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聚散离合

第十九章 聚散离合

清晨,照例用温热的巾帕帮她擦拭那略显苍白的脸颊,纤弱的小手,帮她用玉梳理顺秀发,喂完早膳,烟雨如牵线木偶一般任由摆布,眼神空洞,毫无反应。从床上轻抱起她到贵妃榻前,微蹲在她身前,迎着她空洞的目光,柔声道:“原想一直这么陪着你直至你痊愈的,只是现在有些事需要我外出处理,要有一段时间不在王府,你在这里我自然是放心不下。对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父亲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原凶已经落案,你父亲无罪释放,现在家中等你团聚。你且在家中好好将养着,待我处理完事情,再去与你团聚。”

烟雨听到父亲已经释放回家时,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对着朱棣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自从案发之后,无论朱棣怎么做、怎么引导,烟雨都未开口,连一个字一个音节都没有发过,像个布偶一样毫无一丝生气!

朱棣心中似被利刃剜了一下,又涌起把赵氏和那凶徒挖出来鞭尸的冲动!

将心中的怒气压了压,反正再杀一万遍也无法还他一个完好无损的烟雨。

起身将烟雨温柔的揽入怀中横抱起来,大步向殿外走去,殿外的侍女先是惊愕随即跪拜行礼,顺着台阶缓缓而下,两侧侍卫接连跪拜行礼,一顶寻常的二抬小轿静立恭候,朱棣侧面对烟雨轻声道:“刻意用这平凡的轿子送你回去,只为不在市井之中给你惹来流言蜚语。待我回来,定用八抬大轿将你迎娶!”

烟雨乌黑的眼眸中热泪簌簌而下。烟雨这些天总在梦中一个人行走在漆黑的夜中,四周漆黑如墨,时不时的就会从黑暗中冲出一只饿鬼撕咬她,她想要逃开,四周漆黑一片却没有任何方向。今日朱棣一句承诺似是在无尽的黑暗中有了一丝亮光,让她可以鼓起勇气向着亮光前行。

轻轻把她放入小轿内,轻拂开散落在她脸庞上的几缕发丝,微笑了笑,准备离开,一双冰凉的小手忽然覆在他的手上,抬眼看她红唇微启,艰难的说出五个字:“木大哥,保重!”

朱棣热泪夺眶而出,凑上前去在她的额间吻了吻道:“为了你,我也会保重自己平安归来的!烟雨,等我!”将烟雨的纱质外套搭在她的头上,遮住略显苍白的容颜。

咬牙逼迫自己从轿中退出来,给小祥子递了个眼神,小祥子指挥着轿夫起轿,望着远去的小轿,朱棣只觉得心也随她远去。

回转身快步走上台阶,站在回廊边看着小轿消失在角门处。收回目光,正色对小祥子说:“走,去王妃那一趟。”

小祥子一摆手,示意两名侍卫跟上,随着朱棣向后院走去。

小轿晃晃悠悠停在朝鲜医馆门口,医馆大门紧闭,显然今天是不营业的,轿夫轻拍医馆大门,稍后小九无精打彩的拉开半扇门,轿夫说:“这位小哥,我们奉命送你家小姐回来,快来人扶进去吧。”

小九立马来了精神,对着店内面欢快的喊:“小熙,小熙,快来,咱们小姐回来了!”

小熙像小燕子一般从店内后堂飞了出来,一溜儿小跑的来到轿前,打开轿帘一看,满脸的欢喜立刻冷了下来,眼泪涌出了水灵灵的大眼睛,把轿帘放下狠狠的瞪着轿夫道:“我们小姐走的时候好好的,你们怎么把她折磨成这样的?你们也真能下得去手!”

轿夫赶忙拱手道:“这位小姐姐莫要恼怒,我们可没有那个福份能侍候小姐,我们只是奉命把小姐送到这里,其他的一概不知啊!这外面人多眼杂的,您还是快将小姐扶进去好生休养吧!”

小熙一想倒真是急糊涂了,跟个轿夫能问出什么来呀!

喊着小九:“过来搭把手。”

小九与小熙半搀半抱的将烟雨扶进屋内,两名轿夫赶忙调转头走了,那小丫鬟的小眼神是要吃人似的!不远处,四名衣着朴素,身形却是干练,在看到烟雨进入医馆内,两名转身向医馆后院的小巷走去,两名则不动声色的来到医馆大门附近的小茶摊上坐了下来。

将烟雨扶到后院闺房中躺下,小熙直抹眼泪,小九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一家人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了?先是老爷、后是小姐,谁谁都是只剩了半条命才给放回来!

不一会儿,小六扶着头发花白、面色暗淡、身材佝偻的老人来到烟雨床边,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枯瘦的手轻轻握住烟雨的小手,沙哑的嗓音用朝鲜语道:“烟雨啊!我命苦的女儿!”

烟雨泪盈盈的看着老人,记忆中俊朗帅气的父亲,乌黑的头发总是梳成整洁的发髻,身材健硕而挺拔,今日的父亲仿佛一下衰老了十几岁,若不是那慈爱的目光与往日无异,烟雨真不敢确认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烟雨艰难的张了张口,用朝鲜语道:“父亲,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颤抖的握紧女儿的双手,父女二人泣不成声,一旁的小熙、小九、小六直抹眼泪。

清晨的北平城上空弥漫着诡异的气息,大批军士列队进入城内,老百姓们看着军队在衙门口集结后有序向燕王府进发,低头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说了没,好几个蕃王都被朝廷抓起来了!”

“是啊,这是要拿燕王爷开刀了吗?”

“唉,燕王爷是个好人啊,这些年舍粮施粥、减税减役对咱老百姓不错啊!”

“是啊,燕王手下的兵也从来不欺负老百姓!”

“自从燕王来了,关外那些蛮子再也没敢烧杀劫掠!”

“是啊,是啊!”

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捋着胡须故做神秘的指了指天上道:“你们不懂,这叫功高镇主,不拿下他,上面那位不放心啊!”

一群人纷纷点头,恍然大悟道:“哦!”

三顶四人抬的官轿落在燕王府大门前,三名中年男子从轿中出来聚在一起,其中年岁略长、身材瘦高的正是张信正三品官员,其余二人中身材健壮、高大魁梧的正是谢贵,身材矮胖、满脸横肉的是张昺,这二人都是从三品官员,本可以风光无限的一方大员,但因这北平城有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的燕王在,他们却始终都直不起腰来。

三人对望一眼,心中却各自打着不同的算盘。

谢贵与张昺二人领的是收缴燕王兵权的密旨,盘算着要将此事处理的合了皇上的心意,之后就可以等着升官发财吧!就算还在北平,没有了燕王,自己就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想到这里,张谢二人不禁互看了对方一眼,心中暗笑:“到时候,再将这个碍眼的家伙除了,哼哼,这北平重地就属我一人独大了!哈哈!”

张信手中持有的是收押燕王的密旨,前日他已经得知今日要与燕王里应外合、见机行事即可。看着张、谢二人眼角眉梢隐不住的一丝得意,大难临头全然不知的模样,心中叹到:“自古忠孝难两全,为了报答燕王救自己老母亲的求命之恩,也只好对不住两位同仁了!”

三人微点点头,抬手让一位亲兵前去通报,请燕王殿下出来接旨。

不多时,随着隆隆之声,燕王府正门大开,徐王妃推着一辆木制轮椅上面瘫坐着一名华服男子,三人定晴一看那轮椅上瘫坐之人正是燕王!

三人赶上前去行礼,谢贵故做关切的问:“听闻王爷身体抱恙,一心想前来探望,无奈杂务缠身,不想今日因公务得见,王爷怎病得如此模样?”

徐王妃面有泣色道:“王爷也是积劳成积,今日算是勉强打起精神来迎接三位大人!”

三人赶忙拱手道:“微臣不敢当啊!若不是今日有圣旨在,微臣万不敢惊动王爷王妃娘娘大驾!”

徐王妃雍容一笑道:“王爷这身体也受不得风,请三位大人到前厅宣旨吧!”这话看似是商量的口吻,用的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张昺、谢贵用迟疑的目光看着张信,张信很自然的拱手称是,张、谢二人就好不推辞,只得回头交待亲兵在门前待命,跟随着张信的脚步迈入了高大的府门,隆隆之声响起,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

朝鲜医馆,小熙端了药来到烟雨房里,烟雨斜靠在床上,小熙难过的问:“小姐,您究竟在王府受了什么罪,你说出来,让小熙帮您分担一些心事不好吗?”

烟雨忧郁的摇了摇头,眼圈又是一红。

小熙急忙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小姐不要再哭了,把眼睛哭坏了可如何是好啊!”

小九从外面颠颠跑过来,正巧小熙从小姐房中出来,小九乐呵呵道:“小熙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小姐!”

小熙说:“你个二傻子,小姐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消息!”

小九说:“外面都在传,今早府衙三位大人率部队将燕王府包围了,说是皇上要一个一个收拾蕃王,轮到燕王了!咱小姐在燕王府遭了这么大的罪,这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皇上都来替咱出气!”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烟雨房中“咚”的一声,小熙赶紧转身往屋内跑,小九也不明就里的跟着跑,只见烟雨已从床上摔下,正在艰难的匍匐在地上往外爬!

小熙与小九赶忙过去,把烟雨搀回床上,小熙帮她拂开遮在脸前凌乱的头发才看到她满脸是泪,小熙不解的问:“小姐,你这是要干嘛呀?是想去哪儿吗?”

烟雨艰难的说:“我。。要去。。燕。。王。。府,我要。。去陪。。他!”

这下小熙与小九彻底蒙圈了!“小姐说是要去陪“谁?”

北平燕王府,奢华宽敞的待客大厅,徐王妃与燕王朱棣坐在王座之上,张、谢三人依次落座,侍女奉上茶水和西瓜果盘,鲜红的西瓜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徐王妃抬手微笑道:“近日天气炎热,三位大人一路辛苦,请用茶!”

张、谢三人略微起身谢过,即开始品尝清甜的西瓜,吃过喝过一抹嘴,张昺、谢贵相互递了个眼神,从袖袋中摸出一个明黄色的丝绸卷轴道:“王妃娘娘,臣等还是先把正事做了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朱棣缓缓站起身来,在张、谢二人惊诧的目光中走下王座,直至走到张、谢二人面前,悠然的拿起二人面前的西瓜片吃了一口,面带微笑的问道:“本王这里的西瓜是不是特别甜?本王这里便宜是不是特别是好占啊?”

二人闻言身子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朱棣面前直打哆嗦。

朱棣冷笑一声,将手中瓜片“啪”的摔到地上,大声呵斥道:“就算是平民百姓之家也分个长幼有序、尊老爱幼,本王半生戎马,为了保着大明江山,东征西讨这么多年,却还要在自己的侄子面前担心自己的性命?这又是何道理?”

二人噤若寒蝉不敢接声,朱棣大喝一声:“来人啊!”

豁然之间大厅四周响起兵器与盔甲的碰撞之声,随即涌入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齐声喝道:“在!”

朱棣大喝:“将这二人拖出去,祭旗!”

士兵齐声应道:“是!”毫不费力的将瘫软的二人连拖带架的带了出去。

朱棣扭头微笑对着张信,声音柔和了许多道:“张贤弟今日之后就不便再露面,本王自会对外放出消息已将你们三人祭旗。本王已派人将您家眷悉数安顿在桃源之处,稍后由本王亲随护送张大人与家人团聚。待天下大定之日,本王少不得要请张大人出山辅佐;若是本王大事未成,张大人与家人也必定是衣食无忧,共享天伦。如此安排可好?”

张信“扑通”一声跪下,伏地而泣道:“张信何德何能劳王爷如此费心周全维护!可在这危急时刻,张信必在王爷鞍前马后,又岂能不顾信义安心离去?”

朱棣弯腰,双手搀扶起张信道:“愚兄与贤弟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才能一见如故。我这做兄长的哪有不为兄弟考虑的道理?如今这里已成是非之地,你若此刻与愚兄一起,必是众矢之的,本王又怎么忍心让贤弟沦为箭靶?”

张信还想再说些什么,朱棣拉起他的手轻拍了拍道:“愚兄知你心意,却不忍你无辜受险。你且安心等待,时机成熟之时,愚兄自会派人去请贤弟出山。来人啊!”

两名全身盔甲的精干兵士近前拱手,朱棣对着张信道:“这二位是跟随我多年的生死弟兄,由他二人护送你前去与家人团聚!一路上大可放心!”

张信满含热泪拜别,朱棣亦是饱含热泪的目光挥手,直至张信消失在回廊小门处。

回头对着身后的徐王妃招了招手,徐王妃缓缓走过,轻叹一声:“这一场仗终究还是免不了!”

朱棣揽了揽徐王妃的肩膀道:“月瑶,你我夫妻多年,却总是要你替为夫担惊受怕,真是难为你了!”

徐王妃满眼神情的看着朱棣,苦笑道:“臣妾许是上一世亏欠了你许多,所以在校场上才对夫君一见钟情!此次出征,臣妾别无所求,只求夫君应允我两个心愿。”

朱棣笑笑道:“说来听听!”

徐王妃道:“一求夫君平安归来!”

朱棣笑着点点头!

徐王妃又道:“二求夫君若与我兄长刀兵相见之时能手下留情,保他周全!”

朱棣心中暗暗叫苦,徐王妃的兄长徐辉祖是朝廷一等重臣、世袭了其父徐达的爵位,可谓位高权重、股肱之臣!且此人迂腐之极,毕生信奉君臣父子那一套,必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此次起兵,与徐辉祖交战再所难免!月瑶此时要求对她兄长手下留情,与情算是人之常情,与理却实难说通。

朱棣还是咬牙点了点头道:“为了你,我尽力!”

徐王妃安心的笑了,温软的香肩向他怀里靠了靠。

看见郑和走过来,朱棣轻拍了拍徐王妃的后背道:“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徐王妃轻轻点点头道:“臣妾告退。”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永乐烟雨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永乐烟雨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九章 聚散离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