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树连理枝
()鞭炮声和鼓乐声响起,喜娘扶霜华下了花轿,凤林岐一身大红站在王府门口看着,他向来喜欢穿白或浅青,早上老王妃亲自捧着一摞衣服过来,打开来从中衣到外袍外裤,从束发的丝带到布袜厚靴,全是一色的红,母亲热切得催他快穿上,他犹豫着说:“母亲,这是不是太过了些,这大男人穿一身的红也太别扭了。”
跟着老王妃进来的丫鬟们想笑又不敢,几个婆子略略劝道:“大喜的日子可不就是一身的红吗?这样才喜庆。”
凤林岐微皱着眉不肯,老王妃板了脸说:“大喜的日子不穿红穿什么?穿白吗?等我死了再穿不迟。”
满屋子人再无声息,凤林岐连忙到屏风后换了中衣出来,任由丫鬟婆子们为他穿上外袍,束了头发,戴了紫金冠,老王妃这才端详着他点点头,脸上慈和中添了几分喜色,凤林岐看着母亲的神色心中一叹,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母亲脸上有过喜怒,就连父亲过世,她也是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悲是欢。凤林岐在母亲面前缓缓转了一圈笑说:“母亲,儿子今日看着如何?”
老王妃微微一笑说:“伯岐今日俊美无俦。”
凤林岐看着母亲的微笑一阵恍惚,放佛又回到孩提时,母亲总是拉着他的手,温柔得嘘寒问暖,忘了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脸上再没了笑容,面对弟妹尚慈和些,看见他却常常掩饰不住的厌烦,他百思不得其解,每次看到母亲脸上流露的厌烦之色后,他总会去别院纵情歌舞,直到父亲过世,母亲才对他恢复了原有的慈祥。
他恍惚之下抓住母亲的手动情喊了声娘亲,老王妃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微笑着答应了一声,凤林岐看着母亲的笑容,笑笑说道:“这个日子选得真好,母亲你看,阳光明媚和暖天空澄清碧蓝。”
老王妃为他正了正衣冠,捋捋头发笑说:“是啊,今日一出门,抬头看着这天,不知怎么就想起我儿时在东阳王府的时光,那时候真好啊,无忧无虑的,整日嬉闹不休......”
凤林岐吩咐众人出去,扶母亲坐下,小心陪母亲说了会儿话,老王妃说他听,多半是些闺阁旧事,他看着母亲脸上焕发出的容光,想起母亲十多年来日日跪在佛像前拿着佛珠念经,形容枯槁憔悴万念俱灰,真希望她日后能从佛堂里走出来,早知道自己成亲她能如此欢喜,应该早些年就让她如意的。
他看母亲正在兴头上,斟酌着说:“母亲,今日是儿子大喜之日,母亲能不能换下素衣素帽,穿上儿子为您定做的礼服?”
老王妃犹豫着,凤林岐忙唤人拿来礼服让她过目,只是紫红色上面有金色的卍字图案,简洁又不失喜庆,老王妃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凤林岐忙唤人来为老王妃更衣,换了新衣头发高高挽起,婆子拿来王妃出席庆典的凤冠,老王妃脸色一沉,厉声说:“我不想看见这些......”
凤林岐忙挥手让婆子出去,喊福婶拿出新打制的一套珠钗,亲手为母亲戴上,老王妃这才缓和了脸色,催促说:“伯岐该出去迎候了,花轿快到了?”
凤林岐笑嘻嘻说:“母亲这样装扮起来,儿子都移不开眼睛了,半步都不想离开。”
老王妃笑出声来:“又哄我不是?快去,呆会儿看见你的新娘子,眼里还能有我这个母亲吗?”
凤林岐又笑:“她若能有母亲一半的美丽,儿子就知足了。”
老王妃笑着推他出门,凤林岐才笑着往外走,身后跟上来六个伺候的小厮,母亲得展笑颜,他觉得万分欣慰,这时福伯过来问道:“王爷今日还是走着出门吗?这几进的院子走个来回可够累的,还要应酬宾客,是不是先坐小轿养足精神。”
凤林岐摇头,自他袭了凤阳王爵位以来,他就严命府内众人除非疾病,在王府大门内必须步行,以前坐的小轿收起入库,逼迫他们强身健体,以免他们养尊处优病弱不堪。福伯追在身后问:“新王妃衣饰繁复累赘,今日程式又多,再走这么长路,只怕......”
凤林岐停住脚步歪头看着福伯:“福伯倒挺关心她的,既是要做我凤林岐的王妃,就要习惯王府的规矩,不能太过娇气,她也走着。”
凤林岐看着霜华姗姗移步,脚步笃定从容,微微颔首迎过去执住红绸的一头,人声鼎沸中,绿梅白兰青竹墨菊跟在霜华身后,看着风神俊秀的凤阳王,交换着满意的目光,凤林岐迈步往王府中而去,霜华在红绸的另一头扶着喜娘的手臂,走了很久,只觉头上的凤冠和身上的嫁衣越来越沉,绿梅看出她脚下吃力,凤林岐却自顾越走越快,原本软软的红绸在新郎新娘间绷成一条直线。
绿梅指指霜华脚下向喜娘示意,喜娘慌忙摇头意思是不敢说,她正沉吟着要怎么提醒王爷才好,墨菊捅捅青竹,青竹大声说:“王爷走得太快了,我们家小姐跟不上。”
凤林岐停下脚步扭头看着青竹,一向泼辣大胆的青竹接触到他探究的目光,不由往后一缩躲在墨菊身后,白兰看着凤林岐笑说:“王爷,绸子要是拉断了,大喜的日子可不太好。”
绿梅也说:“四月初四四平八稳,王爷平心静气走慢些,这往后的日子才平稳呢。”
凤林岐在众人的笑声中,目光扫过这四个丫鬟落在一袭红衣的霜华身上,她微微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几个丫鬟的话,依然抬步往前走着,她的身量较一般江南女子高些,繁复的嫁衣遮盖不住削肩细腰,露在衣袖外的几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带着薄薄的一层汗湿,凤林岐待她走得近了,才重新移步,只是慢了很多。
进了层层宅院,穿过长长走廊,终于进了王府内院,迎面摆着一只火盆,喜娘在霜华耳边说:“王妃,迈火盆了。”
绿梅她们忙在身后说小心,想要伸手去扶,旁边早有人说她们不能扶的,只有喜娘能扶,霜华早已累得两腿沉重,扶着喜娘的手臂咬着牙往高抬脚,凤林岐心不在焉得等着,霜华起脚时一时没站稳,一个趔趄那只脚眼看就要踩到火里,鼓乐声骤然而停,众人一阵惊呼,凤林岐听见动静转身一看,忙纵身掠过去揽住霜华的腰,凌空将她抱过火盆,轻轻放下她说:“不用慌,没事了。”
他强有力的手臂还搭在霜华腰间,霜华脸颊有些微红,不着痕迹挣脱开来,往旁边站了站,听见那个清朗的声音说:“福伯,都还有哪些程式?”
福伯笑道:“这只是个开头,后面还有许多......”
凤林岐想想刚刚手臂中那个微微发颤的身子,呼吸也有些不稳,分明是累得有些撑不住了,想了想说:“本王累了,今日天气又热,大太阳底下的,去繁从简,宗庙可以明日再拜。”
凤阳王娶亲,其中最繁琐的一项就是拜宗庙,凤阳王传了几代,子嗣众多且都有爵位,那些牌位要是一一拜下来,恐怕得折腾到天黑。
福伯忙遵命,两位新人进了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然后礼成,老王妃端详着霜华的身姿笑着抹泪,虽然盖头遮着容颜,单看身后那四个伶俐俊俏的丫头,她就错不了。身后站着的姨娘们交头接耳说,没拜宗庙就入了洞房不合家规,老王妃喝了一声住嘴,她们方止住了,犹不服气得交换着复杂的眼神,老王妃对儿子此举倒极为满意,拜宗庙不就得拜他吗?今日他最疼爱的儿子成亲,如果他的魂灵真在宗庙里,那就让他等着去。
心里想着站起身,头也不回说:“都跟着我来,我去陪陪来贺喜的夫人们,你们都小心伺候着。”
姨娘们极不情愿跟在她身后走出喜堂,宴席中众宾客看见多年足不出户的凤阳老王妃,被众人簇拥着进来,慌忙起身行礼寒暄,凤林岐的几个弟弟正忙着招待客人,看见甚少谋面的老王妃不由也呆愣当场......
洞房里一个长相肖死老王妃的小姐冷眼盯着坐在床沿上的霜华,另外几个服饰高贵年纪有大有小的姑娘笑闹着让喜娘快掀盖头,凤林岐看着静悄悄的霜华,莫名的有些紧张,盖头被揭开的一霎那,眼里再瞧不见别人,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她一个在那儿坐着,凤冠下瑰丽的容颜让凤林岐心跳加快,骤然间片刻失神。
下一瞬他就清醒过来,笑了笑淡淡说道:“王妃歇息会儿,本王见客去了。”
说着拔脚出门,绿梅对洞房里围观的众人说道:“王妃该沐浴换衣了,各位请回避。”
霜华看众人走了,身子一歪靠在床柱上,墨菊过去卸了凤冠,绿梅白兰为她脱了嫁衣,青竹捧过水来,喝了两杯子水才想起等着的喜娘,忙命绿梅打了赏,有婆子在门外说沐浴的水备好了,霜华懒懒得说不想动弹,四个丫鬟捶肩揉腿加劝说,才任由她们扶着去了,坐在浴桶中不一会儿就朦胧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