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看到绰尔济还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胤祉道:“你担心什么?现在朝中形势一片大好,老九也有亲近我的意思,郭洛罗家的势力并不小,这可是一大助力。”
绰尔济皱了皱眉:“奴才也说不上,按理索额图出事,太子爷就算不帮着求情,多少也要说上几句。现在索额图一派的官员关的关、降的降,太子爷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置之不理,这不符合常理。还有,直郡王和明珠,这回也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大好机会放在他们眼前,竟然会毫无动作?真是奇怪……”
绰尔济边说边摇了摇头,他没说出口的是,他的心里还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总觉得自已好像忽视了一些事情,偏偏想不出来是什么。
“恩……”胤祉想了一下,“可能是大哥想看稳形势再出手也说不定。毕竟太子伤重,又有救驾之功,看在这件事的份上,皇上也不好对索额图下狠手。哎,太子这回伤得实在是太对时间了。可惜!”
绰尔济点头称是,这件事确实有些可惜,他们特意安排的局势全被天地会那群笨蛋给搅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索额图倒台了,但是太子在皇上那儿的份量不但没减少,反而增加了。他问:“王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罢了,皇上才刚刚发作了一批官员,再上赶着凑热闹只会让人不快。这一段时间,我还是待在礼部,先不要有其他动作。”胤祉想了想,道,“太子和直郡王那里不要放松了,继续盯紧。”
“奴才明白了。”
西暖阁
胤禩正站在光鉴可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向坐在榻上的康熙简单扼要地说明这半年来的事宜。
康熙含笑听了,道:“你的伤刚刚痊愈,才回吏部半个月就能理出这些头绪,这段时间也够你辛苦的了。”
胤禩道:“职责所在,敢不尽尔。”
康熙笑了笑,指了个位置让胤禩坐下,问:“太医跟朕说过,你手上的伤幸好没有动到筋骨,否则能不能治好还两说。你现在觉得如何?活动可还便利?”
胤禩伸出左手在康熙面前活动了一下,道:“有劳父皇挂心,儿臣的伤已经全好了,并不影响日常。”
“那就好。”虽然太医已经说过痊愈了,不过康熙还是有些担心,现在听到本人亲口说无碍后,最后那点忧虑总算放下了。他掏出一块怀表看了下时间,然后道:“原来到这个点了。李德全,传膳。”看向胤禩,“你现在也没什么急事要回去处理,就留下用饭。”
“谢父皇。”
食不言,这一条规矩在皇家可说是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于是没有一边夹菜一边说话的温馨,只有碗筷勺子碰撞的冰冷声音。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你不可以说话,可不代表你真的可以将全部心思放在眼前的饭菜上面,特别是跟上位者在同一场合时,很多人都是意思意思地吃几下子,然后就开始悄悄琢磨起其他人的想法了。
康熙做了近三十年的皇帝,对这种情况自然十分了解,可是在他留下胤禩后,却惊讶地发现他这个儿子真就这么全神贯注地吃起饭来,完全没有将注意力分给他一点。
不是说这两父子没有同桌吃饭的例子,国宴、家宴年年都有,就是平常日子里儿子们来他这里报告请示,到钟点了他也会留人用饭,只是留下来的不会只有一人,通常都是好几个人一起。像这次只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吃饭的,真的是第一次。也因为这一次没有跟往常一样有人在前面打掩护,胤禩那颇有些特立独行的行为就非常明显了。
其实胤禩没有别的意思,在他的观念里,肚子饿了身边又有食物,当然是先填饱肚子。在那个混乱黑暗的地方,吃饭时三心两意=食物被抢走=饿肚子=生命受威胁=会死,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只要眼前有食物,胤禩都会选择补充完体力后再来解决其他事情。
康熙看得有趣,于是并没有说什么。用完膳,康熙又问了一些其他琐事,还特意提了一下良嫔生前的事儿。
李德全静静地站在一旁,心想八贝勒倒是越来越得皇上的重视,以后见了八贝勒自个的态度可得拿捏好了,就在他暗自琢磨时,却听得胤禩说:“人活着的时候您不知道,人都死了再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扰了死者安宁,还是算了。”这话说的是良嫔。
李德全听了这话,全身忍不住抖了一下,这个……贝勒爷也太大胆了,竟然敢跟皇上说这样的话!
屋里的气氛降至冰点,一片诡秘的安静,李德全觉得自已的后背一片湿冷。
康熙沉着脸,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何曾有谁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不由的怒斥:“你就是这么跟朕说话的?你的孝义学到哪去了?”
胤禩一脸莫明其妙地看向康熙:“敢问父皇,儿臣哪句话不孝了?额娘已经逝世,就算我们说再多的话儿她也回不来,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时间再提起她?”
康熙被噎了一下,道理没错,可是还真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反驳过。顺了顺气,他道:“朕记得,良嫔在时,你们母子感情甚好,现在她不在了,你就不愿多提,难不成你以前的孝顺全是装出来的不成?”
话说到最后,康熙的眼神已经变了,凌厉地直盯着胤禩不放。
胤禩一挑眉,只觉得他是在胡搅蛮缠,心里纳闷——更年期提前了?不过口中仍然没忘说:“父皇想左了,儿子一向记得额娘,但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她是我的生母,不是用来炫耀博同情的工具。”也就是说,皇帝陛下您真有心,将人记在心里面就可以了,这种想到才随口一问的行为实在没必要做出来给人看。
停了一下,还没等康熙缓过气来,他又道:“额娘在宫里苦了一辈子,儿臣不希望她死后还被人整天叨唠着不放,不得安宁。”
康熙气得乐了:“原来你认为你额娘在宫里是来受罪不成?朕有哪里委屈她了?”
胤禩道:“受罪谈不上,不过她在宫里不快乐绝对是真的,至于委屈,这倒没有过,您对她算是不错的了。”良嫔从来没有被短过衣食用药,对一个不受宠的嫔来说,待遇已经算很好了。
说这话时胤禩语气十分平淡,没有怒气也不是抱怨,只是纯粹的就事论事,完全没有夹带任何私人感情,当然他也真是这么认为的。
“混帐!”康熙边骂边将手边的茶盏扔了出去,碎了一地的瓷片。“这话也是你说得的?”
胤禩垂首道:“儿臣也知道不妥,不过父皇问话,儿臣不得不答。”言下之意,你丫要是不想听我说当初就不应该问我。
“胡闹!以前看你还是个知礼懂法的,如今竟然变得糊途至斯?长辈的事情是你可以议论的吗?日无君父,看来往日里是朕太纵容你,才让你变得如此猖狂!不知所谓,不明事理,不……”康熙气得狠狠一拍桌面,手背上青筋突突,显是恼得不轻,接着就破口大骂起来。
胤禩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静静听着,等到康熙骂了足足小半个辰,终于发泄完怒火后,又加了一句:“以后不准再如此妄言,回去后将《孝经》、《礼记》各抄一百遍,十天后交上来。”他才点头应下,动作神态十分平静地退了出去。
一天后,满朝文武、皇亲国戚全都知道了八阿哥在乾清宫被圣上训斥一事,而皇帝生气的原因——不清楚。
八贝勒府
胤禩站在案桌前,手执毛笔,正在努力地抄写康熙布置下来的“功课”。今天已经是第九天了,明天就要将那两百篇经书交上去,《礼记》已经抄完,《孝经》还剩下十几篇,看来今天晚上就能将它写完了。
正写着,王海来报:“爷,九爷、十爷和十一爷来了。”
“带他们来这儿。”胤禩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书写。王海得令后,匆匆出去将人请过来,等到一行人来到书房里时,胤禩已经停下笔,将写满字的纸张放到一边凉干。
胤俄看了看桌面上那一叠厚厚的纸张,咋舌道:“八哥,你白天要去吏部办差,晚上才有时间回来抄书,这么多篇,你竟然抄得差不多了?真厉害!”
胤禩示意他们坐下:“熟能生巧罢了,就当做是练字好了。”丫环进来奉茶,然后就出去了,书房的门也没关,对流的风时不时地从门口吹进来,消了几分暑热。
“今天结伴过来,不会是来我这儿蹭吃蹭喝!”
胤禟打开扇子摇了摇,道:“八哥这话说得忒无情了,赶情我们兄弟几个来你府上只是为了讨吃的!”
胤禌听了,一笑:“九哥刚出宫门那会儿不是还念着八哥府上的酱蹄子和醉鲤鱼吗?怎么这会儿不认了?”
胤禟一收扇子,轻轻地敲了敲胤禌:“好啊,就会拆我的台,九哥以前白疼你了。!”
“九哥,我可得说句公道话,小时候你惹出麻烦来,不是找八哥帮你填漏子,就是抓小十一过来在宜额娘那儿做你的挡箭牌,你哪儿疼他了?”胤俄一点面子都不留地将陈年往事嚷嚷出来。
“胤俄,你是不是专门来跟我过不去的!”
“十哥说得没错,九哥你为什么不承认?”
胤禩碰了一下茶盏,温温的,便端起来轻啜了几口,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人在斗嘴。胤禟他们吵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察觉出胤禩看戏的眼神,竟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胤禌抱怨地说着:“八哥就会拿我们取乐。”
胤禩不置可否地一扬眉:“难得有人提供乐子,我总不好扫兴。”说得胤禌的腮邦鼓了鼓,仿佛又回到小时候他向胤禩撒娇的场面。
胤禟和胤俄相互看了一眼,胤禟咳了几声,道:“那个,八哥,明年就是秀女大挑了,你也应该要娶嫡福晋,我额娘说,她有个侄女……”原来是宜妃想将她的侄女配给胤禩,便找了胤禟来问下他的意见。
胤禩没有打岔,听完后才道:“你替我谢过宜额娘的好意,指婚的事自然是由皇上操心,再不然还有惠额娘在呢。”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额娘硬是让我来问一下。照我说,那丫头性子泼辣得紧,八哥真要娶了她,只怕家宅不定。”胤禟无所谓地说着,他也就帮宜妃提一下,八哥的婚事哪轮得到他们来操心。
“哦?九哥,真有这么泼辣?你亲眼见过的?”胤俄好奇地问着。
“当然是我亲自体会过的,我在外祖家见过一面。那丫头是个要强的,一干子大大小小的姐妹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还有啊,她还硬是抢走我的荷包,那里面可是装着额娘给我的宝石……”胤禟像是找到知音一样,拉着胤俄在大诉特诉苦水。
“九哥你还赢不了一个丫头片子!”
“这不是有人护着她吗?如果……”
那边说得热闹,这边却是安静得很。胤禌咬了咬唇,道:“八哥,我额娘说你明年就要大婚了,是不是真的?
胤禩点头道:“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真的。”
“哦!”胤禌应了一声,没精打采地垂下头,看上去厌厌的样子。
“怎么了?”胤禩追问着,心想不会是叛逆期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走上歪路,放任久了想掰也掰不回。
“没什么。”停了一会儿,胤禌有些忐忑地问:“八哥,你有了福晋以后不会不理我?”
胤禩不由的笑了出来:“当然不会了,以后想见我了,你随时可以过来。”
胤禌双眼一亮:“我会的。”精神顿时看上去大好,跟刚才完全是判若两人。
胤禟他们现在出宫比以前方便多了,时间也宽松许多,便留在胤禩这儿用了午饭,菜肴里就有酱蹄子和醉鲤鱼。
吃完后,趁着丫环前来收拾的空档,胤禩道:“花园那里有个小池塘,旁边种了不少榕树,挺凉快的,十弟和十一弟不如去那儿歇歇。”
胤俄瞅了瞅他们,点头应了,拉着胤禌跟着带路的下人出去,只留下胤禟一人在厅中。
“胤禟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胤禩说完后,就起身走向书房。
胤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只得跟上去,心里有些乱乱的。
两人来到书房,胤禩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听说,你最近跟诚郡王走得很近,是真的吗?”
胤禟心里一惊,正想编几句话搪塞过去,不想一抬头对上胤禩平静无波的凤眼,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点了点头:“是有这回事?”
胤禩没有生气,继续问:“为什么?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呃……”胤禟吱吱唔唔地说着,“八哥,你知道的,我对政事不感兴趣,也不长于军事,做文章什么的也比不上你们。所以,我就想着,可以试下从商……”
“从商?”胤禩有点诧异地重复了一遍,看到对方重重地点头后,笑了笑:“有想法是好的。不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上三哥?”
胤禟见胤禩没有反对,松了一口气,道:“大哥和太子在朝中斗得这么狠,我找哪一个都不见得能讨得了好。大哥自不必说,不见得对这个有兴趣,而太子……去年他当众将锡安斥责了一顿,我亲自去找他,他不但不给我和郭洛罗家的面子,还训了我几句,后来锡安还被连降三级。我才不去找太子,免得自讨没趣。”
锡安是宜妃的堂弟,曾任吏部侍郎,却不知怎的跟太子起了冲突,没几天就被降级罚俸,若说太子没做过手脚……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信。
“所以你找上了三哥?”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回答,胤禩真想叹气,事实上他也真的叹了一口气。胤禩承认,他一贯冷情凉薄,寻常人所说的血脉亲缘在他看来只比路人好一丁点,不过人的感情都是相处中积攒出来的。长年累月,若说他对胤禟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全部都是利用,这才是假话。就连康熙,无论是对他还是良嫔,精神上或许无法顾及,但是物质上从来没有短缺过,就这一点上来讲,康熙真的可以了。
十指尚分长短不一,更何况是人,哪可能做到面面俱全?凭心而论,这么多的儿子中,太子是康熙最上心的一个不假,但是对于其他儿子,他也没有真的完全不理不睬,冷漠对待。皇子们的衣食住行、课业上的抽查提问、处理政事时的讲解提点,康熙没有一样是落下的,全都有亲自过问。真让胤禩来说,康熙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个儿子。
十年的感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让胤禩眼睁睁地看着胤禟撞个头破血流也不可能。他想了一会,卸下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胤禟,眼神冰冷。
胤禟咽了咽唾沫:“八,八哥!”
修长的中指在房里敲起规律的声音,胤禩垂下眸子:“胤禟,我接下来的话你听了或许会不高兴,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认真地想一想。”
胤禟忐忑地问:“什么话?”
“你说,太子没给你和郭洛罗家的面子。我问你,你有什么价值可以让太子给你面子?”冰冷残酷的话语在空中响起,直刺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我要发文,**都会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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