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年过往
萧易寒用撕下来的衣角,仔细的擦了清霜剑的血,然后弯腰,徒手从一堆乱石里翻出来一块儿石碑。
石碑已碎了,这是当年老祖带领十几个门徒占领十万大山时,随便找了块一人高的石头,歪歪扭扭的刻下太虚宗三个字。
却大言不惭,插着腰嚣张的说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太虚宗的大门!
如今在这硝烟弥漫的战火里,石碑早已不知道被谁踏碎,废弃在这乱石之间,时光流逝,那上面鲜红的字迹也褪色了去。
当萧山找到萧易寒的时候,山门已经被他打理的干干净净,乱石泥尘被清扫一空。
在宽阔大气,又简洁干练的青石山门之前,新的石碑又被立了起来。
天边滚滚红云,血红的夕阳将十万大山映照的惨烈而悲壮,这里流过太多宗门弟子的血和泪……
而他的师弟,正在写着碑文。
三千大道被萧易寒用配剑,一字一字的刻进石碑里。萧山看着师弟那认真的模样,不禁有些泪目。
众人都说师弟无情,大家都认为他是个绝情的人。师祖没了,他一句话都提过,天下的人都怕他敬他畏他,连萧山自己也觉得,师弟是个寡情少恩的。
“我一直觉得师弟是无情之人。”萧清让突然开口,把萧山吓了一跳。猛的听到这样的话,像是扎进心窝里的刀子,正中下怀,就不知道该如何接。
“可是如今看来你我都错了,易寒对师祖,也许才是真的深厚。他的心里装的是太虚,是天下啊!师兄你看这三千大道,变幻无常,却万变不离诺之一字……师弟哪里无情,他分明在我们中最懂情意的人呐。”
萧清让没等萧山的回答,自顾自感慨万千的说了起来。他在人世间游历了那么多年,也算能看明白几分人事,可是这个师弟他却一直都不懂。
如果说师祖传奇一生,却为情所伤,情深不寿,多情是老祖的弱点。那么萧易寒,却是没有弱点的人。计谋无双,修行战技皆为至高,冷漠的心不为任何人所动,就无人能伤。
他一直看不破摸不透,而眼下,他却忽然间懂了。
这个师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清冷孤绝,他只是不轻易流露出那常人的情感罢了,也是因为他不能。他是太虚宗的保护神,任何弱点都会成为致命伤,乱世中人心难测,唯有如此,方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宗门。
“是啊,易寒是你我不能达到的境界,平心而论,你我都是萧家的人,却都没有继承到师祖的办点儿本事,只有师弟一人……”萧山也感慨,终于放下了那些负担。
还好,还好有这么个人。
萧易寒封好石碑,收了配剑。做好了一切之后,就朝萧山他们走去。
斜阳下白衣胜雪,带上一层薄薄的金光,一向看起来冰冷的师弟,眼下却如此的温和坚定,让他们心里充实起来,不再惶恐彷徨,那是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是夜,太虚宗开门迎客。
仙界能来的都来了,都是向太虚宗的重生道喜,这是十万大山百年来最热闹的一次。
因为来的人太多,不得已直接在广场上就摆起了宴席。宴会开始,萧山坐在最高处,萧清让和萧易寒就落座在次位,这是萧易寒的意思。
说起来萧山是掌门,但是对他敬酒的人却远远少于对萧易寒敬酒的。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过往眼睁睁看着太虚宗被攻打的他们,无异于落井下石。如今却正是弥补裂痕的时刻,就无不殷勤的献酒,奉上珍贵的贺礼。
而掌门不过是一个空架子,萧山那时才不过一个地尊的修为。萧清让更惨,大罗金仙。
萧山和萧清让是最清楚不过,师弟最厌恶虚伪应付,觥筹推诿。他是喜静喜洁的,不爱酒盏,只偏爱茶道。
本来都不打算让他来参加这次宴会,这场虚伪的酒会,那是人是鬼都装成人的样子,来满嘴说着仁义道德,却行着卑劣之事。如何让人真心实意的举起酒杯?
可那天夜里,萧山看着萧易寒不厌其烦的一杯接着一杯,饮酒回应,应对着来自各方的势力祝福和礼节。
萧易寒听着祝酒词,时不时礼貌优雅的点头,不多言辞却能恰到好处的接待各方贵客,对于送礼的也从不客气,端的是来者不拒,全盘皆收。
耐心的接待完了所有人,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三天里,就连萧山都麻木了,他中间多次不耐想打断他们,却被萧易寒用眼神知会,不必。
庆祝酒会终于落下了帷幕,众人都各自回家,所有人都说萧易寒的好。不计前嫌,平易近人,修为高绝为人正派,这样的人才是仙界之幸。
“你为何……易寒,其实你不必如此。”萧山看着有些疲惫,但眸光依旧清亮的师弟,是有些心疼的。
“易寒,这些人都是过来干嘛的,你我都清楚。你就是不接待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为什么你要亲自接酒,你明明不喜的,唉。”萧清让没好气的将一些解酒的丹药塞进师弟的手里。他总觉得这个师弟,活的太辛苦了些。
“师兄。”
“嗯?”“嗯?”萧山和萧清让同时应了,一起看着迎风而立的萧易寒。
“我并非是接受他们的送礼,而是稳住他们的心。”
萧易寒淡淡的一句话,让他们两个人瞬间明白过来!
这些个道貌岸然的人敢有脸过来,无非是因为仙界袖手旁观的人太多了,如此多的人就算是知道萧易寒逆天扭转了太虚宗的命运,可能会有后悔之心,但那也是在后悔没有当时帮一把而已。并不是真心诚服于太虚宗的实力,更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错的。
如今放眼望去,太虚宗依旧一片荒凉,弟子死伤惨重,而所依靠的……还是萧易寒这么一个人。
和当初一样,一旦没有了萧易寒,太虚宗立刻就会沦为压迫的对象。
一个人再强,都不能护得住整个仙界都想让它覆灭的宗门。
萧易寒能突破天尊以后马不停蹄的斩杀老魔君,可见他心中是有恨的,更让人可怕的是,萧易寒真的有这个实力去恨。
放眼望去,普天之下能独身一人闯入魔界,独自对拼老魔君,最后还将其真的杀掉,能有几人?
当初这些仙门是怎么做的,所有人其实都是再清楚不过,如果是萧易寒对他们这些人也恨的话,谁能不怕?
萧易寒是仙界的没错,但仙界几乎所有人都选择错了。他们放弃了太虚,默认了太虚会覆灭,萧易寒会夭折。
那么如此强势的萧易寒,就会成为压在他们心中的一块石头,谁有胆子被一个天尊记恨?
如果整个仙门都对这个重新站起来的宗门心存畏惧,那么太虚宗,没有毁在魔界的手里,却会迟早栽到自己人的手里。
毁掉萧易寒是不可能的了,但垮掉太虚却是能的。
所以萧易寒必须稳住他们,即使知道他们惺惺作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也必须让他们清楚,他们的担心没有必要,只有这样,才能让太虚重新开始。
毕竟一个宗门的发展不是靠生死搏杀就可以得来的,它需要的是整个仙界的承认,才可以良性运转。
所以接受送礼也是在告诉仙界所有人,他萧易寒,接受了所有人的道歉,从此翻篇不计,还是和谐的仙界,依旧可以来往。
只有这样,才算真正的保住了太虚宗。
是啊,太虚没有倒在魔界手里,却会毁在仙门手中,何其讽刺!
长叹了一口气,萧清让心头压抑,无言的回了自己的天机枢。萧山则是无比感慨,果然还是他萧易寒,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如若今夜他们都做错了,只让萧山和萧清让来应酬,怕是这好不容易才守住的宗门就真的就要功亏一篑了。
人心有时候才是最可怕的。还好,师弟心思何其缜密?
萧山欣慰一笑,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忽然又大声的笑起来,整个主峰荡着他畅快的笑声……
月光下,青灵山。
萧易寒在夜中薄雾里,望着不知何方。过了好久,他开口:“师叔,我做到了。”
青灵殿前,一只巨大的黑色玄武抬头。他已经不能化形了,可是他活的很值得。
虽然被丢在这太虚多守了这十年,但玄武早就没了怨恨,因萧易寒没有让他失望。
无用啊,你若还在,想必还是那副得意的死样子吧……你是对的,易寒真的不错。
可能是精神太过不济,玄武还没回话,就垂头又睡了过去。
次日,朝阳从东海升起。袅袅水烟之间的蓬莱山结界之外,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林青山听到有人禀告太虚宗有人来访,就冷哼了一声,没搭理。
蓬莱岛主生生将萧易寒晾在了山门外,在大海上不管不问。
十天里,那一抹白衣就像是一座雕塑,对劝诫充耳不闻,不为所动。
第十天,那个一直应付他的蓬莱弟子又向他解释,我家岛主不见你,真不见你!
但紧接着,后面又跑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弟子,扬声道:“你可以见我们岛主了!”
萧易寒这才撩起白袍,踏步走上岛去见到了林青山。
整个仙界之中,只有蓬莱岛没人去参加太虚宗宴会。所以萧易寒就得亲自登门,拜谢老祖老友——林青山。
东方,正是蓬莱的方向。
萧易寒也不急,没有凌空而是一步步走着,去寻觅萧清让所说的异相。
也黑也白纯如琉璃,萧易寒也猜不透这是个什么东西。究竟是祸是福,是好是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