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背叛
宫宴分作两处,文官和武官被分开来,一处华音殿,一处惊鸿殿,文官们吃酒的惊鸿殿安静极了,除了歌舞奏乐,连碰杯的声音都没有。反观华音殿,却是喧嚣热闹,稍微有名有姓的武将全都被邀了过来,他们大部分都是月谣的亲信,自然高兴,多喝了几杯,说话也大声起来。
华胥晟本该和文薇一起出席宫宴,然而不知怎的说是身体不适,便没有出现,只文薇一人端坐,冷眼看着那群武官说笑聊天、推杯换盏,面上浮现一丝青意。幸而今日妆浓,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变化。
姬桓与月谣相携而坐,剥虾、剔鱼刺、挡酒……什么都代劳了,月谣看着碗里的菜越堆越多,轻轻推了一把姬桓,低声道够了。
隐儿是第一次出席这样宴席,看什么都兴奋,不知不觉多喝了果汁,便有些憋不住尿意,拽了拽旁边侍立的小宫娥的袖子,“姐姐,我想如厕……”他说的很轻,脸颊泛着红,似乎有些害羞。清和坐在他旁边,听他说话,便凑过去说,“小少爷,我和您一起去?”
隐儿摇摇头,站起来牵住宫娥的手,笑一笑:“姑姑你吃酒吧!我跟着这个姐姐去,很快就回来啦!”
他的座位本来被安排得比较远,一众武官们注意力都放在月谣和姬桓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公子。却忽然看见他站起来,一张小脸完全暴露在辉煌通明的光芒下,顿时有人啧啧称奇,“这个小公子生得好生俊秀可爱,咦?竟和我们的太师大人很相似呢!”
这么一提,好几个人看了过去,越看越像,便道:“该不会就是太师大人的儿子吧?”
这一句话刚巧落入隐儿的耳朵,他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似乎想说话,但宫娥牵着他的手已经出了殿门。
“小少爷,您快去快回,婢子就在外边等您。”
黑漆漆的小路,十来步外就是茅房,宫里的茅房不比自家小院,光进出的门就有三个,隐儿进去解了手,一出来却懵了,三个门一模一样,黑漆漆的夜晚又看不清路,等随手挑了一条路出来走了很久也看不见那宫娥后,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竟一个人也看不见,宫道两旁偶尔才有一盏灯,随着风明灭不已,像极了野坟地。隐儿心头发怵,低着头越走越快,不期然一头撞在一个硬物上,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冒金星。
那是一颗没人打理的梨树,幸好是冬天了,没有果子,不然他还得被砸个满头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头顶乍然传来笑声,尖锐细长,像鬼叫似的。隐儿捂着脑袋惊疑不定地循声看过去,哪里是什么女鬼,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趴在墙头上。一身贵气华丽的小袄,脖子上围着一圈白狐围脖,梳着两个羊角般的小辫子,一双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自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
“你是谁?半夜为何坐在墙头?”隐儿揉着脑袋站起来,问道。
那小女孩嘿嘿嘿地笑,反问他:“你又是
谁?半夜为何跑来撞树?”
隐儿憨憨地说:“我不是来撞树的,我是迷路了,走得太急,没看见这棵树。”他又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小女孩道:“这里是飞鸿殿的附近,是冷宫呢!”
“那距离华音殿远吗?”
小女孩一听华音殿,笑容淡了,一骨碌爬下墙头,跳到了他面前,“你去华音殿?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吗?是来吃酒的?”
她靠得太近,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扑鼻而来,云隐的脸猛地一热,脖子微微往后仰了一下,“是的。”他借着行礼的姿势退后半步,揖了一揖,“我叫云隐,是太师和左司马的义子。烦请小姐帮忙带路,感激不尽!”
小女孩斜着眼看他,“这么老气横秋的,你几岁了?”
云隐规规矩矩地说,“今年七岁。”
“唔,跟我一样大!”她忽而勾唇一笑,“知道我是谁吗?”
云隐摇头。
“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公主,我是琅轩公主!”她微微翘着脑袋,似乎很得意的样子。云隐从未听过这个名号,有些茫然,但还是好言问道:“那烦请公主帮忙带路,好吗?”
“不好!”琅轩断然拒绝,“母后今夜特意叮嘱我,不可靠近华音殿和惊鸿殿,所以我不能带你去。”她口中的母后,便是文薇。
云隐露出失望的表情,然而琅轩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可以给你指路。”他拽住云隐的手,指着一条黑漆漆的路,“你顺着这条路一直走,遇见岔路就往右边走,拐过三个路口就可以看见华音殿了哦!”
云隐大喜,又是一揖,一溜烟就朝着琅轩指着的方向跑了。
琅轩瞧着他快速跑远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息,“唉……!我可也是为你好,今晚的华音殿一定有大事发生,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别凑热闹了!”话音刚落,忽觉自己也才七岁,和他一般大,便住了嘴,快快乐乐地也跑了。
华音殿已经换了三波歌舞了,月谣瞧见云隐还没回来,对上清和的目光,暗暗点了点头,后者会意,忙溜出去找人了。
“月儿,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如我们对饮一杯。此乃果酒,不易醉,不伤身的。”文薇忽而开口,手里端着一个金杯,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姬桓正在剥一只虾,闻言手上一顿,虾尾刺进了指腹,疼痛一下子激醒了他,他抬头看了一眼文薇,复又低头继续剥虾去了。
月谣端起酒杯,与她遥遥敬了一杯。
果酒清甜,还有一股很淡的梅花清香,几乎没什么酒味,月谣掩面一饮而尽,轻轻放下袖子,却见文薇只浅浅饮了一口,一双眼睛深深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让她极为不适,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在隐忍什么,如即将出鞘的剑一样,阴沉、冷厉。
她的目光落在她那纤长美丽的手指上,上面一枚戒指也没有,素净得很。果酒没有被喝尽,她就那么轻轻捏着,手指微微松开,似一着不慎那样
,金盏应声落地……
金盏落地的声音不大,却在换舞的间隙里,显得那么清晰。
一刹那酒兴融怡之象荡然无存,偌大的华音殿像是披上了一层银剑霜刀,角落里涌出无数禁卫,刀戟明晃晃地刺入月谣的眼睛,瞬时将整个华音殿围成一个铁桶。
变故发生太快太狠,月谣被大婚带来的喜悦蒙蔽了心神,有一刹那的茫然,便是这短暂的茫然,已有许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武官被身边早有准备的同僚们抽出桌底的剑,一剑捅死了。
若是她早有警觉,肯稍稍怀疑一下,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她暴起欲杀,肩却猛地被按住,一股极其霸道的气力将她狠狠往前推去,她整个人被迫伏在案上,耳畔叮咣作响,一应金盏银杯全部散落在地,汁水横流……不及她反身相抗,肩头的力道骤消,却是再度重击在她的头顶、背部,沿着奇经八脉快速游走,整个人像被万重大山压住一样,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那是净灭化生术,逍遥门无上秘术,可将她所有的力量,封死在经脉深处,从此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月谣整个人伏在案上,头上的珠翠步摇散落在地,像是寒风中无力支撑的小草。她用力地抬起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杀戮。所有她带来的人,酒过三巡,大多微醺喝醉,就像一只只没有能力反抗的鸡崽一样,被人一刀砍杀。即便反抗,也不过三两招,就被杀死。
这根本就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戮。
而前一刻还在温柔地剥着虾子、转眼却将净灭化生术施加在她身上的人,始终站在她的背后……那把剑,就抵在她的脖子边。
她忽然明白了。
“姬桓……到底为什么?”
姬桓死死地辖制着她,让她没有逃出去的可能,却也没有让禁卫靠近过她。挨得太近,他的指尖还残留着虾子鲜咸的味道,一遍遍无声地告诉她——这一场婚礼,不过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杀局。
“是啊……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到底为什么?”
文薇不知何时走了下来,一身广袖精致的礼服,珠翠环绕,每走一步却沉积无声。她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两滴血甩了过来,正落在她的鼻尖,她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月谣。阴沉、冷毒再也藏不住,她低低地问,“是权力还不够大吗?是我对你还不好吗?为什么呀?”
这就像一个杀人的,反而十分委屈地问被害者——为什么呀?
月谣看着她。
她忽然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仰起一个极其痛苦的角度,“从你的野心膨胀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为了先王,为了晟儿,为了我那还没出世、就死去的孩子!我恨不能杀了你!”
月谣的瞳孔猛地一缩,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你都知道了……”那个孩子,还有她终身不孕的后果,是她最难以面对的愧疚,千方百计地隐瞒,却在如今这个毫无防备的时刻,被揭穿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