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大营

第109章 大营

刘渊信马由缰,刘和、刘恭跟在身后,一行人等追逐野兽,不多时便小有收获。眼看着已到太行山下,刘渊不由发起呆来。

“父亲为何踟蹰不前?”刘和刚刚射杀了一只麋鹿,正自兴高采烈。突然见到刘渊止住了坐骑,当下返身问道。

“为父自咸熙元年入洛阳为人质,转眼已将近十八年了。所谓‘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观此满山落叶,叹光阴易逝,为父怎不悲伤?”

越过太行便是上党,十八年不得返回部落,小小太行竟宛如天堑!刘渊一时之间睹物伤情,竟自叹息起来,随从众人莫不垂泪。

正感伤间,王浑随后已到。刘渊急忙收拾表情,扫了一眼众人道:“儿郎们且撑起精神,莫让王武子瞧出破绽!”

刘渊与王浑平辈论交,认真起来王武子还是晚辈。但实际上刘渊也仅比王武子大不到十岁罢了。加上王武子不但是陛下姐夫,还官至侍中。此人外宽内忌,最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厉害,哪怕连其父王浑,对他也是惧怕三分。

刘渊看向刘和,低声道:“能否返回上党,就在今日!”

父子二人正低声商议,王济跃马扬鞭顷刻间便已来到刘渊眼前,宏声笑道:“元海收获如何,为何止步不前?”

“小有所得,让武子见笑了!”刘渊指着部众坐骑之上的猎物道:“只有些山鸡、野兔、麋鹿,尚未遇到虎豹熊罴。”

“若真遇猛虎,却不知元海能否争得过文次骞?”王济说完,见一群大雁越过山岭朝南飞去,当下摘下长弓,一箭射去,顿时听得一声惊叫,大雁“扑棱棱”直落下去。

他不顾刘氏父子,径直拍马而去,高声叫道:“陛下既已设下赏格,我等怎肯落于人后!”

刘和见到王济意气豪发,不由惊疑道:“父亲,此人是否看出了什么端倪?”

“我与王武子同出并州,彼此相知。他这是敲打为父呢,有文俶那厮在,劝我莫要有幻想。”

“文次骞降服树机能,河西诸部降晋者二十万众。但若罗拔能还在,雍凉远称不上安宁。当初祁侯举荐父亲平定树机能,被孔恂驳回,以此观之,陛下对父亲猜忌之心不浅。”

“哼!那又如何,只要他还想抚远四夷,便不可能对我动手。我匈奴五部十九种自后汉建武年间入塞内附,至今二百余年。我与汉家有甥舅之亲,若是善待我等尚可。如若不然,我岂能输于刘猛耶?”

一想到十年前刘猛为匈奴中部帅,反叛出塞而被胡奋所击杀。又不得不感叹中原势力之强大,此时之匈奴若是与之为敌,不啻于以卵击石,一时之间心有戚戚。

刘和道:“听说文鸯那厮被称为大晋第一勇将,孩儿一直不服。击败树机能也非他一人之力。其弟文虎姻招乙弗部,若非乙弗部背后使刀,树机能也不会败的如此之快!”

刘渊沉思良久,悠悠道:“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所为,文家兄弟确实让人敬服。这次田猎乃乃是我等返回屠各部之良机,正应从文次骞身上下手。”

说完之后,摘下雕弓紧追王济而去。

八组人马各有心思,如果此时能从高空望去,会发现每一组人马都是错落有序,前呼后应地散落在太行山周边。

大营之内,斥候不时地传回最新消息,其余时间都被乐舞淹没。在父亲张华的指点下,这一番他算是认识了满朝大部分重臣。

在他对别人摇头晃脑的同时,别人同样对他充满了好奇。

不得不感叹,哪怕史书上记满了西晋时代的荒谬,然而朝堂之上尤其是诸世家子弟中仍然是人才济济。尤其是齐王司马攸,这次田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誉满于朝的贤王。

司马攸看上去比大兄张祎大上数岁,哪怕面对皇帝司马炎也是不卑不亢。其声音不急不缓,虽无雷霆之威而诸臣静听。对于这样一位宗室王爷,也难怪司马炎对这位弟弟如坐针毡。

后人皆知晋室有“八王之乱”,而后乃是五胡乱华。却不知贯穿始终的便是司马炎与司马攸之间的名分之争。

历史上的西晋从建立到灭亡不过五十一年。而实际上朝堂大体安稳的时间只有三十余年。自从赵王司马伦废杀贾后,整个天下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苟延残喘了十八年直到消亡。

若是从太康元年统一天下算起,司马家真正掌控天下的时间也不过区区二十年。

某种意义上说,西晋之亡,便是亡于齐王司马攸因见疑而被废死。假设齐王不死,日后杨骏不可能专擅国政,贾后也不可能执掌国柄,八王之乱更无从谈起。

若无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之祸便可徐徐消解。

所以实际上无论是甄城公曹志、广安公甄德这类前朝遗老,还是河南尹向雄、太常卿郑默、中护军羊琇这类朝廷大臣,亦或者如同扶风王司马骏、王浑王济父子这类宗室姻亲,乃至国子监生刘暾等人之所以支持是齐王攸,便是看到了大晋王朝的结构非其不可为柱石。

若拔除齐王攸,大晋这座煌煌大厦,必倒!

他们之所以不顾皇帝猜忌,甘愿为齐王张目,投机或许有之,更多还是期望能够继续在这座大厦里存身。

想到这里,张韬缓缓闭上双目。

看似围剿齐王攸的乃是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紞,实际上此二人不过是爪牙而已,通过揣摩上意方才稳固权柄。实际上齐王之权柄早在司马炎通过打压贾充,纳贾南风为太子妃、严令诸王就藩以及扶持弘农杨氏的过程中被逐步架空了。

哪怕齐王有其心腹势力,如今看来也不过垂死挣扎。大营之中看似兄友弟恭,实际上已到了刺刀剑红的阶段。

齐王司马攸的死期,不远了。

宫娥之舞愈是赏心悦目,伴奏乐音愈是动听,张韬观之愈是心惊肉跳。他抬头看向父亲,父亲张华在旁人劝酒下屡屡举杯;看向齐王,齐王与皇帝之间也是频频致意,怎么看都像是一副盛世君臣相得图,哪里有半分诡诈?

齐王司马攸似乎注意到了他,突然之间向他招了招手。他有些疑惑,整个大营的少年子弟以十数,如何便注意到了自己?

“过去吧,殿下唤你。”张华捋了捋下须,轻轻鼓励道。

不得已之下,他站起身来走到齐王身边,先是对司马炎施了一礼,又对司马攸施了一礼。

司马攸见他有些局促,轻笑道:“向闻茂先少子大智若愚,小小年纪便弄出摆钟与曲辕之犁,此亦不输‘班马’也。”

众人闻言,不由哄笑起来。

司马迁与班固乃是史学奇才,读书之人想要精通史事,此二人便绕不过去。张韬制作出摆钟与曲辕犁固然惊世骇俗,毕竟与士子无缘。齐王口中的“班马”,则是鲁班与马钧。此二人虽也是机械制作领域的奇才,毕竟非正道。

张韬开始还不明白,但是众人的笑声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时之间不由涨红了脸。如果说齐王司马攸的打趣中带有鼓励,那么众臣的哄笑声中则带有明显的讽刺。

在这群士大夫眼中,机械制造毕竟是奇技淫巧的东西,是可供把玩的玩物。他们通过重重规则的制定,早已保证有大批奴仆为他们服务,至于机械能够提高多少效率,并不能引起他们多大的兴趣。就拿曲辕犁和摆钟来说,他们更看重的还是摆钟,至少稀奇、好玩。

他有心争论一番,心下却是阵阵无力感。山涛的那句话响彻在耳边:“世道多艰辛,善保其身者方能谋其事。尔小子辈可不勉哉!”

这次田猎不是他的主场,何必强出风头?

齐王司马攸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尴尬,伸手将他拉在眼前,温柔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你小小年纪竟能制作曲辕之犁,不知能为大晋节省多少民力,这番忧民之心,胜过众人甚多,足为后辈表率!”

指着身边一位与张韬差不多大小的孩童道:“此乃犬子囧,你二人日后当多多亲近才是。”

那孩童也差不多五六岁大小,听到父亲交代,当下便对着张韬施了一礼,眼神之中充满了好奇。张韬见状,答谢之余,斜光却瞥向了司马炎,他能感觉到司马炎虽然眼光中同是赞赏,却带有一丝阴沉。

不知司马攸故意向自己示好,是否是为了拉拢父亲。他虽心下对齐王颇有好感,一时之间却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却见一名斥候闯入大营,高声道:“启禀陛下,始平王在王屋山下发现猛虎踪迹,请示陛下是否追击!”

司马炎原本懒洋洋地饮着酒,此时却突然端坐而起,兴致勃勃道:“昔日朕几次出猎,均没有遇到猛虎,最多不过是几头花豹。此番既遇猛虎,如何便错过?传令下去,射杀猛虎者,官升三级,赏绸缎千匹!至于这玉雕宝弓,还要看何人能综合胜出。”

张韬借机返回父亲身边,擦了擦额头冷汗。穿越以来,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在权贵之间周旋的滋味。权势者,众人之所追逐,兴族之缘由,破家之根苗。一旦深入其中,或荣或衰,再无后退余地。此时此刻,他已下定决心尽力救下齐王!

注:古代皇室女子出嫁叫做“和亲,”大臣娶番邦女子叫做“姻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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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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