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放手(八)
好不容易才将一顿饭熬完,端木回春立刻将姬妙花送入客房。
姬妙花趴着门框不肯进去,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亲亲是准备住左边的右边这间?还是右边的左边这间?”
端木回春道:“我住在左边的前面的左边的前面的右边的前面。”
姬妙花掰着手指数。
端木回春趁他不注意,告辞转身。
姬妙花不甘心地在后面嚷道:“亲亲,离别之吻……”
端木回春脚下一滑,一下子钻出院子没影了。
从客房出来,端木回春缓缓地舒了口从见面就一直积郁到如今的气。他的住处并不远,左拐一路向前便是。若是眼力好些,还能看到挂在那座小院子门上的匾额。
端木回春低头往前走,冷不防莫琚从旁边窜出来,伸手去搭他的肩膀。
端木回春下意识地侧身反抓。莫琚愣了下,那只伸在半空的手就这么被他抓住一扭。
“端木长老?”莫琚默默地调整了个被抓得比较舒服的姿势。
端木回春回神,慌忙松手道:“莫长老?我一时失手,失礼了。”
莫琚动了动肩膀道:“我听贾长老说,姬妙花来了?”
端木回春眼神闪烁了下,道:“是。”
莫琚原本是来问姬妙花此行究竟是何目的,是想对魔教不利还是想与魔教和解,但看着端木回春欲语还休的样子,不知怎的,出口的话就变了,“你没事?”
端木回春的心急跳了两下,干笑道:“这里是睥睨山,怎容他放肆?”说完,他莫名心虚。
莫琚头突然向前凑了凑,眼睛似乎在他脸上搜寻着什么。
端木回春下意识往后让了让。
莫琚缓缓道:“绝影峰与圣月教关系匪浅,姬清澜与辛哈关系匪浅,他们之间千丝万缕,忽好忽坏,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愿姬妙花此行并无其他目的。”
端木回春道:“这是自然。我定不会让他在睥睨山撒野。”
莫琚犹豫地看着他。
端木回春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心中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却强耐着性子问道:“莫长老还有何事?”
莫琚干咳道:“这,若是姬峰主不方便,那只能请端木长老多多清洗了。”
清洗?
端木回春茫然地看着莫琚离开时故作镇定的背影。
直到他回到房间照了镜子,才蓦然注意到自己双颊不同的颜色。左边显然是沾了姬妙花脸上的胭脂!他无声地瞪着镜子,瞪得镜中人两边脸都红成一团,才叹了口气,扶着台子坐下来。
姬妙花嬉笑依旧,仿佛平安客栈前的种种都是黄粱一梦,不曾发生。但他越是这般满不在乎,端木回春的心里头就越不踏实。莫琚虽未明言,但他字里行间都在暗暗提醒他小心姬妙花。
若是旁人,人心隔肚皮,他想什么就由他去想。他袖手旁观以不变应万变便是。但是姬妙花……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不在旁人之列。
纵然他可以以谎言拒姬妙花于门外,却不能自欺欺人地将他拒于心门之外。姬妙花或许有千般不是,但除父亲之外,他是唯一一个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伤他分毫之人。
平安客栈那一剑,他本可以躲开。
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奇怪,明明知道对方是在用苦肉计,却偏偏动容。
冯古道亭中之谈言犹在耳——
“当年有负灵璧,常悔恨于心,纵然换得今朝团圆,但刮在他心头之伤,我抱憾终身。”
姬妙花受的那一剑虽不致让他抱憾终身,却纠缠数夜不能成寐。数度午夜梦回,他一惊而起,回味梦境,却是姬妙花决然而去的背影。他不知道心头涌起的那抹伤感是愧是悔,却止不住难过。
饶是如此,他本打定主意要遗忘这一切。就如父亲之死,就如栖霞山庄的败落。人生之中总有憾事,有些憾事并非不为而憾,而是事情的本身就是一桩左右为难不可兼得的缺憾。无论他对姬妙花抱着何种感情,都不可能为他而留下西羌。无家可归的滋味他不想一尝再尝。他好不容易才能在魔教寻得一席立足之地,怎会、又怎能轻言放弃?
因此,若他回中原,姬妙花留在西羌,那么他内心的种种纠结假以时日终将淡去,或成前尘往事中不可触摸的一笔,或在岁月磨砺下烟消云散。
只是姬妙花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来了。
一如既往。若无其事地抹去了最灰色的一笔,张扬地泼了一滩难以收拾的丹砂。
端木回春无力地扶住额头。
心已动,可掩不可收。
纵然窥清自己的心事,端木回春依旧难以入眠。
换做之前自欺欺人之时,他尚可将姬妙花当做敌人这般防范,可如今不免进退维谷。莫琚所言何尝不是他心中所虑。风鹊岭里,他明明还冷冰冰的,十几天的工夫就换了个模样。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蹊跷。
窗户啪嗒响了下。
端木回春一惊坐起,就看到屋里多了个长发披散,素面朝天的白衣高个男子。他心别别狂跳了数下,就听那个男子幽怨地喊道:“亲亲。”
端木回春无语地望着床顶。
姬妙花磨磨蹭蹭地蹭过来,在床前停住,然后咬着指甲,轻声道:“人家真的认床。”
端木回春道:“绝影峰的那张床应当没人与你抢的。”
姬妙花道:“我若是想抢亲亲这张呢?”
端木回春看看他,认命地掀被下床,“让与你便是。”
姬妙花不等他站起来,就朝床扑了过去,顺手揽住端木回春的腰肢,将他一并扑倒在床上。
“你究竟想做什么?”端木回春从未如此直白地表现出他心中的无奈。
姬妙花侧头,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发顶,低声道:“人家想洞房花烛夜。”
端木回春道:“西羌多的是美人。”
姬妙花道:“可是我要的美人只肯呆在睥睨山。”
端木回春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
姬妙花突然抬起头,慢慢地移到端木回春上方。
屋里没点灯,因此端木回春只能感觉到脸上时不时拂来的热息。
“你……”才说了一个字,嘴巴又被堵上了。
姬妙花吻得很轻柔,与之前截然相反,就好像采摘花蜜的蝴蝶。
端木回春思绪与身体彻底一分离,一边提醒自己撤离,一边慢慢地沉落。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腰间一痒,竟然是姬妙花的手指伸进了他的衣服里。
“住……”他努力地撇开头,喘了口气才道,“住手。”
姬妙花真的停下了手,却没有从他的腰上移开。“亲亲……你是不是真的忘不了那个明尊。”
明尊?
端木回春一怔。
姬妙花嘴巴轻轻地啃着他的肩膀,像是在磨牙,“可是我打听过了,他已经嫁人了。”
端木回春想起这个谎言,顿时觉得万分棘手,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你和他的过去,我也听说了。”姬妙花似乎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一个人自言自语,“看在他往日待你不薄,我决定放他一马。”他抱着端木回春的手突然一紧,“不过,以后他是他,我是我,不许你把心里头本属于我的位置腾出来给他。一点点也不许。”他又开始啃端木回春的肩膀,但这次啃得稍稍用力。
端木回春想,一定有牙印。
“亲亲。”他在喉咙里嘀咕了一句,又动手动脚起来。
端木回春只好按住他的手,“坦白说,你为何而来?”
姬妙花狠狠地啄了他的颈项一口,“小坏蛋,你总是伤我的心。”他顿了顿,叹气道,“难道让你相信我为你而来有这么难么?择偶是人的天性,人家见到你之后,就时时刻刻处在欲求不满之中,难道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看到辛哈失魂落魄的样子,联想到自己的未来,所以才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的。
他仔细想过,骄傲也罢,尊严也罢,都是虚无的,唯独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在虚无与真实之间,他摇摆过,但最终坚定地选择了后者。若是一次低头能换到那人一生回眸,何妨?
听了他的话,端木回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梗死。
姬妙花见他的手仍是坚定地按着自己的手,郁闷道:“亲亲,你到底要怎么样才相信我?我对你真的一心一意,苍天可鉴。连你心里头装过明尊我都不计较了。”
“你不也装过姬清澜。”
姬妙花愣了愣,随即高兴起来。“呀呀呀,亲亲在吃醋呀?”
端木回春想把说这句话的舌头咬断。
“姬清澜嘛……”姬妙花慢慢吞吞道。
端木回春的耳朵瞬间竖起。
“你知道我和他的师门有些渊源,他救他不过是看在师父的份上。绝影峰除了亲亲之外,我从未带第二个人上去过。”姬妙花道。
夜色正浓。
床上二人即使脸贴着脸,也看不真切对方的脸色。
端木回春豁出去了,道:“清澜亲亲也是亲亲。”
“以后没有了。”姬妙花郑重地保证。似乎怕端木回春仍旧介怀,他解释道:“正如亲亲猜测的,我当日放姬清澜离开,的确是为了还辛哈人情。我师父是圣月教的长老,他过世之后,圣月教长老之位就由师兄接替。后来浑魂王叛乱,闵敏王战败。胡叶长老怂恿我师兄前去行刺浑魂王,临行前,他与胡叶长老约法三章,约定若是他不幸战死,那么我们这一脉的长老便就此断绝,无须我接替。即便如此,由于我师父师娘师兄的灵位都留在圣月教,所以我每年七月都会去他们的故居住上一个月。”
端木回春道:“你师父不是还没过世吗?”
姬妙花道:“嗯。他去沙漠前自己给自己立的,就放在师娘牌位的边上。”
端木回春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
“我放过姬清澜,辛哈便将他们三位的灵位请回绝影峰。从此之后,我与圣月教便真真正正得再无瓜葛了。”
“你不想为你师兄报仇?”端木回春轻声道。他知道,在西羌唯独圣月教才有实力与浑魂王相抗。与圣月教斩断瓜葛,就意味着他离报仇又远了一大步。
姬妙花咕哝道:“我师兄又未死,我报什么仇?”
“未死?”端木回春讶异道。
姬妙花趁机解开他的衣服,敷衍道:“当年师兄行刺浑魂王,闹得惊天动地。浑魂王收不了尾,只好让他假死。不过此事只有他知,我师兄和我知。”他的手不安分地摸向端木回春的裤子。
端木回春因自己胯上的动静猛然一惊,抓住他的手道:“你……”
姬妙花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以志在必得的口气道:“师父师娘和师兄的灵位我寄放在山下客栈了,等挑个好日子请上山。绝影峰的家当我取了一半过来,足够我们挥霍一辈子的。亲亲若是不想留在睥睨山,我们也可以携手游天下。亲亲啊,我能给的都给了,只剩下人还没给了,你就成全了我。”
端木回春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姬妙花趁机将他剥了个精光。
端木回春挣扎道:“我还没想好。”
“这事越想越糊涂,趁热打铁才是上上之策!”姬妙花怕他继续嘀嘀咕咕,干脆用嘴堵住他,手则抬起他的一条腿。
端木回春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他伸手想推开姬妙花,却因对方的抚摸而失了力道,身体慢慢地起了变化,且完全落在对方手中。
“亲亲……”姬妙花放开他的唇。
端木回春瞪着他。
可惜屋里太黑,谁也看不见谁。
“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姬妙花一句话决定了两人今晚的命运,“你从了我。”
……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端木回春勾着姬妙花的脖子,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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