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明月不还
幽谯秉烛前行,沿路折戟沉沙渐远,却于瓜州京口处停步驻足。逝水悠悠,那是在距今一百年前时的中州上所发生的故事。
重山城,与钟山城相隔一派荆水。两岸山色空濛,放舟行游其中,正好似于画卷中穿行。
时重山城捕盗官韩良,为稽查一伙自幽远州郡而来的江洋大盗,于荆水上抢劫商船的案子而终日殚精竭虑。这伙盗寇狡猾的紧,但于荆水中心杀人劫船,闻听官府来时,便即刻扬帆远遁。为了捉住这一伙贼人,韩良摩拳擦掌,已自筹划了许久。
就在今日正午时分,有一艘能载百人的客船将从重山城出发,渡荆水往钟山城中去。船中人夫,多有运送珍宝贵物上钟山城中货卖者。不少重山城本地豪富上户。所以韩良觉得这伙盗寇,应当会盯上这艘客船出手。
韩良收扎紧束,挎了腰刀,提条朴刀。将引着三五名士兵换上了粗布衣衫。装作一般闯江湖的客人随这客船而走。待入船后,良散开士兵,传命休叫打草惊蛇。自倚靠桅杆之畔,举目观看往来商户搬运货物,但见这许多客商贩售之物以玉石黄白为多,足称贵重。
待到货物运送上船,堆积舱内。船老大一声呼喝,扬帆起行。一路众人把酒闲话,荆水风平浪静,景致怡人。谁也想象不到危机会接踵而至,韩良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这一切都**静了。江面宽阔,碧水连天,下不见任何来船。
突然,无数挠钩自水中宛如蟒蛇般飞起,搭于船舷之上。水下轰鸣,一条条赤膀大汉自水下生龙活虎也似钻出。手持刀剑,收索登船。那船上商客见了许多大汉水淋淋的钻将上来,刀剑生光,尽数都吓得面白如纸,只自顾自缩于酒桌之下,不敢与贼人正眼对视!
韩良眼见盗寇伏于水底,待船入江心,却来劫掠。当即不动声色,暗于那三名士兵一个眼神。此时众盗寇拿住船老大,一刀砍下江中。那众商人都骇得酸麻了,动弹不得。只能道出了货物存放何地。
那些盗寇行动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当即挥刀便砍断船帆绳索。对岸同僚望见客船上帆落,便如箭般划过五、六只快船来。众盗打开货舱,将一袋袋金玉宝货尽都甩于小舟当中。那众人皆惜性命,怎讨得货物归还?只连番叫得苦也。
此时,伪装成民众的捕盗官韩良已见了那些盗寇贪夺财物,放松了对那些客商的威逼胁迫。当即大喝一声,宛如震雷。手起处朴刀如风般撅去,当即将排头三名盗寇撅落水中。那三人于船底处掀起血水,眼见得难活了!
众盗寇大惊,欲奔韩良,却见人从中那三名士兵一起发作,将手边朴刀提起乱刺。刹那间,便将七、八名盗寇立杀于船上。余者盗众见情势不妙,当即撇了刀剑,跃入水中,扒住快船便走。韩良不依不饶,纵身一跃,立自船顶跃下小舟当中,手起刀落,又杀两匪。
那些盗寇眼见韩良勇猛,遂乘风急开船望对岸摇去,贼众内有人驱舟,更有盗寇一面于船上取弓箭,乱箭射向韩良。韩良临危不惧。但见他一手绰篙撑船,另一手挥腰刀拨之,箭皆落入水中。
却不曾想盗众内有会赴水的,暗中潜游至韩良舟下,将舟底木塞拔出,荆水源源滚入船舱之内,韩良不会水,只得奋力撑舟,踏梯回上商船。眼见得那盗众剩余数人扬起帆,驾驶轻舟小船远远去了。商船上已无风帆可使,荆水滔滔。韩良与三名士兵追赶余寇不及,不免喟叹。
荆水恶斗,却也并非全无所获。有被杀死八具盗匪尸首在彼,亦是给予了盗寇沉重的打击。待回公堂之上,重山城知府慕容银华,却当庭公布见尸结案。韩良听闻此事,当即进言知府,言盗寇余孽未除,不可懈怠。可知府却一直坚持,不令韩良继续追查余寇之行踪,赏了他些银两,命韩良且在家休养,勿管别事。
韩良心中疑惑,却因整日忙于公事,归家享乐时少,刀口舔血时多。亦是想念家中妻子。于是便谢了知府厚爱,自归重山城家中。韩良其人,尚且血气方刚,无论何事皆是秉公职守,信义往存。经常周济贫困下户,重山城皆知其名。韩良有妻甄氏,向慕其廉洁不阿之名,遂自愿嫁与韩良为妻。
甄氏貌甚美,自与韩良结为夫妇后,哪管为丈夫的整日劳于公务久不曾归家探视。亦是全无见责,反倒是整日将屋子拾掇乾乾净净,侍奉岳丈岳母。从不曾抛头露面于外相惹是非。是以韩良甚爱妻子。此番归家着实令甄氏吃了一惊,遂喜。连日里备酒管代,夫妻如糖似蜜。
可韩良久不于温柔乡中,在家住了三日,却愈发的不明就里了。那些江洋大盗未曾出去,日后风声过去,定会再于荆水中夺船,害人财帛性命。于是茶饭不思,夜难入寐。遂趁着妻子睡着,悄悄的挂了腰刀推门而出,欲再去查些线索。
是夜月黑风高,阴云漫空。韩良却不曾想刚出得门来,便见到了庭外有数道黑影,纵身自石墙边,一跃窜上屋顶。其人身着夜行黑衣,以布遮面,不能认清其面孔。韩良但觉这伙人身手不凡,大为可疑。当即轻悄悄的纵身一跃,于檐瓦之上轻身而行,亦是跟随了上去。
这伙人行迹果然诡异,约莫三更鼓响,街巷无人,几人身影矫健,跳下墙壁,转身便隐没入了林花深处。韩良伏于檐边,待这些黑衣人都跃了下去,方才紧跟着跳下。借着淡淡的月光认时,却见这花木深处,小径曲折,乃是知府慕容银华的府中后园。
“这伙贼人,莫非行刺知府?”
韩良大惊,却也顾不得如何,纵身便探入其中,辗转行了一刻钟的时间,却听得僻静的花园内隐约传来人声。韩良将身隐于梧桐树后,侧耳听之,却越听越是怒火上涌!
原来,这林中人声虽小,却在僻静夜里无不听得清楚。其中那略显沧桑的正是慕容知府无疑,而剩下的几人,却都是江洋大盗之辈。他们之间暗地里私通往来,那为首的盗寇进献知府玉佛一尊,就于月下看了。求知府图谋韩良性命,为他们的兄弟报仇。
知府悄声言韩良已停官在家,其人清廉,苦无见罪之处可寻。若要图之,还须造些事故缘由。却不曾想,韩良正在府邸内隐蔽听之,大怒之下,将那口腰刀抽将出来,便于月下持刀奔来,怒不可遏的厉声喝道:“贼子休走!”
那三人见了韩良提刀杀来,不免大惊色变,手起处,飞爪勾上重檐,便带着三人飞上楼阁当中,消失在了月色里。韩良见走了大盗,那玉佛尚于庭中石凳上放置。当即提刀直取那慕容知府。知府大惊,别无遮拦,只好绕树而走。韩良盛怒追之,挥刀便砍。却砍在树上,刀刃深陷其中。韩良连拔两次,也未曾拔得出来。
知府惊走,却有巡夜官兵闻声到此,众人一拥而上,将韩良扑倒在地。恰似下山猛虎,按住羔羊。那慕容知府惊魂未定,忙命取百斤重枷钉了,下于牢中。韩良四肢皆被按住,动弹不得。只张口大骂知府,更没奈何处。被众军士五花大绑,押入死牢。连那口腰刀,都被以为凶器,为证物收讫。
是日,慕容知府公堂沈稳,韩良破口大骂,拒不招供。知府大怒,喝道:“昨夜众人皆见,你持刀闯入后园,意图刺杀下官!现有凶刀一口,以为证见。这厮如何不招!”
当厅便将韩良捆翻在地,拣倒刺大棍,连番痛打!韩良咬唇苦熬,任由血流满地,依旧是不肯对那赃官垂下头来。直到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之际。韩良吃打不过,命在旦夕。唯有屈招做了:‘见财起意,盗窃府中玉佛。被发觉后意图杀人灭口’。取长枷重锁钉了,又用铁链穿了琵琶骨。下在死囚牢中,择日问斩。
却说韩良落于牢狱之中,唯有一息尚存。亏得狱中牢子差办等人平日里颇与韩良交厚,不忍见他苦痛至此。所以甘愿顶着天大干系为韩良开了枷锁。将他藏于别处。
当晚,那几名意图谋害韩良性命的江洋大盗,提刀潜入牢中欲杀害韩良。见韩良竟然不知去向,当时惊骇莫名。待到出囚牢之时,却早有陷坑挖在那里,三名大盗跌入陷坑当中,被下面钢刀戳穿身体,尽数死于此地。
原来,韩良早就料到了三人会来。遂暗自嘱咐牢狱中人挖掘下陷坑,内设钢刀倒竖,但落下者必死无疑。所以除了三名大盗。那众狱卒不忍韩良丧于知府屠刀下,遂私自将韩良放走。将至囚牢之外,韩良回顾,与众人洒泪而别。自去家中取了妻子一同逃向了荆水。
他此番蒙受冤屈,又被众人放掉,大罪难摄,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绝不能再于重山城停留了。当即连夜租了一艘快船在水岸边相候。却不曾想那派大盗去杀韩良者,正乃知府慕容银华也,知府于后园中相候,久久不见三人归来。情知派出去的人出了事情,当即点起城中三千官兵,举火上马。来到牢狱中查问时,却知韩良早已逃遁。
慕容知府当即命关闭城门,挨家挨户搜查逃犯韩良。另一面自引兵去荆水之畔追捕。韩良棒疮未愈,更带着妻子极难迅速。正行之间,却见后方喊声大起,火光冲天,慕容知府亲引马军,追赶而来!
可怜韩良刚带妻子甄氏逃上浅滩,自那天际之中,便滚落下奔流的凶厉雷霆之光。千里荆水于厉雷吼中,尽做沸腾。滂沱大雨轰然落下,电光闪烁的瞬息之际,韩良遥望得不远处人马将近。只可顾得推妻子上舟先走。自己拔刀在手,来挡知府众人!
却奈何风急雨骤,不能见物。慕容知府在马上扣着弓箭,扯满弦,应着那震绝万里的雷声飞射将去。正中了韩良胸膛,将他射倒在地。随从众人见韩良还在于淤泥之中殊死挣扎,当即向滩边开弓乱射,韩良身中数十箭,鲜血狂喷,已然气绝,却带着箭矢滚入了荆水当中。
翻滚的荆水在声声厉雷当中,宛如忘川河水,恶灵复生。在大雨中怒涨洪潮。惊得知府回马便走,众人俱都退避。天明时,水上巡逻士卒拿住韩良之妻子甄氏。水淋淋的献于知府大人。慕容知府因见了甄氏貌如出水芙蓉,当即命送入府中后堂。
是夜,慕容知府欲强占甄氏,甄氏抵死不从,以贴身匕首自刎而死。知府因恐此事传出,遂将甄氏之尸暗中埋葬于花园一颗槐树之下,暂且藏于此地以为无人得知。慕容知府自以为遮掩得过,遂不再加以理会,日夜尽欢樽中饮宴豪奢,害民苦吏,非止一端。
却不曾想于七日之后,慕容知府上下五十余口,在一夜之间竟被全数杀于府中。鲜血尽被吸干。却不知何人所为。街坊传言,那夜曾有打更人眼见一血衣厉鬼飞出府邸,怀中拥一美貌女尸,遁入荆水,不知所踪。
世道只如钟山城与重山城间相隔一水。形形**世人浮沉其中,清者观波照影,徜徉自在,浊者沉泥陷沙,无法自拔。
大雨后春风再绿江南,当夜映照过奢室画堂的,那轮凄绝的孤月不曾于流年后再现。徒留三街六巷中人们偶尔闲谈。有长者言道那韩良死后怨气难平,已化为了最凶厉的尸魔前来索命,一举杀了害民赃官五十余口而去,大伙虽是惧怕这个故事的恐怖,却依旧为之拍手称快。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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