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与开始

结束与开始

十六岁的承华公主,谢皇后的小女儿,端王的妹妹,在国外上学。

这就是皇室对外公开的关于嘉音的所有资料,未成年的孩子并不需要对家庭承担什么责任,相反,他们被严密的保护起来,保证不受到不希望的打扰。通常情况下,安全都被放在第一位,然后照顾的才是皇室成员的情感需求;于是嘉音没有朋友。

小时候还不觉得,总有几个同龄的玩伴;但如今,她只能与几个室友用英语聊天。甚至连中秋,她也是第一次一个人度过的。哥哥似乎很忙,而且心情也不怎么好;嘉音不敢使劲打扰他,可是真的是寂寞啊……

第无数次从窗边走回来,嘉音终于懊恼地捡起了书本。是诗人华兹华斯的诗集。她选修了英国文学课程,磨蹭到现在也没读完。随手翻开,就是这样一句“我曾在陌生人中间做客,在那遥远的海外;英格兰!那时我才懂得,我对你多么挚爱。”

托着腮深深叹了口气,嘉音终于把书本放下,决定出去走一走。

可是在这种国际都市里,想找到个安静的地方也不容易。不像长安宫,几乎时时处处都安静的只有鸟鸣声。月色倒是很好,下弦月高高挂在天边,像一抹闪亮的微笑。

想了想,嘉音还是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嘉嘉?”接通的时候,沈斯晔听起来有点疲惫。“什么事?”

“不……没什么。”嘉音怔了怔。“哥哥,你最近很忙么?”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下。随即她哥哥苦笑道:“是啊。”他并不肯多透露自己在忙什么,只嘱咐她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生病云云。嘉音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换季时的确容易感冒。她挂了电话才觉得有点冷,吸了吸鼻子,对助理说:“我想去海边。”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嘉音无聊地坐在沙滩上,手指深深埋在沙子里,歪着头看天空。深蓝色的夜空深深浅浅,时有轻絮般的云彩遮月。低沉悦耳的潮水声里夹杂着欢歌笑语,每个人似乎都有伴。一个金发女郎牵着条哈士奇在她面前停下,嘉音羡慕地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走上去,用英语问:“可以让我和它玩一会么?”

“当然。”美貌的女郎一怔,随即友善地笑了,把狗绳递给她。“它叫猫。”

嘉音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猫、猫?”

不待女郎回答,大狗已经兴奋的汪呜一声,前爪着地坐下了。嘉音先是觉得哭笑不得,随即就乐不可支地与“猫”玩在了一起,连又有人走了过来都没注意,直到听到一声含笑的“斯允”。她转过身,正对上了那双柔和而秀丽的眼睛。

“来这里玩?在学校习惯?之前我去参加了社团的活动,怎么没看见你?”何锦书颇为热情,但她的热情并不会让嘉音觉得不舒服。然后又嘱咐了她一些留学注意事项,耐心又温和的态度倒让嘉音颇为心折。锦书微微喘了口气,笑着拍了拍金发女郎的肩。

“啊,这是我的室友玛丽。以及,这是我们房东的狗……猫。”

猫嗷呜叫了一声。嘉音扑哧笑了。玛丽又气又笑的接过狗绳:“你们聊,我带它走一走。”

“沈斯允,这个名字不像女孩的名字啊。”

锦书沉吟着,笑看不安的女孩子一眼:“像是个小男生哦。对了,你哥哥叫什么?”

嘉音呆了呆。“你不认识他?”她哥哥已经成年,照片在网上一搜一堆。得到了何锦书略带茫然的确认,嘉音放松地轻轻吐了口气。恶作剧的心理忽然冒起来,她歪着头,天真无邪地笑了:“我哥哥啊,叫……沈思思。”

何锦书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睫毛,看着被万古海潮冲刷过的沙滩。

“我昨天才把父母送回国,所以来散散心。”

这个周末,连任两任的帝国驻美大使何麓衡任满归国。大使馆为他举办了声势颇大的欢送晚宴。何麓衡驻美十年,于政商文化界交游不浅,尽管锦书当时忙着实验没有参加,但事后和母亲电话联系的时候,也能想象得出那种盛况。他准备辞职一事并不为外人所知,别人多半以为他这一回国就要参加工党组阁,不久或能成为帝国新一任外交大臣,是以言语之间多有趋奉之意。若是知道他马上要去辞职,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了。

锦书发怔的当儿,嘉音瞄了她一眼。锦书微微蹙着眉头,她的皮肤偏白而血气不足,在月色下这个缺点被弥补了。她并非娇艳绝色的丽人,容貌和气质却浑然天成,就算在不笑时嘴角也总是微微弯起,柔和清雅如一抹流水明月光,教人望之便心生亲近之意。

嘉音怔了片刻,悄悄转回眼来。

那天她缺席社团活动,其实是为了参加一位堂姐的婚礼;贵夫人们认为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在宴席上总是旁敲侧击地问起她三哥的私事——诸如有没有心仪对象之类,直问得嘉音烦不胜烦,借口胃疼提前离席了事。从嘉音读中学开始,帮哥哥收到的粉红小纸条情书就足足装了一麻袋。那些情书她多半偷偷看过,无非是表达一心仰慕的少女情怀,还不招人讨厌;现在可好,人家想的都是送上门来结婚了!

为她挡风遮雨的三哥,在她面前多半时间既强大又冷静。但每当他流露出些微的倦意与孤独、不过须臾便恢复温文平和,她看在眼里,都会难过好久。某种层面上,哥哥更像是妹妹的精神旗帜。他能做到的,她便坚信自己也能做到;倘若连沈斯晔都被迫接受政治联姻……

嘉音打了个寒噤。再看身边从容安然的医学院研究生何锦书时,心思就有了些变化。有个之前都不曾想到的念头慢慢萌生,其可能性也被她一厢情愿地放大。

小公主托着腮,望着开始涨潮的海上生明月,无声的许了个愿望。

然而一件突如其来的爆炸性新闻,却无情地打碎了嘉音试图撮合哥哥和何锦书的念头,并将该计划近乎无限后延。那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混乱局面会降临的如此突然。

长达三个月的乱局,吊足了帝国人民八卦胃口的皇储悔婚事件,肇始于沈斯晔在露营地接到的那个电话。而把皇室打得措手不及的名誉危机,则到了几乎半个月之后才灾难性的急转直下。这期间的热闹,足以拍一出混杂了忠诚与背叛、责任与逃避的伦理剧,和大洒狗血赚小女生们眼泪的悲情青春偶像剧,以及大宅门恩怨的豪门相争剧,甚至还是半部商战片。不幸的是这不是电视剧,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身在其中的当事人们,可半点都笑不起来。

——这件事开启了长达半年的乱局,江湖称“照片门”;也正是此事,彻底打乱了帝国皇位继承顺位的微妙平衡,成为未来皇位继承法改革的第一块砖石。

其实事后嘉音想了想,还是有不少蛛丝马迹可寻。比如给母亲打电话时,她的欲言又止;给未来大嫂苏娴预祝新婚,苏娴那声隐隐的叹息;大哥那次不着痕迹的转换话题;沈斯晔没时间给她回复邮件……

但一切事实灾难性的彻底揭开、不可挽回,是十月下旬的那个下午。

嘉音那天有一节艺术类选修课。她曾是中学乐团的小提琴首席,对音乐天生有一份灵气。选课对所有学生开放,课上有几张东方面孔,嘉音不认识他们,也无心去结交;虽然隐约感觉到了来自某个女生的敌意,也只当作不知道。

课后有人打开了壁挂电视。嘉音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无聊的扫了一眼电视,全身的血液瞬间如坠冰窟般凝结。

她的长兄,已经订婚的长兄,即将在明年开春与苏家小姐喜结连理的皇储,臂弯里亲热的挽着一个妙龄女子,喁喁低语情投意合,两个人含情脉脉的对视,但那个女人却不是他的未婚妻。更糟糕的是,照片下方清清楚楚的显示出了拍照时间,就是今年的七月底。

嘉音苍白着脸,死死地盯着电视机。本来有些小嘈杂的教室这时也安静了下来,毕竟八卦消息人人都爱。主持人展示完这张引起轩然□的偷拍照片之后,笑着进行了一番充满暗示意味的评论,甚至还把准太子妃苏娴的照片拿来做了一番比较。

新闻在这时结束了,专栏节目接续其后。这个时代的皇室仍然享有尊荣,但充其量不过是国家的吉祥物,也是娱乐版永不过时的话题;可是拿别人家的不幸说事,有意思么?八卦起来固然开心,八卦完了各自散去,只当是看了一场现实版的闹剧,谁会真正在乎当事人的悲欢?

节目开始讨论嫁入皇室的女性们的不幸经历,而不幸的人远远比幸运的要多。嘉音镇静的扣上了琴盒。她站起身,乌黑的眼被纤长的睫毛遮住,面无表情的走向门口。她至少还不想在节目里听到母亲的过去。

“……活该。”

耳畔飞入一句轻描淡写的笑谑,嘉音步伐为之一滞。说出这句话的,是个一样黑发黑眸的女生。她手里玩着米奇圆珠笔,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看见嘉音冷冷眼神时稍有些底气不足,片刻却又不甘示弱的回视:“看什么?”

嘉音盯着她娇俏的苹果脸,忽然模糊的觉得面熟。无暇去思考,她经过那女生身边时,丢下淡淡一句:“看猴。”

没有回学生公寓,嘉音驱车去了镇上的别墅。这种非常之秋,还是暂避的好。她的助理和保镖们显然也听说了这一爆炸性新闻,一个个面面相觑震惊无语。

嘉音有些疲倦。闭上眼睛带来的只是黑暗,并无此刻她所最为需要的平和安眠。眼前又浮现出长兄与那神秘女子相拥的一幕。虽然只是个拥抱,但谁都能发现他们看彼此目光的缱绻眷恋。平心而论,神秘女友比起正牌准太子妃漂亮不少。苏娴只是清秀,而那一位可称倾国倾城。纵使长在繁花似锦的宫廷,嘉音仍觉得,她是自己生平所见最美之人。

可她是谁?

“她是忻都前任财政署长的女儿。毕业于燕京大学,曾经是大哥的同学。”

电话里,沈斯晔没有对妹妹再隐瞒下去。嘉音听着这堪称标准答案的回答,怔了片刻才慢慢说:“……你早就知道?”

她哥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嘉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胡思乱想。”

嘉音气极反笑:“那是怎样?大哥不可能按计划结婚了,他倒好,苏娴表姐怎么办?万一国会不批准怎么办?你不想想你怎么办啊?”

沈斯晔沉默下去。

苏家历代勋贵,苏娴的曾祖父是二战英雄,父母都曾是高级军官;而祁家小姐却出身殖民地,有一位堂兄是“亚穆纳河之子”的心脏人物、指挥过多次打击政府军的战斗。纵使祁家已声称与“不肖子弟”脱离关系,但游击队似乎游刃有余的财力支持,足以将怀疑的目光吸引到其门楣之上,从中读出某种“非我族类”的不信任。纵使祁家归化帝国前是西南部的王公、又是第一批受封公爵,但这又如何?

从皇储下定决心坦白到现在始料未及的事态,其间只有半个多月。此前在内部的反复斡旋、力求温和的解决,一切努力如今都成了水月镜花。在某门户论坛的这张偷拍照片,可谓是一柄利刃,一下子把皇室推到了极为不利的被动境地。若说原来还有可能获得谅解,如今却是当着全天下狠狠掴了苏家一巴掌,他们再有如何激烈的反应都不为过。

退婚是为不信,忤逆尊长之言是为不孝,娶敌酋之女,是为不义。三宗罪在上,足以把皇储压得永世不可翻身。这张照片抖出来,尽管不知背后主使是谁,却是逼着皇储立即给天下一个交待了。

嘉音死死握着话筒,掐的掌心刺痛,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终于她无力地跌坐回沙发里,抬手掩住了眼睛。牛bb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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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皇妃:仙履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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