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番外4
天牢传来萧无珏死了的消息时,王珺正靠坐在软榻上翻着一本书看着。她前段日子从天牢出来后,当夜饭也没吃,只是难受得想呕吐,萧无珩担心得不行,连夜就请了太医过来,查出来倒是没什么毛病,反而是有孕了。
这一下子。
萧无珩自然是开心得不行,又是打赏了一众人,又是让人去挑些有经验的嬷嬷,还把事传到了王家和崔家。
前几日。
王珺不是见这个就是见那个,今日好不容易空闲下来,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她对萧无珏早就没了爱,恨也已经随着岁月渐渐消失了,可听到以前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突然死了,不免还是有些晃神。
身侧连枝看着她这幅模样,有些担忧得开了口:“主子,您怎么了?”
耳听着这话。
王珺倒也回过神来了,她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靠在引枕上,手撑在小腹上,过了好一会才说道:“人送出去没?”
“早间便送出去了……”连枝一面轻声回道,一面是又给人倒了一盏温热的蜂蜜水,继续道:“他已经被贬为庶人,不能送进宗庙,不过陛下给了他一个体面,让人在东山那处开了块地,给人下葬。”
东山。
风水宝地,倒也不差。
王珺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待又过了一会才说道:“王珍那处,怎么样了?”早些时候,萧无珏被打入天牢之后,王珺便做主给王珍取消了这么一桩婚事,自打出了上回的事后,她那位五姐好似也想通了。
不再对年少时的那份好意耿耿于怀,即便取消了婚事也没说什么。
后来她又念着祖母,想着她要是想回家也可以,左右如今三房在王家形同虚设,又有杜若掌家,她也不担心这姐妹两人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只是后来她也没问过,倒是不知道如今王珍是个什么情况。
连枝听得这话,有些犹豫,她是又替人掖了掖身上的白狐毯子,而后才轻声说道:“您的旨意是传出去了,不过五姑娘没有回王家,她说,说在家庙挺好的。”唯恐主子担心,便又紧跟着一句:“您放心,这事,老夫人也是知道的,她也没说什么。”
王珺见此,倒也没说什么。
既然王珍有自己的打算,祖母也没说什么,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旁人没必要掺和。
想到这。
她又想起林雅。
如今萧无珏死了,林雅还活着,前些日子天牢的人来回话,说是寻死了好几回,只是他们这些主子没有吩咐,他们自然不敢让人死,每日拿着药吊着,连枝去看过一回,说是那人如今的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得,看起来恐怖极了。
原本她是的确不想让人这么就死了。
就这么让人死了,实在太便宜她了,可如今倒是觉得有些没意思了,那人死不死、活不活,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想到这。
王珺便语气淡淡得说了一句:“下次天牢里的那位再寻死,就让他们不必再管了。”
连枝听到这话的时候,一时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才轻轻应了一声,她也希望主子别再理会这些糟心事了,如今主子已经成了皇后又有了身孕,以后就高高兴兴得和陛下好好过日子。
那些糟心的人和事,过去得就让她过去吧,见人还要看书,便笑着拦了一回:“陛下去上朝的时候还说让您别一直看书,没得把眼睛熬累了。”
王珺听得这话,笑了笑,倒也没再说什么。
任由人收了她手里的书,笑着撑着自己的小腹,没有言语。
……
庆玺二十年。
萧无珩登基至今也有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大燕的版图较起萧靖在世时又扩大了一番,早些年云国战乱,太子和二皇子争斗不休,致使民不聊生,萧无珩出兵帮了二皇子一把,那位二皇子也是个聪明的,知道大燕如今勇猛难敌,便自请成为大燕的附属国。
原本的太子自然死在了那场战役中,至于和亲的萧无琼听说是在逃跑的路上被人抓住,也死了。
不过这些事和萧无珩夫妇也没有什么关系。
两人照旧是过着自己的日子。
如今已是深夜。
偌大的帝宫也没什么声响,所有人都已沉睡,萧无珩和王珺也睡得正香。
两人虽然成婚二十多年了,感情却还是同最初时一样,这二十年来,底下的大臣不是没有提出过异议,一国之君怎么可能独守着一个妇人?更不必说帝后同住在帝宫。
这便是往前推个百年,都没有的事。
可提出这些的人,不是被萧无珩教训了,就是被自家的夫人扯着耳朵训话了。到后来,提出异议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于到如今,大家也都习惯了,何况如今大燕也已有了太子,太子聪敏又能干。
既然下一任的国君都有了,他们又有什么话好说?
如今已是七月。
大概是要下雨的缘故,夜里有些闷热,王珺迷迷糊糊翻了几个身被萧无珩无意识得拍着后背才又睡着了。这回睡着,她倒是没再醒来,朦朦胧胧得倒像是进入了一个梦境似得,她这些年过得太清闲,连梦都很少做。
这回知晓自己在做梦,反而觉得有些久违的趣味。
只是这梦不似她以前做得那些,反而清清楚楚得,像是真得似得,眼前起初是一帧又一帧的画,都是些熟悉的人和事,最后是定格在冷宫的那一场大火中。
看到冷宫这场大火,她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了,看来是在做前世的梦,不过以前她看到这幅画面会难受会心慌,如今大概是真得日子过得太舒服,看到这些也只是觉得有些感慨罢了。原本以为梦境到这就要结束了,没想到画面一转,所有的一切变得更为清晰更为生动。
她站在大火旁边,看到萧无珩跟疯了一样推开众人冲进火海,看到他扑灭了她身上的火,紧紧得把她抱在怀中,嘶哑的嗓音带着没有掩饰得哭腔,一声又一声在她耳边萦绕:“你怎么那么傻?”
“为什么要死,你为什么要死?是我不好,我该早些出来的,我该不管不顾把你带走的。”
“你醒来啊……”
“你醒来啊!”
这是王珺第一次看到萧无珩流泪,如果先前她还觉得这是一场梦,那么看着萧无珩这幅模样,她已经确定自己看到得是前世死后的景象了。她知道萧无珩对她的情意,却没有想到前世这个男人竟然会冲入火海之中。
心口就像是被一把刀狠狠得撕扯着。
王珺想走过去,想抱住萧无珩,想和他说话,可眼前就跟有什么屏障似得,她走不过去也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萧无珩抱着她在火海中嘶声哭着。
画面再一转。
那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萧无珩穿着一身黑甲,手持银枪,带领着几万兵马压于长安城外,梦里的他有着王珺从未见过的冷酷,他手持银枪根本不管前方是谁,但凡拦他路的人都死于他的枪下。他原本就是战神,底下的人也都是骁勇善战之辈,长安城里的将士怎么可能敌得过他这一支队伍。
到后来。
他们甚至只能打开城门迎他进去。
梦中的萧无珩做了皇帝,百官朝拜、万民敬仰,可人人怕他畏他,而他也从来没有展露过笑颜。他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妃,一直孑然一身得活在世上,最后也不过是过继了一个宗室子做了储君。
给这天下有了一个交待。
王珺一直站在屏障的一处看着萧无珩,看着他手段凌厉得清洗朝堂,看着他独自一人在夜里对着画像喝酒。
最后是一个大雪天。
那个时候的萧无珩已经老了,他的身子不再像以前那么硬朗,鬓边也出现了白发,他独自一人来到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四面栽着梅花的地方,旁边还有小桥流水,如果不是因为那里安着一块墓碑,王珺都要以为这是什么桃源仙境了。
萧无珩就这么一个人,放慢步子来到那块墓碑前。
小心翼翼得擦拭着墓碑上的字,然后席地而坐,看着那块墓碑说道:“你离开也有二十多年了,对不起你的那些人,我都给你解决了,你的父亲早些时候也去了,如今王家由你二哥管着,你也可以放心了。”
“当初我抢了这天下,是打算让他们都给你陪葬的,可是你这个小丫头最是刻板不过,我要真这么做,只怕你都不会理我了。”
“虽然……”
“你也从来没怎么理过我。”
这一句话被他压得很轻,像是从喉咙深处冒出来的,在这萧索的冬日,听着就让人觉得难受。
“这些年四海升平,我也选了储君,即便哪一日我真得死了,这个天下也不会出事,丫头……”王珺看着萧无珩伸出手,轻轻抚着墓碑,带着呓语说道:“我死后,能不能和你葬在一起?”
王珺最后醒来前看到得最后一个片段,是萧无珩支撑起身子,在风雪中,弯腰在墓碑上印下一个克制又虔诚的吻。
……
“娇娇,娇娇。”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
王珺睁开泛着泪花的眼,然后就看到萧无珩焦急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着她醒来。
萧无珩像是松了一口气,他一手放在她的额头,给她抹掉额头上的汗,然后和她说道:“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看你一直在哭,喊你也不醒,我还以为……”
他这话还没说完。
王珺突然伸出,用尽全力抱住了他,她的身子还在发抖,只有抱着这一具熟悉的身体,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怎么了?”萧无珩的身子有些僵硬,脸上也有些不解,可他还是伸手温柔得抚在她的头顶,带着安抚的意味慢慢得抚平着她的情绪,察觉到她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柔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和我说说?”
王珺没有说话,她只是伸手一寸寸得抚摸着他的眉眼,像是要刻进自己的骨血一般。
后来迎向萧无珩担忧的目光,她才哑声说道:“我做了噩梦,梦到自己被火烧死了,梦到你发疯一样得冲入火中。”
听到这么一番话。
萧无珩却是笑了下,他把手覆在她的脸上,而后看着她柔声说道:“傻丫头,这只是梦,我们都好好得活着。”说完,他又伸手把人拢进自己的怀中,轻声说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有他在。
除了岁月,没有人能带走他的娇娇。
可即便岁月带走了他的娇娇,他也不会让她孤身一人的。
只是这些话。
他没有和王珺说,有些话,他自己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反倒又该惹小丫头哭了。
王珺不知道萧无珩心中所想,只是被他先前的那番话安抚住了,他说的对,这辈子他们都好好活着,只是想着前世萧无珩孤老一生,她眼中的泪还是止不住。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好一会才压着嗓音说道:“我总觉得我还是亏待了你。”
比起萧无珩对她的付出,她所做得实在是太少了些。
萧无珩听得这话就皱起了眉,伸手扳过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感情里的事,从来没有什么亏待不亏待的,娇娇,你很好。”他的嗓音有些沉,可脸上却带着被岁月浸染之后温柔的笑容:“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初时的时候。
她是明艳的太阳,而他却自卑得想把自己躲于黑暗之中,是因为她,他才变得越来越好。
“所以……”
萧无珩伸手覆着她的脸,声音未断:“不要去质疑自己什么。”
王珺听得这话,未再说话,她只是深深得迈进他的怀里,双手也紧紧环着他的腰,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再过段日子,等到太子再长大些,我们离开长安吧。”这些年,萧无珩处理朝政太过辛苦。
她希望余后的日子里,他能过得轻松些。
萧无珩听得这话倒是一怔,只不过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便又笑着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