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幼弟庶女尴尬 论嫡孙母子心思
()洗三礼过去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贾环一直在屋里,确切的说是一直窝在他的小床上。
期间,他姐姐来看过他几趟。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爹连同他哥哥宝玉竟一次都没来过。
环儿对他爹和哥哥挺有好感,也觉得自己给他们的感官也不坏。在他见过的人里面是最让他惦记的了!
宝玉不用说了,自从知道自己被骗了,妹妹没有了,心情一直不好。每天又有他姐姐元春守着他识字念书,哪有功夫理睬他!
贾政近一月来衙门事物繁多,这几日倒是闲下来了,想到过几天便是孩子的满月,也就不急着过来。
说到他姐姐探春,环儿就觉得一阵无力。她姐姐每次来瞧他都像做贼一样。除了第一次到姨娘屋里探望姨娘时顺便看了看他(其实他觉得姨娘才更像是那个顺便的)。其他时候,都是等到贾环回到自己小屋由奶姆带着,再有姨娘歇中觉,她才过来一趟。
他的小屋与赵姨娘只一墙之隔,每回周姨娘来陪他姨娘时,他都能听到动静。
探春一来,隔壁都是静悄悄地。等她带人进了他的屋子,也不干什么,就坐在那儿看着他,偶尔和他说上一两句话。
环儿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醒着,若是赶上环儿正好睡了,她不管也不闹醒他,就这样静静得守着他,摸摸他的脸亦或亲亲他的小肉手。
环儿很喜欢他姐姐,这个家里也常有人来看他,但大部分是某某人的丫鬟,他很少见到本人。比起看一眼谁谁谁的丫鬟,他更愿意和姐姐在一起度过一个静悄悄的下午。就算什么也不说,也能让他觉得无比快乐!
冬日的午后,屋外寒气依旧不散,与屋里烧着的热炕形成鲜明对比,也让人更易入睡。他半睁半闭着小眼睛,透过微缝看着那个握着他小爪子的姐姐。明明也是个不大的孩子,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姐姐只是看着他,就让他觉得浑身暖洋洋地,温暖地似乎泡在热水里!
环儿一直记的那个午后,他瞧着他的小姐姐,渐渐地支持不住又要睡了。
突然,隔壁传来姨娘的说话声:“三丫头来啦!快到我屋里坐坐!”
又听到她说:“小雀儿,你去隔壁把三小姐请了来!到底是我亲生的,心里念着我呢!这大冷天的跑来,可别冻坏了她!吉祥儿,去倒碗滚烫的热茶来,加点子姜沫儿,给小姐去去寒气!”
探春倏地站了起来,猛地抽出环儿攥住的手,对隔壁喊道:“姨娘不必忙了,我就要回去的!一会儿还得去大嫂子那儿!”说着,也不等人应,带着丫鬟婆子们风刮一般地便去了!
环儿忽然被惊醒,等她走了才反应过来,听到姨娘在隔壁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急惶惶地!多坐一会子再去又有谁敢吃了你不成……”后面的话渐渐低了,他也没听真切。
环儿当时犯了困,不久又睡过去了,也就没多计较。后来几天的午后,他特地醒着等他姐姐过来,可却再也没见过他姐姐来过!
贾政这几日在家里也不是真闲着没事干了!他正琢磨着要给孩子好好的办一个满月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自古庶不压嫡,有宝玉这个嫡子在,按理说他是不该对环儿这个庶子太好的,以免将来孩子长大了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这心里面却不由自主的多偏向环儿一点儿。宝玉当年抓周时拿了盒胭脂,气得他恨不能把他再塞回他娘肚子里重新来过!
头一回看到环儿,就觉得这孩子跟他亲近。心里头模模糊糊有个说不出的想法,总觉的该对这孩子好一点儿,最好能自个儿手把手的教导他。
贾政坐在书房内列出环儿满月那天该请的世交人家。正盘算着,突然有小厮进来回大奶奶要生了。无法,只得搁下笔,看着纸上的名字叹了口气,整了整衣冠,披上大红猩猩毡往贾母处去了。
贾母所住的正房此刻静悄悄地,邢王二位夫人一听到李纨生产便回了贾母过去照应了!元春见太太们都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儿也派不上用场,便和贾母说,带着弟妹们到里头去了!
贾政来时,贾母正倚在炕上,闭眼沉吟,屋内众人见此也不敢出声。鸳鸯亲自把贾政引到前头来。
贾政给贾母请了安,贾母才缓缓睁开眼让他坐下,说到:“你媳妇连同老大家的已经过去了。可怜珠儿走得早,只留下这一个孩子,如今眼看着就要生了,只盼着他们母子平安,好给珠儿留下一条血脉!他在地下也能安心。这寒天拔地地,生个孩子不容易!你不去那孩子那儿看看,到我这儿来作做什么!”
贾政在他母亲说话时便站了起来,垂首肃立听了。他母亲见他这样,便又让他坐了回去。
贾政原本也想先到珠儿媳妇院子里瞧瞧的,又想到王夫人必已过去了,儿媳妇生孩子,他着老公爹全程陪护也没多大作用!况且贾母处此时定无别人,就想着先过来请贾母给两孩子的洗三礼和满月礼拿个主意,遂开口道:“儿子也想先过去来着,只这将出生的孩子洗三礼怕是和他叔叔的满月礼重了!故先来向母亲讨个章程!”
贾母闻言,缓缓坐直身子,带着几分悲切的双眼徒然睁大,转向他的小儿子,下死眼剜了他一眼。
贾政被看得浑身发冷,又不好动的,心下已明白他母亲的想法,面上还得装着惶恐,实是难熬!
贾母也不看他,转过头来看着前方,嘴里说道:“我知道你心疼儿子!但这也不可太过了,常言道‘过犹不及’,珠儿才死了多久啊!难道珠儿媳妇肚子里的那个不是你嫡亲的孙子?别忘了,咱们家还有宝玉在前头呢!宝玉为了咱们贾家也是吃了大苦头的。宝玉当年出生时你在衙门里,那孩子未出生你便守在院子里!到底你才是他们的爹,老婆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宝玉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不说好好的教导与他,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地,如今为着这个孩子,也不许你偏颇了!”
这番话说得诛心,贾政大冬天的被吓得一身冷汗。连忙站起,向他母亲作揖,道:“是儿子糊涂了!还是母亲说得在理,儿子若偏心可不是把孔圣人都丢了吗?如今珠儿不在了,宝玉便是儿子的长子了,儿子心里自是偏向他的!只是这次,环儿的满月礼和珠儿留下那孩子的洗三礼可能只差一天,到时候请客也不好请两趟的。环儿虽是庶出,到底也是贾家子孙,也不能藏着掖着的,总得在满月礼让大家见上一见。珠儿那孩子的洗三礼也重要,儿子心里没个主意,才先来找母亲商量来了!”
贾母听了,胳膊靠回炕袱上,身子也渐渐支了过去,答道:“即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想的!你先到珠儿媳妇院子里去,免得孩子多想!到底珠儿媳妇那个才是我贾家嫡孙,环儿什么时候都能见。若真重了,先紧着给珠儿那个办洗三礼。至于环儿那孩子,等到了百日抓周时在好好办也就是了!”
贾政听贾母如此说,只得答应下来,行了个礼下去了不提。
这天旁晚,周姨娘过来陪姨娘说话,彼时环儿正被赵姨娘抱在怀里逗弄。周姨娘见了环儿也不及说话,只拿双眼直勾勾地瞅着环儿。
赵姨娘见了,忽的笑了,拿手一推她,口内说到:“还魂啦!瞧姐姐这个样子,喜欢就接过去抱抱!”
周姨娘小心地从赵姨娘怀里接过环儿,顿时眼眶都红了!
环儿看着眼前的女人,并不美丽的容貌,没有自己母亲那种看起来就很伤人的美貌,只是五官端正,面旁清秀。往常也不大爱说话,这张脸平时就透着老实木讷。如今眼眶红红的,倒让人觉着亲近。
周姨娘他是知道的,据说是他爹的第一个侍妾,原本也怀过一个孩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流了,是个女孩儿!大家也不怎么在意。周姨娘流了孩子后又被太医诊断出不能再有孕了,这原本就木讷的人经此大难也就显得更像个木头了!
现在她不受宠,又没个孩子傍身,对他娘没有半点威胁!听说几年前,她们俩的关系也并不亲近,后来他姐姐探春被王夫人抱走了,周姨娘常来探望开解她,两人才亲近起来的。
周姨娘俯下身子,亲了亲环儿的小脸蛋,抬起头对赵姨娘道:“如今你得了这个孩子,又能亲自养在身边,也算是出了头了,往后也有个奔头!哪像我……”说着说着,眼眶儿更红了。
赵姨娘听着,拍了拍她的手说到:“咱们两姐妹还分什么你我的!我刚进这院子时不懂事,若不是姐姐照应我!哪有今日啊!姐姐放心,我的孩子便是姐姐的孩子,将来这孩子有了出息,能够挣出命来,我让他也叫您一声娘!”
周姨娘只看着环儿,也不说话,眼神说不出的温柔。
好一会儿,赵姨娘以为她不想提这个了,她才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大奶奶生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今天跟着太太去上房请安,太太让我先回来了,我们这等人是看不到那孩子的,不过想来也是好的!”
赵姨娘也不言语,把锦被往上拉了拉,把自个遮得严实了,才笑道:“本以为要在过个一月半月的才生呢!没曾想今儿个就出来了!那不是正好和我们环儿差一个月么!亏得两人是叔侄儿,生得近,将来也好凑一块玩的!”
周姨娘见她这样,将下面的话都咽了下去,也没说他们叔侄俩的满月礼、洗三礼只差一天,环儿的满月礼可能要往前挪一挪了!
摸了摸环儿的小脑袋,又狠狠地亲了一口,周姨娘满脸不舍的把孩子放下,站起来对赵姨娘道:“天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歇着!今儿个太太还问你怎么样了!我说你身子还不稳当。再过几日,等你出了月子总是要去立规矩的!趁这会子功夫好好歇歇!”
不一会儿,周姨娘关上门出去了。
她走后,姨娘把锦被上的环儿抱起安放在被子下,正要盖上被子的手不自觉的死死抠住锦被。近一个月没修理的指甲见长了,这样死死抠着锦被好像要把锦被抠出个洞来,那张美丽的脸都扭曲了!
过了很久,环儿见她缓缓的放开了被子,对着被子里小小的他甜甜一笑,压低声音到:“立规矩!立规矩!你娘我生来不是为了给那个只有家世能看的女人立规矩的!那位大奶奶可真会挑时候啊!再过四天便是环儿你的满月礼!她一个克死丈夫的小寡妇和你挣个什么!啊!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婆婆媳妇都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龌龊呢!周姐姐的孩子怎么没的?珠哥儿的彩凤怎么死得,也不怕遭报应!我看那小寡妇巴不得没了相公,也就没人和她争了!这俩个毒妇……”
这一个月以来,环儿都不晓得听了多少次他姨娘数落别人,听得他耳朵都长出老茧来了。幸亏他和普通孩子不一样,要不然这样每天搁三顿恶毒思想的教育,就是想心灵不扭曲都不能够了!
他就搞不明白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坏人毒妇啊!他出生到现在,见到太太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哪一次见到,太太不是对他和他娘嘘寒问暖,关心备至的。他娘怎么就这么喜欢揪着太太不放呢?说起来,他娘这张嘴啊,真真是气死人。只要是他爹不在的时候,十句话里总有八句不是好话,而且是荤素不忌的,什么都人都敢骂,什么事都敢说。在她身上,环儿看到了百无禁忌的最高境界!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位大嫂子他是没见过,不敢说,但太太作为他的嫡母,他还是得说句公道话的。先不管其他,这太太看起来就是慈眉善目的,长得倒不怎么抢眼,但端庄贤淑的样子,一看就有容人之量,瞧着就让人舒服。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没有姨娘那种咄咄逼人之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娘真得学学人家太太,至少能不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就成了!
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面前毫无顾忌地抱怨,孩子是最会学舌的小鹦鹉,将来我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注意,说了出去,娘你还要不要做人了!
这些他也只能在心里感慨,甚至想表现出不耐都没那能力,只好由着她说下去,只当是催眠,很快就能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