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江珏列传
孟兰为江珏列传,一字难落,索性让黎民来写。
黎民是最天才的艺术家,他们骨子里无一不洋溢着浪漫的情怀,日子苦得像一碗浓茶,一口饮下嘴里吐出的是莲花。
巴国巴阳治下枳西僻里。
又是一年禾丰节,枳西里正赵伯焘亲自主持,葛鹿等少数大人物也莅临。
“姚典,”葛鹿朝一个坐在木车上的男子喊道,“喝一碗?”
姚典,前黎都守卫军大统领,他心虚地回头询问身边女子:“如意,我就喝一碗。”
如意进屋准备下酒菜,葛鹿抱来一坛酒,启封先是嗅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酒鬼,酒坛见底,两个酒鬼开始说酒话。
“姚典,我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酒是在浮图关与小江侯酣醉。”葛鹿眯着眼,他想起了曾和江珏在浮图关喝酒吃肉,然后提剑杀到江城。
“是你酣醉,小江侯千杯不倒。”姚典笑道。
“胡说,他醉了,否则怎么连巴君位置都不坐。”葛鹿这辈子只佩服过两个人,一个是江侯江望舒,一个小江侯江珏。
“恶善厉害吧,和小江侯比起来就是个屁。”姚典提到恶善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葛鹿撇撇嘴说道:“那算什么,你没看见小江侯在江城,剑都不出芥子就死了。”
“姚典,去不去?”葛鹿问道。
姚典看着一双断腿,笑道:“你背我去。”
巴国巴阳治下兰埔僻里。
“老板娘,沽酒。”有沽酒客腼腆地敲门。
巴阳谁家的酒最醇香?首推巴阳治下兰埔僻里丰家酒坊。
“没了,”丰家酒坊老板娘姜米妮看着年轻的沽酒客,皱了皱眉说道,“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那沽酒的少年看着八大瓮酒,皱眉说道:“明明还有。”
“有人预定了,”姜米妮喊道,“阿竹,你们把酒运到活泉关去。”
沽酒的人哀求道:“老板娘,沽不到酒我要被打。”
姜米妮柳眉一挑,问道:“你家住哪?”
少年沽酒客指着巴山认真地说道:“我是一个匪,我叫小七。”
姜米妮瞪着沽酒客说道:“拿钱,你家大王还欠我许多酒钱。”
巴国巴阳治下巴山。
巴山有匪,巴国独此一例,有人说匪首是个大胡子,也有人说是个俊朗中年人。
沽酒的小匪抱着一小坛酒回来,哭喊道:“大王,你骗我,你说报你的大名沽酒不要钱。”
匪首是亓官庄,他揭开封盖,板着脸说道:“我们是匪,要钱作甚?”
巴山有七座土坟,亓官庄斟了七碗酒,一巴掌拍在小匪头上,佯怒道:“小七,过来,敬完酒去巴阳看老子的夫人。”
“大王,你还有夫人,我不信。”年轻的小匪噘着嘴。
亓官庄嚷道:“知道敬夫吧?他是我兄弟,他还要喊我一声大哥。”
巴国巴阳。
亓官庄大摇大摆走进巴阳最豪华的卢家府邸,小亦步亦趋,扭扭捏捏。
“姑爷。”卢家胖管家一脸谄媚。
小匪瞪大了眼,亓官庄得意扬扬,故作语重心长说道:“小子,莫说卢家,便是我去了江城王上都要奉为上宾。”
小匪看见自家大王眼睛微红,亓官庄继续说道:“小子,好好练刀。”
巴国綦地活泉关。
“二傻子,又在喂马呢?”亓官庄一拳朝敬夫挥去。
“大傻子。”敬夫咧开嘴笑。
年轻小匪瞠目结舌,他最开始被亓官庄掳去当匪还一脸不乐意,挨了一顿打后就老实了,亓官庄总和他吹嘘,他以前还不信。
“亓官庄。”有人遥遥招手,小匪回头吓得跪伏在地,那可是巴君武去疾。
“王上。”武去疾作揖喊道。
“不必拘束,”巴君武去疾说道,“人都来齐了。”
小匪听说过这些大人物,但还是头一回见到,况且还是这么多大人物齐聚一堂。
巴君武去疾携夫人小沁在前,小沁怀抱一个小女娃,牵着一个小男孩,江城守卫军百夫长苟不言仅仅跟随。
季衍青牵着一个女孩,亓官庄与她并肩,小女孩脆生生喊道:“亓官哥哥。”
“彩屏,喊叔叔。”亓官庄鼓励道。
“娘说了你是哥哥。”小彩屏固执地说道。
亓官庄身后是敬夫、葛鹿、任林、丰谷、白戈等威名赫赫的大将,葛鹿背着姚典,白戈搀扶着白老。
小匪跟在白老后面,与他同行的都是些老兵,没有一个囫囵人。
活泉岭漫山遍野都是土坟,小匪听说过这些土坟是许多年前战死活泉关的将士。
一行人一直走到活泉岭顶上,那里还是一座坟。
小匪回头,身后跟着许多人,他大多不识得,小匪不敢说话,只好跟着上去。
两个守墓老兵相互搀扶,一个缺了胳膊,一个少了腿。
“武去疾携夫人小沁、长子长安、爱女如意亲祭小江侯。”武去疾接过一炷香,插在土坟前。
“江城守卫军百夫长苟不言亲祭小江侯。”
“武长安亲祭江珏叔叔。”
“江彩屏代父亲祭江珏哥哥。”
“亓官庄亲祭公子。”一声公子,亓官庄泪如雨下。
“江州军部将敬夫亲祭小江侯。”敬夫是镇守一方的执圭,他更喜欢江州军部将这个名头。
“执圭任林亲祭小江侯。”
“执圭葛鹿亲祭小江侯。”
“执圭丰谷亲祭小江侯。”
“活泉关守将白戈亲祭小江侯。”
“小将军,我老人家来看你了。”白老颤颤巍巍地插下一炷香。
“黎都守卫军大统领姚典亲祭小江侯。”敬夫和葛鹿搀扶着姚典,姚典上了一炷香。
“活泉关守将李勤亲祭小江侯。”曾追随江珏涉江的女将李勤抽泣不止。
“活泉关老兵李平亲祭小江侯。”
“活泉关老兵姜奎亲祭小江侯。”
……
巴国有六节,一是阳春,节气立春之日,祈祷一年收成;二是月夕,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团圆赏月;三是禾丰,秋收之后,保佑来年收成;四、五则是除夕、新岁,合称过年,辞旧迎新;六是小江侯祭奠日,禾丰节一次,新岁一次。
亓官庄鼓励小匪:“上柱香吧。”
小匪颤颤巍巍地从守墓老兵手里接过香,正色喊道:“巴山匪小七亲祭小江侯。”
“君仪携妻殷桃亲祭江珏哥哥。”人群分开,大名鼎鼎的君子剑君仪提剑归来。
“哥哥,静姝看你来了。”一个少女跟随君仪而来的少女跪伏在地。
“蒲邈之徒蒲音亲祭小江侯。”蒲音也跟着来了,他随君仪游历九州,君仪惩奸除恶,他救死扶伤,被人尊称为医圣。
敬夫歌《袍泽》,众人和歌,歌曰:
“巴山凄兮枳水凉,携吾袍泽战四方。操长戈兮衣旌旗,驭虎豹兮驾蛟辇。刀呜咽兮剑嘲哳,矢呼啸兮矛咻咻。左骐殆兮右骥伤,鼓长锤兮金哀嚎。进不入兮同砥砺,退无路兮道踯躅。餐西风兮宿寒露,披星河兮戴婵娟。阳晖晖兮白昼尽,日晓晓兮夜霾破。旌旗起兮佑吾邦,袍泽既死兮身不倒。”
小匪是个孤儿,他是误入巴山深处被亓官庄掳去当匪的,他扯了扯亓官庄的衣角问道:“大王,小江侯到底是谁?”
亓官庄没有责备小匪的无知,小匪有些痴,和公子当年一样,亓官庄不厌其烦地解释道:“小江侯是我家公子,我随他走遍天下九州,见过人间繁华。”
“小江侯是孤的知己,是孤一生的挚友,是巴国的奠定者,”巴君武去疾揉了揉小匪的脑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匪受宠若惊,他望着亓官庄,亓官庄点头,小匪认真答道:“我叫小七。”
“江珏是江侯义子,是我的干儿,也是彩屏的哥哥,”季衍青招呼静姝过来,说道,“静姝,你玉婵姐姐呢?”
静姝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作揖喊道:“干娘。”
“小江侯是天下第一剑客,曾在活泉关递出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剑,曾在黎都画了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道星辰。”姚典用足够虔诚的语气说道。
“小江侯是江侯引以为傲的传人,是江州军的魂。”敬夫抹了把泪,他是硕果仅存的江州军部将。
“小将军是我们綦地二十万户五十万自由民的英雄,”白老流出了混浊的泪,他悲哀地说道,“天老爷,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小将军那么年轻。”
“江珏是我的兄长,”君仪对小匪小七说道,“可不要辜负小七这个名字了。”
小七疑惑地望着亓官庄,亓官庄别过脸说道:“许多年以前巴山有两个匪,一个叫小七,一个叫亓官庄。”
“伸出舌头。”蒲音皱眉说道。
“你有病,”蒲音看过后有对季衍青说道,“夫人。”
“孩子,你愿意当一个英雄吗?”没等小七回答,季衍青又说道,“先别急着回答,你可以征求亓官庄的意见。”
小七又看着亓官庄,亓官庄严肃说道:“小七,当英雄的代价是要死的,你自己决定。”
“和小江侯一样吗?”小七询问道。
众人都沉默着,君仪说道:“小七,等你想好了去江城找我,我是天下无敌的君子剑君仪。”
众人缓缓走下活泉岭,武去疾问道:“敬夫,你和葛鹿去请孟先生,孟先生没来吗?”
敬夫摇头说道:“孟先生不在桃李学塾。”
活泉关。
众人散去,亓官庄带着小七住在活泉关。小七转到关门,左边有一块巨石,写着“延祚去疾”,右边也有一块巨石,写着“长安如意。”
可惜小七不识字,他记性很差,长一岁忘一岁,过一日忘一日。
“左边写着延祚去疾,右边写着长安如意,是我哥哥留下的。”小七听见有人说话,他转过身,身后是一个少女,他似乎见过,又不记得。
小七腼腆地拱手说道:“你好,我是小七。”
许多年前,也有个痴儿拱手说道:“初次见面,你好,我叫珏。”
小七折了一束野菊花,递给少女,少女犹豫了一些,接过野菊,小七更腼腆了,他问道:“我们是朋友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静姝。”少女神情恍惚,许多年前,也有个痴儿折了一束野菊。
小七小声念了许多遍,愧疚地说道:“或许明天我就忘了,我记性差。”
日落月出,静姝月下起舞弄清影,小七痴痴地看着,喃喃道:“好看。”
活泉岭。
夜色下有三两点灯火闪烁,孟兰踏着月色而来,缓缓走上活泉岭,江珏坟前有一个人月下起舞弄清影,她听见脚步声说道:“孟先生好。”
“玉婵为何趁着夜色来?”孟兰问道。
“孟先生不是也踏着月光而来?”玉婵反问道。
孟兰沉默了,玉婵问道:“孟先生还在逃避?”
“师兄替孟兰以身殉道,江珏以身殉国,孟兰苟且偷生,实在惭愧。”孟兰心怀愧疚。
“孟先生,我和江珏的孩子到蒙学年纪了。”玉婵笑了笑,明月娇羞地藏进云朵里,只露出半个身子。
孟兰的手微微颤抖,气喘如牛,问道:“叫什么名字?”
“只有乳名,等先生赐名。”玉婵拱手作揖。
“心存远志,扶摇直上九重天;思归当归,剑起波澜一万里,”孟兰说道,“可以起名说剑。”
“说剑,说剑,江说剑,”玉婵念叨三声,答道,“好。”
孟兰目送玉婵走下活泉岭,孟兰还有许多话要与一生最得意的徒儿说。
活泉关。
小七和静姝并肩而坐,小七指着星辰说道:“静姝,你信不信天上的星辰是人变的。”
玉婵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静姝不经意回头看见玉婵,玉婵喊道:“静姝,走了。”
静姝扬起野菊花说道:“我走了。”
“到哪里可以找到你?”小七喊道。
玉婵随意瞥了小七一眼,说道:“当年一个痴儿用一束野菊花骗了我,你这个痴儿还想故技重施?”
小七目送静姝走远,找到正和敬夫喝酒的亓官庄,喊道:“大王,我要当个英雄。”
敬夫倒了一碗酒推到小七身前,说道:“小七,想当英雄先得喝酒,最少三大碗。”
小七端着酒碗一饮而尽,豪气干云说道:“还有两碗。”
江城,江侯府邸。
亓官庄带着小七轻声抠门,江彩屏开门,惊喜地喊道:“亓官哥哥。”
“喊叔叔,”亓官庄佯怒道,“你看长安都喊我叔叔。”
季衍青瞪了亓官庄一眼,亓官庄讪笑道:“夫人,我来找君仪。”
“等你许久了,”君仪望着小七说道,“小七,想好了?”
“嗯,”小七记着亓官庄路上的交代,跪伏在地说道,“请收我为徒。”
“为什么想当英雄?”君仪正色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当英雄,说是万里挑一也不过为,况且英雄总是要死的。”
“我想去找一个人,”小七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叫静姝。”
“蒲音,亓官庄,小七,”君仪拔剑说道,“入南蛮,寻神龙酒。”
南疆。
亓官庄说道:“小七,当年江珏公子就是在南疆遇到的静姝,江珏公子最疼爱的就是静姝,你要是真喜欢他,可不容易。”
小七早忘了那些人,于是问道:“啊,有多少人?”
“静姝是江珏公子的妹妹,你师父是江珏公子的弟弟,你先得打过你师父。”亓官庄朝君仪挤眉弄眼。
君仪会意,折了一根枝条起手舞剑,最后刺进一颗老树,说道:“小七,拔出来。”
小七竭尽全力还是没能拔出来,君仪笑道:“小七,你师父我天下无敌,打不赢我我可不答应。”
亓官庄自吹自擂道:“小七,还有本大王,不是我吹,当年我杀得楚军人仰马翻。”
蒲音除了医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好绷着脸说道:“我和江珏是挚友,我随便一喊就是几千几万人。”
小七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亓官庄嗤笑道:“你这就怕了?还没完呢。”
于是三人七嘴八舌地吓唬小七。
巴君武去疾和江珏是至交好友,巴国四境执圭都是江珏的部下,女武圣玉婵是江珏的妻子……
“江珏是谁?”小七仰着头问。
亓官庄一阵懊恼,一巴掌拍在小七额头,小七连忙躲到君仪身后,他倔强地说道:“不管是谁,反正我喜欢静姝,我一个一个打过去。”
痴儿心底也会有人留下浅浅的影子,小七心间绽开一束野菊花,他睡着的时候梦呓喊道:“我心如莽原一片,苍茫凄凉,有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款款而来。”
再次入南蛮,南蛮人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许多南蛮男人是綦民,南蛮大王黎斤拿出神龙酒招待众人,小七喝了三大碗,晕晕乎乎。
“为何非要亲自来南蛮一趟?”亓官庄问道,只要季衍青一声吩咐,神龙酒不是乖乖送来?
“我要带着小七重走江珏走过的路,”君仪笑了笑说道,“风风火火闯九州。”
蒲音拿出两味药材,一味是远志,一味是当归,蒲音说道:“小七,我考考你,人有远志,思归当归。”
小七晕晕乎乎答不上来,蒲音说道:“就是两味药材,大王,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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