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9章 以夷制夷
“哒哒哒——”
“哒哒哒——”
东阳门外,一匹快马呼啸而来,马背上的信使身后插着一卷二尺长的竹筒,竹筒上的鸟羽如同柳絮在狂风中飘荡。
庄斌正在东阳门执勤,远远见到快马奔驰而来,心中暗道:“羽檄从北而来,莫非是哪里又出了乱子不成?”
当下不敢怠慢,急忙驱散周围百姓,给快马让开一条通道。那快马也不停留,不多时便来到在中书省外,顿时有人接应,将羽檄奉入省内。
张华看完羽檄之后,皱了皱眉头,低声喃喃道:“这个儒宗,到如今方才上报,何太迟耶?”
他放下羽檄,站起身来,反复思量,总是无计。
五日前被陛下召入宫中,参军许袛暗中将唐彬擅自出兵的事情上报了陛下。对于辽东的局势,陛下在派遣唐彬前往幽州时便有所告诫,一切以安抚为上,切忌妄动刀兵。而这个唐彬唐儒宗,却以军机不可失为由,征发北州辎重出击慕容涉归。
拿起羽檄又看了看,还是叹了口气,朝廷如今是多事之秋,齐王与陛下尚在博弈之中,卫瓘与杨骏缠斗不休,自己因为伐吴之功又受到多方掣肘,被荀勖与冯紞联手攻击,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正在徘徊之际,便见卫卒走进来单膝跪地禀告道:“见过省主,公车令已派人在省外等候。”
“让他们稍等片刻,你且去禀告荀监,上朝的时辰到了。”张华收起羽檄,缓缓朝外走去。
公车府乃是卫尉寺下属机构,最高长官为公车令,秩六百石。公车府不但掌管宫城司马门的警卫,有时候是还会负责宫中的巡逻。除此之外,百官但凡有上书、四方贡献以及天下名士被朝廷征召的,都是由公车府负责接送。
张华走上公车没多久便见到荀勖翩翩而来,不由笑道:“公曾叫我好等!”
二人如今虽然作为政治对手斗得你死我活,毕竟共同执掌中书省,哪怕连上朝也是共乘一车,所以彼此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中书监与中书令职务相等,但是在朝堂上的班次要排在中书令之前。自从魏文帝曹丕将秘书省改为中书省以分尚书省之权,中书省逐渐成为中枢决策机构参与机要,而尚书省则逐渐演变成了执行机构。
所以中书省又被称为“凤凰池”,尚书省zhang官班次虽高,多多少少都要受制于中书。
只不过荀勖出身世族高门,平日里崇尚清幽,不屑过问琐屑的日常事务,只有遇到重大事物才会参与其中。也因此,省事大多掌握在张华手中。
荀勖走上公车,轻笑道:“如今四海升平,茂先何必心急?”
张华闻言指了指竹简,随口赞叹道:“公曾此言谬矣,所谓‘得宠思辱,居安思危’,江左虽灭,胡虏未平。方才华收到幽州急报,说是慕容涉归击杀大莫槐引兵犯境,多亏有儒宗坐镇北境啊!否则的话,只怕慕容涉归便是第二个秃发树机能。”
荀勖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乐道:“当真如此?”
雍凉胡羌之乱始终是荀勖心中的一根刺,由于他身居台辅决策失误导致关陇糜烂十年,也由此被天下有识之士所批评。张华似乎并没有在意荀勖的神情,只是将手中竹简递了过去。
荀勖纹丝不动,淡淡道:“等朝议的时候再说吧。今日的早朝,只怕不平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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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偏殿之中,朝廷百官按照左文右武的顺序分列两旁,随着台阶上的小黄门的引导,众人亦步亦趋地进入正殿之中。
司马炎穿着红色的龙袍,头戴平天冠,对着众人道:“今日早朝,诸位卿家是否有要事上奏?”
然而此时,整个大殿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众人屏气敛声,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卫瓘抬起头看了看群僚一眼,暗叹了一口气,手持象牙笏板走出班列道:“启奏陛下,臣有事要奏。”
司马炎见状,不由笑道:“爱卿莫非又要致仕不成?《尚书》有言:大夫七十而致仕。朕观爱卿不过花甲之岁,何必逊位历年。卿主持尚书期间为政清简,上下赞誉,朕亦感念在心。如今天下方平,百姓亟需休养生息,爱卿正是适宜人选,致仕之念再勿提起,朕亦不会同意的。”
卫瓘匍匐在地,心中且惊且喜,同时又有些惶恐,他有些摸不清司马炎的真实想法,一时之间只好道:“老臣惭愧!”
他正要回归班列,却见黄门侍郎严整出班奏曰:“陛下,臣有本要奏!”
“爱卿有事但说无妨!”
“尚书令卫瓘虽然劳苦功高,然朝廷亦已重酬其功,陛下更是将繁昌公主下嫁其子卫宣。谁知卫宣不修其德,每日里放荡形骸流连于秦楼楚馆,实在有负陛下看重之心!这是司隶府的奏报,还请陛下过目!”
严整将奏报双手奉上,谒者梁深走下台阶,将奏报接了过去,不多时便呈现在司马炎面前。
司马炎看后,久久沉默不语。
卫瓘见状,再次叹了口气,事到如今,终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跪伏在地,再无任何情绪,只是道:“老臣死罪!”
司马炎看向群臣,悠悠道:“此事容后再议,诸位爱卿还有要事商议么?”
张华看了看卫瓘,又看了看荀勖,亦只能出班道:“臣张华是有本要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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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桥仙内,张韬听着虞圆讲述着前因后果,一时之间心情差到了极点。
从虞圆的话中得知,会稽虞氏虽然损失巨大,包括她的父亲虞忠等人都死于战乱之中,但是六叔虞耸虞世龙、八叔虞昺虞世文均幸存了下来。
目前虞耸作为会稽虞氏的家主,出任河间相。而河间王司马威乃是安平王司马孚一系,义阳王司马望之孙。
出于安抚江左世家的需要,朝廷承认了各世家的既有权利。所以虞耸得以收拢宗族,最终按照蛛丝马迹找了虞婧,由虞婧找到了虞圆。
江左世家虽然普遍被中原各世家瞧不上,但是会稽虞氏毕竟是豪门之一。想要带走虞圆,张韬还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留住。
虞圆跪坐在案前,一边研着墨,一边有些伤感地问道:“少爷,阿姊想让阿侬回去,你说阿侬该怎么办呢?”
张韬抬起头,伸手轻轻抚摸着虞圆的头顶:“阿圆,你想回去吗?你那个八叔对你好不好?”
“怎么说呢,虞家很大很大,人也很多很多,阿侬自小便跟着母亲长大。家中的叔伯平日里也是难得一见。只知道八叔为人是很好的,只是……”
“只是……”
“只是什么?”
“阿侬有点舍不得少爷。”
“少爷懂了。”张韬直直地盯着虞圆,见到虞圆的眼神中有些伤感,有些不舍,也有些迷茫,当下不由一阵唏嘘。
这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啊!
想想前世自己八岁的时候还在干嘛?那时候上着二年级的他,放学之余还在沟渠里掏鱼摸虾,畅快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童年。如今见到虞圆的模样,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会稽虞氏家风优良,让虞圆回去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说也不是坏事。至少比在自己身边要强上许多。
虞圆低着头,怯生生地拧着衣角:“少爷,阿侬想再听一遍《鹊桥仙》。”
“好,去把少爷的二胡拿来。”张韬有些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子,揉着她的羊角辫轻轻笑道。
前世从小跟着爷爷学拉二胡,对于二胡他也算得上是情有独钟。
都说“一年琴,三年箫,一把二胡拉断腰”,又有“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的说法。悲伤迷茫之时,将情感倾泻于两弦之间,多多少少能让他穿透迷雾,走向追求的彼岸。
所以在上个月,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将“二胡”制作了出来。
他心中苦笑,二胡又叫“奚琴”,到了唐代方才出现,他又一次将在后世才会出现的东西提前到了这个时代,也不知道会对整个位面产生怎样的影响。
正想着心事,虞圆已经去而复返,将二胡交到了他的手中。他拨弄琴弓校了校音,临窗而坐,握着琴弓缓缓拉动起来。
北方凌云台擎天而立,城内里坊鳞次栉比,旁边太学、国子学与明堂比邻而居,洛水穿城而过,二十四街上人马往来尽收眼底……
所有一切如梦似幻,直如庄周梦蝶,他闭上眼睛,音符逐渐在心中跳动了起来,仿佛触手可及。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听着伤感悲戚的旋律,虞圆不知何时已在眼前舞动了起来。越女多情总是诗,西子原是画中人。虞圆年龄虽幼,却舞出一番别样的美感。
正当二人临窗相对,却见一人背负着古琴走了上来,抚掌而笑道:“好琴!好曲!”
张韬见到来人,顿时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身来施了一礼,恭敬道:“小子张韬,见过阮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