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闲气夫人发怒 暗计较主仆谋算
()晚间时候,王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们独自回了东院。本来宝玉见了她要走是吵闹着要跟了来见妹妹的。王夫人被他吵得没法儿,只得好生哄到:“我的儿,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你要见你那妹妹,总得等到明日。凭的怎样儿,这黑灯瞎火的,娘总不好带了你同去,惹得老太太担心。再者说,夜里你不在这儿,剩你姐姐孤单一个,又怎么说呢?”
宝玉听了,心内想到,妹妹明天也能瞧见。这黑天拔地的,自己去了,老太太与大姐姐必是要跟着操心的!左思右想,没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忽又想到,天明了去太太那儿,还能找二姐姐、三妹妹一块儿玩,也是件美事。想通了,也便放了他母亲去了。见他母亲出了房门,他也便回屋去找他的大姐姐不提。
王夫人进房前,吩咐身后的一个小丫鬟金钏儿到二门着人去叫周瑞家的来。屋里伺候的大丫鬟们见她回来了忙迎上前来。王夫人随口闻到:“老爷呢?”
一旁的大丫鬟冬雪忙回到:“今儿个自午后皆未见到老爷。听说是到外书房去了,给新生的哥儿取名字呢!”
未待她说完,另一个大丫鬟夏雨忙断了她的话头:“什么新哥儿,旧哥儿,我们哥儿正和大小姐一道跟着老太太呢!又哪跑出个哥儿来。老爷今日事忙,走时吩咐了晚上歇在外书房,不回内院了!”
王夫人听她们越说越不像样,一声断喝:“放肆!我平时纵着你们,把你们一个个都能的不知天高地厚。好赖那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这起子贱蹄子就敢在背后倒三不着俩的议论!明儿个还不知怎么说我呢!主子的事儿由不得你们做主。冬雪、夏雨两个大丫鬟每人扣三个月的月钱!这屋里,再有犯者,直接撵了出去,看我饶了哪一个!”
小丫鬟们跪了一排,纷纷磕头,不敢言语。余下秋霜、春露两个大丫头在王夫人盛怒之中也不敢开口为他俩求情。冬雪、夏雨两个忙跪下赌咒发誓,再不敢了!
一时王夫人心平气顺了,方才叫起。丫鬟们端茶的端茶,捧水的捧水,方才忙乱起来。屋里无人敢发出声响儿,都只埋头干活。
王夫人更衣舆手毕,刚在炕上坐稳,接了小丫鬟递上来的茶钟儿,周瑞家的就到了。
她一进上房的门,便发现丫鬟们的神色不对。刚想叫王夫人身边的夏雨问问何事?谁知夏雨打她身边过,还不及她问一句,眼框儿一红,摆摆手竟自去了。
这里周瑞家的正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里头王夫人知她到了,使人请她进去。她也不敢耽搁,便先进去了。
房内,只王夫人一人,身着家常衣裳,靠在青锻靠背引枕上。手上捧着茶盅儿,也不喝茶,只轻轻地拨弄茶盖子出神。
周瑞家的不敢怠慢,忙赶上前来请安。
王夫人醒过神来,让她在边上的矮凳做了,不待她开口,便问到:“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大夫不是说有办法让她推迟两月生的吗?这还没到日子怎就生了。”
说到这事儿,周瑞家的也觉得纳闷。这赵氏二度怀上,满府里的眼睛都盯着二房,太太这儿更是错不得一点儿。虽说老太太看中宝玉,未必会瞧得上赵姨娘生的贱崽子。但那婆娘是个无事还要搅出事的泼货儿,若让她得个儿子,可不定怎么折腾呢!这大夫已断明赵氏这胎必是儿子,即这么着,怎可让她安稳的把孩子生下来与太太做对!这明得不能来,只能来暗的!若使计让这孩子流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让老爷知道了,本就与太太不亲近的老爷,心里更会有个疙瘩,那就更由着赵氏这个妖精撺掇了!想起太太当年生宝玉之时,也是十分艰难。太医曾经说过,宝哥儿若是再大一分儿,不仅孩子,连大人都凶险!至如此才定下这条计策,从闻知赵氏有孕,太太便免了她每日的规矩,顿顿补身子的好东西往下送,让她把孩子补好了,太太还能博个贤名儿。将来要是老天开眼,她们母子难产,说不定还能把赵氏这个妖精一块儿带了去呢?赵氏若去了,带走一个哥儿,这是其一;没有她在那三天两头的闹,三姐儿从此完全向着太太,太太又多一臂膀,这是其二;再有,这赵氏本就是老太太赏与老爷的,说是看她颜色好,又是家生子,给老爷解闷,也能帮着太太拴住老爷的心。现如今,老爷倒是没外心了,心都在她那儿了!失了赵氏,老太太失一个辖制太太的棋子,太太也能安下心来谋划別事,此其三。还有,赵氏去了,剩下周氏那个软头软面的,老爷也没有借口往别处去,每日安心在太太这儿,天长日久,看清太太的好,断没有与太太不亲近的道理。
思及此,越发觉得怪异了。明明是布置好的,这孩子怎会刚好足月就落地的?这事儿可得好好思量,别让太太把我也疑进去了!心内如此想,便回到:“这事儿,奴婢也觉得奇怪。这免了规矩让赵姨奶奶在房内休养,她也确是一步未踏出房门。送下去的补品,也是我亲自去找大夫要的补方,打发太太的丫鬟们送的补品,一丝都错不了的!昨个儿晚上还吃的,谁知今天早上竟能生了!不过听说也不是那么稳稳当当生下的,折腾了足足三个时辰,中间几次昏死过去了!”
王夫人听了,放下茶盅,并不做声,半响才说到:“看来咱们还是棋差一招!”说的悄悄比起一根手指头指了指上房的方向。
周瑞家的看王夫人神情并未有多沮丧,忙接口到:“太太,就算让她生出孩子也不怎么样!宝哥儿才是这府里的正经哥儿,再往下还有大奶奶肚子里的那个呢!我看大奶奶自从怀上,脸面就没先前那么鲜亮儿,身子也不像怀了姐儿的那样胖。这故然有珠大爷走了的缘故,怕还是怀着哥儿才会这样!常言道‘酸而辣女’,太太是没瞧见,大奶奶前几月嗜酸的劲儿。绿油油的金盏桔,旁人一个都受不住的,大奶奶竟吃了满满一盘。再有,太医那也说了,这回的一定会是个哥儿,还有什么放心不了的!”
王夫人听她说完,并没多大反映,淡淡地应到:“那不一样,再瞧罢!”即使是个男孩儿,那也隔着一个娘呢!
周瑞家地见王夫人兴致不高,也不敢多言。
“还有一事,今儿个你们是这么办事的?早不请,晚不请,等我去了老太太那儿,便上敢着请了!我又脱不开身的。既有事儿,也可按预备好的办了。怎会请到老爷头上?我记得老爷今早去了南安郡王府赴宴来着。”
周瑞家的早料定了王夫人有此一问,在王夫人找她来之前便已打听清楚了,忙回到:“老爷今早确是要到南安郡王府去的,但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太太也是知道的,老爷是惯不耐应酬这些。赶巧的,太太去了上房。奴婢又去了太太娘家王府,替太太向老夫人请安去了,也不在这儿!那些没见过市面的老婆媳妇,一见到赵姨奶奶要生了,都慌了手脚!这才去外书房请的老爷,并不是一开始就请了来的。”
“这倒也罢了!我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们也该好好练练,不然下回再有事儿,连个魂魄齐全的都没有了!一些丫鬟们大了,也是要放出去的,别耽误了她们的年纪!再从那小丫头里挑几个合用的,提上来慢慢的教也就好了!”
周瑞家的嘴里应了,心下却思量开来。刚才那些姑娘们怕是做了什么,亦或说了什么,把太太给惹恼了。不管平时这么个样儿,今日赵姨娘生下孩子这么大的事正撞在太太头上,大伙儿合该小心着点儿!这样想着,行动便更加谨慎了。
又听王夫人问到:“今日到老夫人那儿去,老夫人可曾说得什么?见到凤丫头不曾?”
周瑞家的忙敛神回到:“今儿个倒是没见着凤小姐,进去时舅太太说在学规矩呢!老夫人也并没什么说的,只说年龄大了,不耐烦走亲戚。让太太得闲了,带着哥儿姐儿多回娘家走走,也算尽到孝心了!琏大爷和凤姐儿的婚事定在八月儿,日子过得快,一转眼就要到的,舅太太让太太捡个日子过去商议商议。”
王夫人听了,用手揉着太阳,说到:“嗯……过几日罢,再下去也不得空了!一大家子的事儿等着料理呢!过些日子,珠儿媳妇那儿怕是要生了,这可马虎不得!赵氏那虽说是个庶出,到底是府里的主子,百日还是要办的。大姐儿那,老太太是预备着要送进宫去的,规矩什么的正学着,一切也需打点!再有,家族内外,每日也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要去办,没个间断。我不是老太太生的,毕竟是媳妇儿,这偌大的家业虽说交与了我,却也是防着我的!可笑那邢氏还以为是我故意霸着她的位置不放,心内没个成算,她自个能不能端起来还是两说呢!自从生了宝玉后,我就觉得身子时常疲软,精力也渐不济了!珠儿去后,我的魂儿都被带走了一半。现今也无力去跟老太太争辩,就盼着凤丫头能早些进门。好歹是我的亲侄女,性子虽跳脱了些,到底能帮上忙!我也可早日抽身退步,养养精神。今日那赵氏能平安生下孩子,怕是上面在警告我,嫌我手伸得太长了呢!”
周瑞家的见王夫人确实面露乏色,便道:“太太还需好好保养身子!珠大爷不在了,还有二爷并大小姐呢!虽没养在太太跟前,但母子天性谁能割舍。想那赵姨奶奶那副样子,三姐儿也没能怎么着她。将来宝哥儿大了,这府里的一切还不都是宝哥儿的。太太若不放心赵姨娘,把那一个也抱过来好了!她一个姨娘,也实不配亲自教养个哥儿。”
“那里能这样呢!珠儿走后我才晓得,孩子就是做母亲的心头肉啊!若是被夺走,不管拿什么大罗金丹,都是补不回来的!不过是一个孩子,像今儿个赖大家的嬷嬷说的,我嫡子嫡女俱全的,实没什么可忧心的。再者说,当初我抱走探春,那赵氏也不晓得在老爷跟前吹了多少耳旁风,老爷若不是怜惜我的孩子都在老太太那儿尽孝,不能日夜相见,也不会同意把她的孩子抱来我养。如今有了探春,再想把那个也抱过来,是不能够了。况且,我也没那精力替别人养儿子!”
周瑞家的听了,也没甚好主意。又和王夫人商议了一回元宵节的事便家去了。
这里,王夫人又坐了一会儿,差人去赵姨娘处看了,吩咐了她几句话,也不等人来回,自行收拾着先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