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清风拂岗
顾宁凌空踏雪一路飞驰,俯下一双眼,在十方山山道上不断寻觅着,既想早点看到她心中挂念的那个人,又担心看到令她担心的那一幕。就是这般纠结矛盾的心境之下,顾宁终是看到了裴书白。
“书白!”顾宁喊出这个名字,连声音也哽咽了。
裴书白抬眼一瞧,见是顾宁赶来,嘴角微微一扬,眼里也带着晶莹。
顾宁飞身落下,三两步奔至裴书白身旁,此时裴书白浑身浴血一般,腹间豁开,鲜血泉涌,顾宁心如刀绞,赶忙上前扶住裴书白。
裴书白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顾宁哭道:“你别说话了,伤得这么重!”
“伤得重吗?我已经没有知觉了。”裴书白仍是笑道,想要伸手擦去顾宁脸上的泪痕,却只是抬起了一半,手臂便重重落了下去。
顾宁一听更是难过,不禁责怪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言语满是关切,哪里有半点怒意。
裴书白自然知道顾宁心意,旋即道:“这不是赢了吗?”
顾宁一愣,这才瞧见周遭景象,不远处苏红木盘膝而坐,却是半点生气也没有,神天八物的碎片散落一地,病公子死状极惨,再近处,便是一摊焦黑印痕,除了能瞧出是个人形,再看不出是何人?奇怪的是,在这焦黑印痕旁,一个血淋淋的肉团瘫软在地,仔细一瞧,这肉团竟是五官皆存,只是也没了气息,也不是是谁?除此之外,顾宁还发现不远处两个人影在石块附近颤动,刚想看看是谁,那二人自己走了出来。
“是你们?”顾宁诧异道。
公输瑾和公输瑜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到顾宁面前,绕过那肉团时,更是一脸恐惧。
裴书白对着公输瑾和公输瑜二人道:“你们走吧。”
公输瑜和公输瑾也没有说话,朝着裴书白叩拜一番,折返身形欲走,却听顾宁道:“站住!我让你们走了吗?”
公输兄弟闻声一颤,又跪下身来。
裴书白低声道:“宁儿,你让他们走吧,他俩已经被吓破了胆,你再让他们待在这里,怕是这一辈子都要活在阴影里了,钟城主身故,钟家弟子死了不少,两界城元气大伤,石头叔今后还得靠着他俩。”
顾宁心中焦急,十分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耳听裴书白决心放这两人离开,于是便手指了一个方向道:“你们两个还能走的话,就沿着这个方向,腿脚快的话,一日之内便能追上雪仙阁弟子,告诉他们原地等我们。”
公输瑾和公输瑜闻言,如蒙大赦,站起身来就走,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片刻之后,这二人的身形消失在山道上。裴书白见周遭只剩顾宁一人,身子瘫软下来,顾宁赶忙扶住裴书白,原本稍稍缓和的心绪,又因为裴书白的伤重紧张起来。
裴书白枕着顾宁的腿,柔声道:“放心吧,宁儿,我死不了。”
顾宁哭着摇头:“你少拿假话骗我!我再也不信你了!你说让我和你一起来这里,可你打晕了我,一个人过来送死,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活下去,可是....可是...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顾宁说着,一颗颗泪珠滚落在裴书白的面颊之上,裴书白看着顾宁,嘴角扬着笑,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顾宁瞧见裴书白发笑,嗔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不允许你死!”
裴书白没有回答顾宁,反而说道:“宁儿,你真好看。”
顾宁一愣,一张俏脸登时红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不是裴书白伤重枕着自己的腿,怕是顾宁早就跑的远远的。
“你害羞了?”裴书白仍在追问,顾宁脸红的更厉害了:“你再这样,我...我...我不理你了!”
裴书白笑了笑:“方才是谁怪我一个人过来的?这会又说不理我了?你这一招啊,八成是跟晴儿学的,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顾宁一听裴书白提到了公孙晴,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间。
裴书白察觉顾宁的变化,也知道是自己提到了晴儿才让顾宁难过,也只好岔开话头:“宁儿,你扶我坐起来吧。”
顾宁赌气道:“扶你起来做什么?去找晴儿吗?”话说完顾宁便后悔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然变的如此妒忌公孙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她还是知道这句话说得重了,会让裴书白心中纠结,于是便道:“我就想让你多躺一会儿。”一语言罢,顾宁的脸又红了,一颗心砰砰直跳。
裴书白笑了笑:“好,我就这么躺着,躺到什么时候呢?不如就这么躺到我死吧!”
顾宁伸出手来,手指压在裴书白嘴唇之上:“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裴书白心中感动,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自己已经和她分不开了。念及此处,裴书白又觉得对不起公孙晴,一时间纷乱的思绪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索性不再去想,张口便道:
“宁儿,息松道长也是被奸人利用了,赤云道长九泉之下可以释怀了。”
顾宁旋即一愣,转头看了看那一地焦黑:“对了,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是怎么打败他们的?”
裴书白并不愿意跟顾宁提起自己是如何战胜息松道人的,毕竟这一战实在太过惨烈,说出来不免又让顾宁后怕,于是便道:“赢都赢了,还说他作甚?灭轮回并没有站到那边,相反的,他为了给他师父报仇,反而后来是帮了我,原本我还没有完全掌握惊蝉珠,若不是他在一旁出言提醒,也不会这么容易。”
顾宁更是好奇:“书白,你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息松道长是被谁利用了?”
裴书白作势起身,撑着顾宁的手坐直了身子,顾宁见裴书白腹间鲜血还在流,便用寒冰真气为裴书白止血。
二人相向而坐,此时天色渐晚,十方山中也起了晚风,顾宁忽然觉得这十方山再不似先前那般凶险,清风拂岗,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恬淡。
这时,裴书白开了口:“毕竟牵扯了三代武林,说起来不免纷杂,不过从头至尾都和公输派有关,那我便从鲁盘说起吧。鲁盘本是龙湫一梦窟之人,据闻龙湫之人武功奇高,咱们中原武林修气炼体,剑术刀法皆是脱胎于龙湫。数千年来,龙湫多有脱逃之人,来到咱们这里开宗立派,终成如今武林气象,眼见中原武林发展壮大,龙湫自然对脱逃之人记恨在心,一百多年前,鲁盘不知犯了何事,从龙湫逃出,先是隐姓埋名,入赘到公输派,躲避龙湫的追杀,就这么安稳过了不少年,鲁盘仗着自己神禁术天下独步,放在龙湫也是顶尖之流,让公输派名声大噪,其打造出来的宝物、器具皆是夺天工之妙,又著有《鲁盘图绘》这种奇书,其内机关术、符咒术、医、毒、幻包罗万象,但凡学会一样,便是受用终生,然而也自那时起,公输派门人接二连三的出事,不是暴毙,便是重伤,世人传言,是那鲁盘留书《鲁盘图绘》遭了天妒,故而公输一脉遭了天谴,鳏寡孤独四绝五弊无一能得善终,更是将那《鲁盘图绘》称作《缺一门》,可事实上哪里有什么天谴,不过是龙湫的人发现了鲁盘的行踪,派高手来到中原,对公输派下了死手,因为做的十分隐秘,这才不为人所知,甚至连鲁盘都被蒙在鼓里。眼见公输派后世儿孙越来越少,连鲁盘和公输茜的儿子们也都死得差不多了,鲁盘强忍心中难过,造出了神天八物,据说神天八物凑齐之后,以特有的仪式连动,便能唤回亡人,不过鲁盘也没能等到那个时候,就因为费劲了心力死了,只留下了神天八物和藏在极乐图之中的山川地理图传世。”
顾宁听得出神,直到这时才问:“鲁盘的名头,传到后世已经近乎神话,那《鲁盘图绘》的真本都只是出现在众人的传言之中,我曾经听师父提起过,说若是公输派一直传承下来,武林格局便不会是一阁二门三大家了。可是,公输派和息松道人有什么关联?不不不,和那个控制息松道人的人有什么关联?他到底是谁?”
裴书白转头看向了地上那一滩血肉团,竟是缓缓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仍是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也和公输派有关联,或者说他也是心心念念着公输派,不然也不会在灭轮回想杀公输瑾和公输瑜时,拼了全力救下这二人了。”
顾宁更是诧异:“我说怎么他俩在这里,还能活着离开,原来是这么回事。”
裴书白嗯了一声:“起初,我以为控制息松道人就是鲁盘,因为在幻沙之海的试炼之地里头,我就曾经和吴昊见过他一次,他用飞天木鸢救我们脱身,还说断天机试炼里头的机关根本困不住他,那时候我就怀疑对方就是鲁盘本人,后来息松道人现身,所有的疑问看起来都有一个解释,也打消了我对他身份的怀疑。在我打昏你赶到这里时,灭轮回已经和息松道人战了一轮,二人的交谈我也听得真切,虽说仍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总算是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那就是息松道人自打幼年起,就被那个神秘人种上了一个名为两心咒的秘术,怎么说呢?就好比一个身子里住着两个人。”
顾宁忙道:“是和爷爷的元神出窍一样吗?”
裴书白摇了摇头:“不是,爷爷的元神出窍,是他和你的意识在一个身体里,你们可以共生,或者说就像灭轮回用元神出窍夺舍苏红木,那是将苏红木的神识彻底打散,一举夺了苏红木的身体,而两心咒和这个截然不同,息松道长中了两心咒,根本就不知道身体被人控制了,而那个神秘人则可以趁息松道长休息的时候,用他的身子做很多事,可以说息松道长的所见所闻,神秘人一一掌握,而神秘人用息松道长的身子做的事,息松道长根本就不清楚。你还记得爷爷说过,他在北斗封印阵中见到过道童模样的息松道长潜入过忘川禁地地宫,便是神秘人用两心咒操控了道长做下的事。”
顾宁仍是不解:“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先前在十方狱外,我听息松道长自称灭轮回的师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书白轻叹一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怀疑自己想错了的原因,方才我也说了,当息松道人现身之时,我便打消了此前的怀疑,认为息松道人和鲁盘无关,可当息松道人使出了《鲁盘图绘》上的武功时,诸如符咒术、机关术、千里经络图这些,我就又怀疑他是不是鲁盘?可后来灭轮回又和我说了他在创立六道之前的事,又让我迷茫起来。灭轮回本名鲁延,和鲁盘是近亲,到底是哪一层关系灭轮回并没有说,当初鲁盘从龙湫逃走,龙湫震怒,派出诸多高手前来追杀,可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盛怒之下的龙湫领主,自然将怒火发到鲁家身上,鲁家上下皆死于非命,只剩下灭轮回一个人幸免于难,之所以他能够活下来,只是因为他的师父提前知道了龙湫要对鲁家下手的消息,在前一天带着灭轮回也逃了出来。不过也正因如此,灭轮回所在的门派也因为他的师父叛逃,而遭到了龙湫的追杀,而这个操控息松道人的神秘人,便是灭轮回师父的同门师弟,算起来可不就是师叔嘛。这个人本事很大,找到了灭轮回和他的师父,势要将灭轮回师徒俩带回龙湫受罚。灭轮回的师父为了救他,死在了神秘人的手上,彼时的灭轮回,也因为家门剧变和亲眼目睹了师父身死,以至于性情大变,成为一个嗜杀如命之人,创立的六道之所以如此滥杀,也皆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