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射猎太行

一场秋风让路上的行人变少了许多，原本熙熙攘攘的情景再难复见。只是行人虽是少了，却挡不住一帮中军子弟的捕猎热情。虽则洛中权贵子弟日益羸弱，擦脂傅粉形似妇人，仍有一群将门世家不忘弓马，时时砥砺。

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前几年由于瘟疫，司马炎身体不好，再加上战争相继，并没有按照《周礼》的要求按时田猎。如今天下一统，他的身体也逐渐有些好转，眼看着满朝纷争不断，他有意弥合分歧，也便举行了这场秋狩。

说是秋狩，实际上也是王公大臣的一次非正式聚会，允许大臣携带子女。皇帝司马炎、齐王司马攸、太子司马衷乃至卫瓘、张华等，除了年龄老迈的大臣之外，多数都有参与。

只不过车驾到达黄河边立起行营便不再前进，这里距离洛阳城只有数十里，四周精锐拱卫，田猎更多是象征意义，射猎的事情自然交给了后辈才俊。

大营之内，张韬跟随在张华身边，看着各家子弟摩拳擦掌，心中一阵暗叹。乱世以武为王，张家还是太过于文弱了。不说出现手格猛虎的勇将，至不济也要文武并举，只有足够资本，方才能从容应付各种乱局。

司马炎看着满营俊杰心中宽慰，对着齐王司马攸道：“皇弟，还记的朕十年前于式乾殿大会群臣、藩牧之事乎？”

司马攸恭敬道：“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瞻彼旱麓，榛楛济济。那次朝会臣弟又怎会忘记？陛下识人之明，臣弟不如也。只可惜舅舅已去，此诚大哀伤。”

十年前式乾殿大会，朝廷中冒出了四个有名的人才，分别是东海王氏王恂王良夫、太原王氏王济王武子、孔子之后孔恂孔士信、弘农杨氏杨济杨文通，被司马炎称之为“恂恂济济”。

司马炎巧妙引用了《论语》、《诗经》之义，将麾下的臣子之名贯连在一起。又有《尚书·大禹谟》中曰：济济有众，咸听朕命，正是人才盈朝之象。

王恂乃是王肃之子，也是司马炎与司马攸的二舅，官至河南尹，已于三年前去世。而孔恂、王济、杨济如今均是朝廷重臣。司马炎见营中众子弟跃跃欲试，不由睹物思人，当下乃道：“自古帝王田猎，内安民而外示武，朕有心偃武修文与民休息，还请诸位爱卿出猎时勿伤民田。”

“臣等谨遵圣命！”

众大臣听毕，顿时拜伏在地。

看着后辈子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司马炎不由有些羡慕。当初他为贵公子时，亦喜欢与羊琇、诸葛靓、何邵等人外出打猎。哪怕是即位以后，也是精力充沛。曾经带着王济、杨济二人校猎北邙，二济争先恐后，每人射杀一头猛兽，当时三军雷动让他记忆犹新。

只可惜从咸宁年间染病以后，他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数年来沉湎于酒色，又让他的身子亏空的厉害。五十而知天命，他今年也是四十有五的人了。想到伯父司马师、父亲司马昭均是中年而薨，这让他不由有些心灰意懒。

多年来，眼前这位皇弟一直是他的心病。若是当年自己没有从重病中撑过来，现在大晋的皇帝也许是齐王了吧？若是不能解决齐王这个麻烦，太子如何顺利继承大统？

朝堂上各种利益盘根错节，他有心以怀柔治天下，可是似乎自己的仁慈换来的并不是感恩，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

想着想着，他有些困顿了起来，这些时日，身子骨愈发的不行了。他强打着精神，对着群臣道：“此番田猎，只要不伤民稼，其余任尔等施为。朕先在这里设下赏格，第一名者得此宝物，剩下人等量才录用！”

话音刚落，便见谒者令梁深捧着一个托盘走到阶下，揭开黄绸竟是一张镶满玉石的宝弓！

“万岁！”

群臣大呼出声，皇帝不出猎，这帮子弟反而玩的更疯。不多时一帮人便架鹰走狗相互追逐起来。外出狩猎领头者乃是始平王司马玮，他虽则只有十一岁，却已经是诸皇子中的佼佼者。

对于司马玮来说，长兄司马轨早夭，次兄司马衷为太子，三兄南阳王司马柬暗弱，四兄司马景出继叔父城阳王且早已夭折，所以他小小年纪便已是屯骑校尉，掌管北军屯骑营。

对于叔父齐王与兄长太子的储位之争，他当前没有插手的资格。但是亦有不少宗族蓍老暗中为他可惜，认为就掌管社稷而言，他才是比太子乃至南阳王更合适的人选。

马蹄阵阵，战旗猎猎。

这次田猎跟随者众，前呼后拥好不威风。东安公司马繇、赵王世子司马荂……王敦、王澄、刘舆刘琨兄弟、文烈、刘渊之子刘和等等，无一不是弓马便利的好手。

张韬见到营外分成七八个小队，心中充满羡慕。可惜他年纪太小无法参与其中。毕竟能够跟随父亲参与田猎已经意外之喜，实在没法要求更多。

不多时，便有军卒入帐禀告，原来参与围猎的众人已分组完毕，将名单呈报给司马炎。

司马炎淡淡道：“且念来与朕听！”

张韬跪坐在张华身旁，从军卒口中得知，田猎众人共分为八组，分别是：

王济一组，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以并州人士为骨干的将士，包括刘渊、刘和父子。王济的箭法当初在王恺的庄园中已经见识过，刘渊父子听说也是弓法娴熟，具体如何他尚未见过。

杨济一组，此人毕竟是伐吴副都督，在朝中又是征北将军，麾下也有不少能人，武辅、李斌、段广等人均是军中锐士。

始平王司马玮一组，作为屯骑校尉，他手下亦有不少青年才俊，其中一人名叫孟观，此人出身渤海郡，虽出身贫寒却是见识过人，当下为督伯，掌管一只五十人的小队。

赵王世子司马荂一组，其中能力最强者当然是刘舆刘琨兄弟。

东安公司马繇以及王敦、王澄等人一组，文俶文虎兄弟一组，胡渊、皇甫重、皇甫商兄弟一组，牵秀、诸葛铨、许猛等人一组。

听着军卒将八组宣读完毕，便见众大臣低声细语起来。小赌怡情，若是能够猜中是谁笑到最后，也是美事一件。

八组人选之中，有军中宿将，也有后起之秀，若论实力之强，王济、杨济以及文俶可排前三。然而此番射猎之人均非庸手，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为了振作精神，司马炎看着帐中诸臣不由笑道：“诸位爱卿猜猜看，此番田猎谁能博得头筹。”

荀勖道：“王武子风姿英爽，气盖一时，弓马之便，勇力绝人。又兼刘渊父子猿臂善射、姿意魁伟。相得益彰，此之谓也。臣以为王武子必胜。”

卫瓘道：“不然，胡世元世代将门，又有皇甫兄弟助阵。三子出身凉州，自古民风彪悍，想来也没有输的道理。”

张华摇了摇头，当初钟会伐蜀，与姜维勾结叛变。正是胡渊振臂一呼方才鼓噪众军，彻底击杀钟姜。不过陷害邓艾始终是卫瓘挥之不去的污点，他能于此时提起，也足见勇气了。

想到这里，也不由出口道：“非也，以臣看来，此番射猎当是文家兄弟当仁不让。文俶能平定秃发虏，招降二十万胡人。在场诸位只怕无一人是他对手。”

临晋侯杨骏则是不服气道：“我四弟向来悍勇，上次与陛下一同出猎，王武子也未见得胜过了他。更何况武辅、段广等人均是难得一见的勇士，更不会输于旁人！”

……

群臣各自议论，不多久后一群宫娥鱼贯而入，美酒佳肴亦是纷纷而上。弹奏响起，大帐中充满了愉悦的氛围。至于张韬，亦只能随波逐流在大帐中混个脸熟。

——〇〇〇——

一群人马过了黄河立马分为八股，各自朝一方散去。在王济的队伍中，一人哈哈笑道：“此番射猎，若不能助王侍中摘得第一，岂不是辜负了数月以来的招待之情！且看我青州王弥的手段！”

说罢挥起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臀之上，那马“唏律律”长嘶一声，顿时朝着西方奔去。

文俶队伍中，文烈看着父亲端坐马上缓缓而行，不由道：“爹爹，此番陛下许下赏格，旁人都是争先恐后，为何你与叔父却丝毫不急？若是被这一帮腌臜拿了魁首，我文家的颜面何存！只怕在洛阳城内再也抬不起头了。”

文俶面无表情道：“我文家还有何颜面可言？你自去玩耍，我却与你叔父有要事商量。”

“爹！——”

文烈有些气急败坏，见到父亲面色阴沉，不由大叫一声，招呼麾下儿郎奔驰而出。

看着渐渐远去的儿子，文俶看向文虎道：“日前听闻急报，辽东战事一触即发，我欲请求陛下许我前往幽州，贤弟以为如何？”

“大哥到哪里，小弟便跟随到哪里。你我兄弟一母同胞，何必再说这些见外的话。自从父亲亡故，小弟唯兄长之命是从。”

文俶看了他半晌，发现尚不到四十岁的幼弟，亦是半鬓华发皱纹横生，当下幽幽道：“阿虎，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