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4章 各怀心思
将算盘的使用之法交给了唐愚,张韬心中隐隐有些发闷。
如今的他,已从学堂辍学。倒不是因为不爱学习,而是自从父亲张华知道自己的表现后,明确表示要亲自教导。再加上二哥张韪在国子监中还未出仕,一旦遇到不懂的地方,完全可以随时请教。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父亲身为中书令需要时时上朝,只有在处理公务之余才有闲暇教导自己。如今大晋百废待兴,想要挤出时间何其难哉?所以在这段时间之内,自己还是比较自由的。父亲学富五车,又有丰富的处理政务的经验,远不是鲁褒这样一介落魄的学子可以比拟的。
坏处是,身处父亲关注之下,再想搞些小动作就不容易了。
他与石崇的交易,随着石崇上任交趾采访使而宣布告一段落。毕竟番禺距离洛阳数千里之遥,加上交通不便,一来一回相当困难。
石崇也是够意思,提前与自己结清了款项。
他与石崇相识日短,却隐隐有些臭味相投。思来想去,大概是因为二人均是寒门出身,骨子里有着对家族崛起的追求。加上石崇对商业并不排斥,比那些明面上鄙视商业暗地里却到处插手的世家要好上不少,让他生出几分知音之感。
石崇这番上任,再见时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走出“鹊桥仙”,看着酒楼中觥筹交错,张韬恍若隔梦。
如果只是做个纨绔,这家酒楼就够自己一辈子吃喝不愁。再加上父亲的地位,他完全可以跟何邵学习一下。每日里饱食终日,非美食不食,非华服不衣,有美人投怀送抱,驾鹿车悠游于山林美景之间,岂不乐哉!
但这是他想要的追求吗?内心最隐秘的地方,始终有一番抱负在等着自己。
正想着心事,却见数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彼此之间嬉闹无度。为首一人正是王澄王平子,其身后便是夏侯家兄弟。
张韬见状,心中一阵苦涩,只好暂时整理下心情,朝着来人走了过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初在夏侯府的遭遇离奇异常,导致进行中的游戏因故中断。虽然不是本心,毕竟让彼此之间闹得不愉快。
如今再次相见,他也有心解除这个心结。琅琊王氏高门大户,而王衍王澄兄弟又是王家的后起之秀。与王家交好,终归是利大于弊。
“阿韬,你可真是让我等好找!”夏侯延首先走了上来,对着张韬抱怨道。
“想找我还不容易,跟阿舆说一声也便是了。”张韬说着的时候,眼光却向夏侯延的身后看去。
一人怯生生走了出来,不是张舆是谁?他到张韬面前,懦懦道:“阿舆见过叔父!”
很明显,夏侯延、夏侯承与王澄等人先去找了张舆,张舆推脱不过便带他们前来“鹊桥仙”寻找自己。
王澄见状,以为张韬要责怪张舆,立即将之挡在身后,洪声道:“不管阿舆的事,是我等怂恿他前来的。”
张韬见状,不由笑出声来。终归还是一群孩子啊!一言一行脱离不了孩童习气。张舆是自己的侄子,又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自己怎会怪罪于他?
他看向王澄道:“却不知平子此番找我,所为何事?”
“何事?哼哼——阿韬,那日你是如何走出夏侯府的?还不从实招来!”
“原来是这件事情么?确实是我的不是了。在这里且向平子道歉。”张韬学着大人模样对着王澄施了一礼。
夏侯延见状,不由一把搂住张韬,指着酒楼轻笑道:“阿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竟然在不声不响间整下了如此大的家业,真是羡煞我等!”
胡毋辅之则急不可耐地询问道:“阿韬,如今鹊桥仙名闻京师,你若是不请我等大吃一顿,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听闻胡毋辅之的话,张韬哪里还不明白这群人的来意!兴师问罪是假?打秋风是真。当下转过身去,苦笑道:“诸位请进,且让小弟好好招待一番,好好尝尝我鹊桥仙的美酒佳肴。”
众人闻言,顿时喜形于色。一行数十人,急匆匆朝着酒楼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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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阳门外,卞粹从马鞍上跃下,看着城门上方的三个大字,不由一阵感慨。上一次前来洛阳还是迎亲的时候,一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
从内心上来说,他并不想为司马家效力。然而如今父亲为琅琊內史,伯父卞俊也已入朝为尚书郎。从整个家族发展的角度出发,他已经无法独善其身。
此番妻子写信让他前来洛阳,他如何不明白妻子的想法?想起岳父张华对他的殷殷期盼,一时之间更是惆怅。
“少爷,洛阳城到了,我们要不要前往张府?”身旁一下人恭声问道。
“不急,如今天色尚早,听说阿韬在城南做了一家酒楼,暂且前去看看。”卞粹抬头看了看天色,重又翻身上马朝着城南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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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禀太子妃,有回音了!”一位宫女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双手捧着一卷丝帛跪倒献上。
“快拿来我看!”贾南风将丝帛抢在手中,打开之后仔细看了起来。她越看越是吃惊,不由对表弟裴頠的才学又高看了几分。
四条答题,每一题的答案都写得详实得当,引经据典看的她连连拍手称妙。
她看完之后,满心欢喜道:“太子这下有救了!你火速告知梁公公,就说太子已将答题写好,可以回复陛下了。”
“奴婢遵命!”那宫女回了一礼,转身便要前去禀告梁深。
“且慢!”
突然之间,张泓出声喝止。他皱着眉头,跪倒在一旁道:“小人斗胆,想借答题一观。”
“有什么问题吗?”贾南风有些不悦。
在她看来,表弟能够将考题回答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相当不容易。如果这样的答题还是有问题,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想到这里,语气里隐隐带有了几分怒气。
虽是如此,事关太子废立,她不敢有丝毫马虎。当下叫住了宫女,将答题递到张泓手中。
张泓看完,伸袖擦了擦额上冷汗,轻声道:“幸亏没有传到陛下手里,否则大事去矣!”
“当真是有问题么?”贾南风闻言不由一阵急躁。她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但是张泓身为东宫给使,也绝对不敢在此时胡言乱语。于是便道:“日后太子能够荣登大宝,你便是有功之臣。本妃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张泓将丝帛摆放在桌案上,恭敬道:“太子不学陛下所知,然小人观此答题引经据典洋洋洒洒,非博学鸿儒不可为此,陛下观后岂能不怀疑?若追查幕后主使,只怕上下牵连,我等俱不免祸。”
“不错!”
听到张泓的回答,贾南风顿时一阵后怕,还有一丝庆幸。看向张泓道:“你说该怎么办?”
“小人先拟个定稿,稍后让太子誊写便可。”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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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中,文武百官窃窃私语。因为司马炎从梁深手上接过答题之后,嘴巴笑的就没合拢过。
司马炎越看心中越喜,答题虽然文采简陋了些,词句也并不漂亮,但所写的各种措施却是深得主旨,让他看了也有别开生面之感。
他看完之后递给梁深,洪声道:“给卫尚书看看。”
卫瓘满腹疑惑,心道:“陛下此番考验太子,为了防止有人捉刀代笔,将东宫属官悉数唤了过来。以太子的学识,又能够写出怎样的答案?”
他接过丝帛仔细看了起来,却是越看越心惊。以他的经验,当然可以看出答题中所写的各种措施中有不少漏洞。但太子毕竟还年轻,能有这番见识已是相当不容易。只要假以时日,经过了朝政的历练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当真是太子写的吗?”一瞬间他的心头闪过种种不解。
身为太子少傅,在太子太傅齐王司马攸守丧之后教导太子学识,太子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但凡太子有一丝改进的余地,他也不会那般绝望。毕竟一旦太子即位,他就极有可能成为朝廷三公之一的太傅。
可是,若非太子所书,又有谁有这番见地?
卫瓘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东宫的属官悉数都在,如今的东宫,恐怕只有嫔妃与下人了。而且丝帛上明明是太子的笔迹,作为老师,他一眼便可分辨。
“难道真是老夫看错了?”
他有些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然而一瞬间便将这个想法驱离脑海。
“不,绝不会错!”
这些年来,他观人何止数百,又有谁能够轻易逃脱他这双眼睛?
正当他在思索之余,却听司马炎的话幽幽传来:“向日爱卿向朕进谏,言太子愚鲁无法继承大统。恐朕的宝座未来有一日落于外人之手。今日观太子种种言行,并非不可教导之徒,还请爱卿多多用心,辅佐太子成材。”
此言一下,整座大殿落针可闻。
张华看向卫瓘,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怜悯。贾充闻言,脸上充满了愤怒。而齐王司马攸更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