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喜迎新子 南书房微露峥嵘
()北风渐息,白雪稍止。远远瞧去,那厚重的红墙黄瓦皆被这白雪遮掩,严严实实,丝毫出不了一口气,露不得一点面儿。天地连成白茫茫地一片,日头照下,恍若映着水镜儿,明晃晃刺得人眼晕。
宽大的城墙内静悄悄地,半点不闻人声。
南书房外一串儿身着亮甲、腰佩宝剑的侍卫矗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一色的衣装,整齐划一地威武站姿。若不是他们鼻腔能呼出气,依旧起伏着的胸膛,一定能将他们当作巧夺天工的雕像。
当然,这片天地除了他们还有着别人,透过侍卫们守护的那扇红漆油彩雕花大木门,里头当班的内侍们正默默地干着他们的活计儿。
书房右侧的茶水间内,有两个清秀的小太监。一个轻轻地向茶壶里注水,小心的守着炉火,这季候,溅出一点子火星沫儿,都不是闹着玩儿的。另一个手脚麻利的从果盒内取出新做的精美糕品,细细地放进一旁的彩绣镶金瓷果盘里。
南书房门内站着两个守门的小太监。进了大门,两侧还分立着六名执事太监,御案旁掌宫內相戴权侍立一旁,衣着光鲜,不同旁人。
书房御案前两丈处,围着御案,摆放着一排圆敦儿。每只圆敦儿上都只坐着半边屁股,面对那张御座,没有人胆敢把整个身子立在圆敦儿上。
御座之上,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立腰端坐,指尖在御案上放着的紫金匣上有一下每一下的点着。
“这里面盛着的乃是御史们上奏的关于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弹劾。指其勾结地方,侵吞税银,纵容族中子弟,欺凌弱小等各项罪名。对于此事,众卿有何见解。”
话音刚落,只见位于左边圆敦儿上的户部尚书崔伯承立即起身答道:“以臣愚见,金陵省今次所纳地方总税并未减少迟误。不仅没有减少,甚至还多出了一成。至于说金陵省体仁院总裁是否有勾结地方一事,还需再议。”
崔伯承坐下不久,原本抚须沉吟的大学士张之行缓缓开口到:“陛下,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一职关系着金陵省一地的财政民生。而金陵富庶,自古以来,占至国之税政十有二三,不可谓不重,因此掌管金陵财政之人,必为皇室可信之人。御史所列甄应嘉之罪是否属实,还需小心查证,才可定论。”说完,抬眼看向御座。
听其所言,御案下那只手微微握紧。皇帝心中清楚,此时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今日已暂无论断,不可强求。思及此,只觉索然无味。
虽如此做想,面上却无半点反映,依旧平静无波的开口道:“嗯……即是如此,此事就交由左都御史吴仕则查办。责尔细心探查,不得有误。”
“是,陛下。”位于右侧的吴仕则躬身应下。
“今日所议之事暂止于此,义仁亲王李清禄、吏部尚书陈近东及左都御史吴仕则留下,余者皆散了!”
打诸人跪安。皇帝略一扬手,左右执事太监领着众大臣步出南书房。
只听得南书房大门合上,义仁亲王就迫不急待的开口嚷道:“皇兄,这群老狐狸欺人太甚,仗着父皇的势儿,指黑为白,今日之事……”
还未等其说完,皇帝便抬手止住。
“不必说了,朕已料到今日是不能成事的。这事儿不过是朕的探路之石罢了,那甄应嘉就是朕问路的石子。看来父皇还是放不下老大,也难怪,父皇真正看重之人从来就只有老大一个。当年为了老大的太子之位能做的安稳,甚至将年幼的老六过继给了宗室亲王!这甄家是父皇心腹,老大在世之时,亦是老大那一派的人。如今保全甄氏,故然是顾念老臣,可也是要辖制着朕。父皇终究是最宠老大的,连老大的儿子都要给他留下一份能够制着朕的力量。刚才的事,只怕不久便会传入父皇耳内。若执意于此,必有一番纷争,不过是便宜了那帮怀抱妄想地小人。父皇在位多年,能吏辈出。反观朕初登大宝,诸事未稳,怎可在此时与父皇针芒相对!来日方长,朕即可十年如一日的蛰伏人下,终问鼎天下,总有一日,朕也可真正掌控天下!如今要务,一为稳住父皇,二为安定宗室。那些个世家大族不过是这征战所用的棋子,不急于一时。”
那义仁亲王亦是心思通透之人,听得这番话,心内已然百转,接口说到:“还是皇兄深谋远虑。但只可惜了,花费这么大力气,牺牲了那么些人材才收集来的证据,到头来,却皆无用武之地。”
皇帝摇头,意味深长地说:“这可未必,东西都留着!总有一日能派上用场,此时不必为此介怀。”
义仁亲王听到皇帝如此说,也只得作罢了。
皇帝也不欲与其多言,调转头对左都御史吴仕则问到:“近日都中世家可有甚新闻?”
吴仕则忙答道:“这倒未曾打探得什么新鲜消息。世家豪族有何异动,皆会记录在案。近日,都中世家安稳,并未闻得异况。有也只是一些鸡毛小事:理国公柳家姬妾争风,逼得家主外宿书房;西宁郡王妃认缮国公石家幺女为义女;南安郡王之孙成年,郡王府内大宴世家通告;荣国公贾门次子侍妾今日产子……”
听及此,吏部尚书陈近东惊叫到:“什么?贾门次子?就是那个诞下衔玉之子的贾政!”
义仁亲王轻瞥了陈近东一眼到:“你激动些什么?难不成他家天天都产玉。若是如此,世人还稀罕金山玉矿何用!天天搁他家守着,等着拾玉不就成了!”
一句话说的在场的都笑了。一时间,室内的严肃气氛消失殆尽。
“陛下瞧瞧,亲王殿下但凡抓住臣一点儿把柄,都是轻易不肯饶人的。臣不过就这衔玉而诞的奇事发发感慨,可引出殿下这一筐子话来。”说完,摇头苦笑不已。
皇帝随即敛了笑容,肃然道:“且不论什么衔玉不衔玉的,若真是个有神通的又怎会投到贾家那种有表无里的人家。世家大族,孩子生得再多,也不过是多一个无知纨绔罢了!若是他们肯安生到还罢了,如若不然,待朕肃清世家之时,也不过是多一只待宰的肥羊而已。”说完,自己轻笑起来,看上去十分愉悦。
而同一时候的荣国府荣禧堂偏院,传来阵阵尖利的嘶喊声,听得院外不相干的丫鬟们都觉得腹内一阵疼痛。
房内的赵姨娘因孕不必早起到上房请安,便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今日早起,还未用过早饭,就觉得腹内突现下坠之感。知是要生了,慌忙叫起人来。
丫鬟们要去请示上头。二房太太王夫人恰好去老太太上房处请安了,故只请到二老爷贾政。贾政也不及通知王夫人,自己让管家按备好的定例自行安排下了。一时送产房的,请稳婆的,备炭火的,周围侍立的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闹得鸡飞狗跳。
贾政在偏院内站了几回,每回觉得该生了,却总不见出来。如此三四回过,更觉得院内地冻天冷,寒气逼人,只得回书房内等候。书房里地热充足,贾政在房内听得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只觉得每一声都刺在股上,扎得他坐卧不安。两个时辰过去了,贾政在房内听得嘶喊声越见低哑暗沉,他也越觉乏闷,遂一鼓作气,做回椅内。屋内点着檀香,熏得人心生困倦。贾政坐于红木扶手椅上,靠这软乎乎的褡裢,前额微点,渐渐地,朦胧合眼。
突闻一阵高亢的叫喊,贾政只觉得一声雷鼓在耳边轰然炸响,猝地清醒过来。随即闻得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自院中传来。他慌忙的捡起大毛狐狸裘,急急披上,朝偏院里跑去。
刚入院中,还未站定身子。产房的房门霍然开启,收生婆婆满目含笑的跨过门槛,手中抱着大绒毛毯包裹的孩子,口内高声喊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年节刚过,姨奶奶就喜得贵子,这可不是老天爷给老爷补送地一份大年礼么!”
贾政新丧一子,耳里听着这稳婆的话,心内着实欢喜。不等稳婆前来,抢先几步走向那婆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孩子。
抱稳之后,悄悄揭开毛毯的一条缝儿,向内看去,只见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孩儿安睡在内。似乎感觉到他爹在瞧他,乖巧地张开眼睑,眯着眼缝儿也瞧着他爹。
贾政抱着这个皱巴巴的小皮猴儿,觉得虽然看起来有点小,却莫明的让他心里涌出一阵满足,又酸又胀,挤得人心痒痒的。
一旁的稳婆见贾政这等神色,眼骨碌儿一转,忙开口到:“老爷,瞧瞧小少爷多可爱啊!这眉眼,这鼻子,真真是和老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将来一定有个好相貌!像老爷一般,是个官身富贵命!”
贾政听着,一双眼儿笑眯眯地,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承你吉言!来人啊,看赏!”
转眼间,稳婆脸上的喜色更甚,一张脸如同一朵炸开的菊花,那欢喜模样,好似自个儿媳妇生了个宝贝大孙子!
贾政一面搂着孩子,一面问一旁的稳婆:“姨奶奶怎么样了?这孩子费了她娘那么大力气才生出来,比他三姐姐当年出生还费功夫!”
稳婆笑答到:“老爷放心,母子平安!这生小子,不比生闺女,小子淘,气力又大,打娘胎里就能可劲儿折腾!姨奶奶如今生了个大胖小子,是再好没有的了!只刚生产完,耗了体力,正休养呢!本想自己先看看小少爷的,又惦记着老爷还没瞧过,产房里不干净,不敢请老爷进去,就先让抱出来给老爷瞧瞧!”
听得如此说,贾政轻轻拢好裹着孩子的大毛毯,将孩子交给稳婆,说到:“即这么着,便把孩子抱回去给姨奶奶细看看!你告诉她,让她好好歇着。有什么缺的,尽管打发人到上房找太太要去!”
又转过身对站一旁服侍的小丫鬟们说:“到上房去告诉一声老太太、太太们,姨奶奶生了,是个哥儿,叫她们也高兴高兴。”
稳婆、丫鬟们听了他的吩咐都各自去了。
贾政看着产房的门关上,带着小厮们也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