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中落
风隅玿闻言忙回身,结果印入眼中的便是,一抹极快的身影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已冲向了一棵枯柳旁。头与树干相撞的那一刹那,鲜血飞溅,枝上白雪惊落,血雾白雪交织,模糊了众人的眼,四周瞬间寂静无声,仿佛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大睁着眼的风隅玿,身子猛地一僵,呆滞地望着前方,直到那女子无声的倒在了树下,刺目的血液汩汩流出,将一地的雪白染作了鲜红,他依旧无法移眼。女子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便没了气息,只是她那一双睁开的眸子还望着雪花飞舞的天,那里面是无法撼动的决绝。
所有的震惊都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之后人群中又恢复了喧杂,这一次,她们哭得更加严重了,哭声中充满了绝望与凄楚,只是她们却没有勇气去寻短见。
“可惜了。风大官人不必惊慌,这种事,从昨天到今天为止,已经发生了上百次。这位夫人性子刚烈,忠贞不二,好好安葬了吧。”官差对于这种事早已习惯了,见怪不怪,因此表现的很平淡,与府里人的震惊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风隅玿不说话,握拳的手咔咔作响,青筋凸起。他终是转身离去了,行至回廊拐角,才对身后随行的小厮无力地吩咐了一句:“将夫人的尸首好好安葬了吧,我去看看娘,不用跟着。”
风隅玿有些心力憔悴,今日所发生的这一系列事,已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甚至是不想说话。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就这样死在了他面前,他就算对那些女子再无情,恐怕也无法做到波澜不惊。况且那还是他的家人,因为他的无能无力而死去的,这怎能不使他感到悲哀与无奈。
此时,风老太太房内也正在遭遇洗劫,侍候她的两个丫鬟已经被抓走了。风隅玿进去时,她正在与一名官差发生争执,抱着官差的臂膀死死不撒手。官差最终怒了,用力一甩,将她推了一个踉跄后跌坐在地。
风隅玿见状,加快了脚步向里屋赶去,将风老太太扶了起来:“娘,没事吧?有没有摔着哪?”
不待风老太太回答,风隅玿便抬起了那双凌厉的眼睛,怒视着官差,呵斥质问道:“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府里的东西都任由你们拿了,你们还想怎样?!难道还想闹出条人命才安心?!”
“我们也不想动粗,只是她屡次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那名官差一面辩解着,一面拿着一尊玉雕人像向外走。
风老太太激动地抓住了风隅玿的衣袖,语气急切:“玿儿,快将娘的人像给抢回来,那是娘最宝贵的一件嫁妆啊,不能丢的。”
“好,娘,你等着。”风隅玿扶着风老太太坐下,随后出了里屋。他很清楚那尊雕像对风老太太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平日里被老太太视作生命一样的东西,对老太太有着特殊意义。因此,其他东西可以不要,但这个,他是铁了心要拿回来的。
他很快走过去拦住了那名官差的去路,语气强硬道:“其他的东西随你们搬,但还请将这个留下。”
官差自然是不同意的,于是两人便发生了争执。而风隅玿寡不敌众,很快便被几个官差给束缚住了双臂,按压着跪在了地上。风老太太见自己的儿子身处这样的境地,神色一下紧张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跑了过去,最终做出了让步:“官爷,那个玉像我不要了就是,还请官爷饶过我这儿子吧。”
“早如此,不是就不必受这份罪了?放过他?东西搬完了,自然会放了风大官人的。”官差为了防止现在放开风隅玿,他会再次反抗,于是并没有答应风老太太的请求。
风老太太房内的东西现在正搬得火热,而与此同时,风遥玦房里的洗劫已经接近了尾声。干净整洁的屋子早已变得混乱不堪,就连绣床上的被子都未能幸免于难,乱糟糟的随意躺在了床下。除了地上的混乱,剩下的便是其他地方的空荡,他们翻箱倒柜,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未放过,包括桌上的银制香炉。
李翩儿坐在那气得脸色发青,她只恨自己这个肚子,不然早要这些人好看了。而风遥玦倒是表现得淡然,与李翩儿对坐,抱着李翩儿的吉他已经摆弄了一阵子,试图将那根断了的弦给接上。
李翩儿此时心情格外烦躁,看到那些人就觉得不舒服。再垂眼看看风遥玦的手,都已经勒出了痕迹,而弦却并未接上。她夺过吉他放在了桌上:“相公,不会接,就别接了,小心伤了手。”
“是为夫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风遥玦深感惭愧。
李翩儿正要开口否定风遥玦的说法,一个官差就已经绕过圆桌来到了他们近前,摘下了李翩儿头上的发饰。
李翩儿是彻底坐不住了,这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她可真没见过这样干净的打劫,连女子的头饰都不放过。她站了起来,指着那个官差的鼻子,却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你!混蛋!有这个精力搜刮城里的百姓,为什么不去与金人一较高下呢?!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如果是在以前,你敢抢本小姐的东西,我定要将你打得满地找牙!”
“你这妇人,最好给我安分些!别逼我动手。拿你点东西怎么了,国家危难之时,作为子民,这是你理应做出的贡献!而且这是圣旨上的吩咐,金银玉器,所看到的一件不留。”官差理直气壮,势头比李翩儿强多了。
李翩儿恨得咬牙切齿,五根手指当着官差的面握成了拳,指节泛白。风遥玦见李翩儿这架势,就知大事不妙,赶紧将她拉进了怀里,温声劝道:“翩儿,消消气。为了这样的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别忘了。我们的女儿还在你肚子里呢。”
“相公,这日子没法过了!受人欺负了,还不能还手了。”李翩儿站在那直跺脚,气得抓了狂。
官差转身正准备走,然而脚旁的炭盆却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即弯腰在炭盆边缘用手指敲了敲,意味不明的笑了:“巨贾之家就是不同,吃穿用度可比我们这些当差的好多了。这炭盆是银制的吧,瞧这精致的雕纹,一看就不错。这个也要了。”
那官差将炭盆反扣了过来,倒出了里面的灰屑与那微弱的炭火。李翩儿看到这一幕,再一次跺了跺脚:“相公,你看。”
官差看都未看二人一眼,拿着炭盆起身便离去了,两人脚旁只剩下了一堆银白色的灰烬,那炭火则是被严严实实地埋在了灰烬下。风遥玦始终搂着她没有放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抚道:“一个炭盆而已,随他们去,想开点。”
这一场持续了很久的搜刮终是结束了,屋子里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已被洗劫一空。不只是风遥玦的房间如此,整个府邸都被搞得乌烟瘴气的了。其中还有好多珍宝古玩,古籍字画之类的东西是早在一个多月前就收拾好了的,也都被这些“强盗”给带走了。
府里的丫鬟都未逃过这一劫,都被抓走了,留下的也只是几个老一点的婆子以及家丁,还有风隅玿父亲那两个容颜已逝的妾室。这一次,府里又少了一大半的人。
城中百姓的日子本就过得越发艰难,家境殷实的人家都已到了饥寒交迫的境地。而如今朝廷的一场肆虐搜刮掠夺,导致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一时之间城内瘟疫横行,尸横遍野,繁华的开封已然沦为了地狱般的地方。
那个投湖自尽的丫鬟始终无人发现,只当是被那群官差给抓走了。而风家经过这一劫,也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每日两餐都成问题,木炭日渐减少。到后来,一些家具都被劈成了块,只为用来取暖。
那天之后,风老太太心系那件嫁妆,郁结于心,病情再一次加重。又无处买药,在饥寒交迫中,日子才过了三天,她的生命便走到了尽头。最终她在一天夜里孤独的去了,走得也算安详,并未经受过多的磨难。
老妈子发现风老太太没了气息时,已是第二日的辰时。老妈子按照往常一样,这个时辰送粥进去,顺便帮她擦拭身子。然而,老妈子在帐外呼唤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回应。老妈子心中一悬,挑起帐幕一看,发现床上之人正安静地平躺在那,伸手在风老太太鼻息下一探,瞬间便慌了神。
风隅玿为了这事,冒着严寒在灵堂前跪了三天三夜。这是在尽最后的孝道,也是在弥补他对自己母亲的亏欠。他很是自责,觉得是自己无能,竟然连一件东西都守不住,导致了母亲郁结而死。而自己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与她相见,让她孤独的死在了黑夜中,又寂寞又寒冷。
这三天里,府里的人劝了风隅玿很多次,然而他就是听不进去,就连李翩儿劝,也毫无用处,直至第四日下了葬。而墓地就选在了府中的一处空地上,如今已别无他法,只能就近安葬。而那日撞死的女子也是埋在了这里。
不要怪小页写得残忍,真实的历史比小页写的还惨,甚至惨千百倍,而我只选了其中一隅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