温暖的被窝,自己却回到高处暗自伤心着。他无奈,但他还不能倒下。

月光是冷的,星星却孤独着,你眼见的它们连缀不断,哪里会去深究这来之不易的镜花水月呢?

此刻,他也是孤独的,但他很珍惜这段时光。还有两夜,他就要再次跟故乡告别了,洒泪后,他捏了捏妹妹的脸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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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逝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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