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只看值得的
夜深,月光之下。
薛沄站在自己的院落之中,仰头看着上的月亮,静静地不不动发着呆。
“不睡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静寂一片的夜色之中格外清晰。
薛沄甚至都不需要回头去看,就能知道来人是谁。
“……有些睡不着,心中纷乱也不合适打坐修炼,就出来呆会儿。”
萧珞慢慢走到薛沄身边,跟她并排站着仰头也看向夜空中群星映衬之下的月亮。
“想什么?”
薛沄眨了眨眼,长出了一口气:“想……容瑾,和顾汐,两位……前辈的事。”
听了薛沄的话,萧珞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在不算明亮的月光照耀之下显得十分平和。
萧珞心中一叹,转回头重新看向上的月亮:“还在想吴道友的故事?”
“嗯……”薛沄轻轻应了一声:“还有像是今提到的,沙海城跟魔殿关系的事……知道的越多,我就总也忍不住去多想。”
萧珞微微皱了一下眉,却没有什么。
自然,此时的薛沄也并不是需要萧珞回应的,她更多的是有一种倾诉的欲望,将这些日子以来纠结在她心头的种种想法倾诉出来。
而如今,此时,她最能倾诉的对象,就是萧珞了。
“我想我有些理解当初爹爹在手札上的那句话了……果真……惨烈肮脏得很。不管是曾经抹去了他们两个整整三百年蛰伏隐忍,一举成事覆灭云宗功绩的所谓同盟势力,还是后来……后来踩着容瑾和顾汐两饶血和泪,爬上九州顶级势力的四大家族……我试图尽可能用心去体会那种感觉,将自己当成那时候的人去面对和看待那时候的事……想得越多,越是觉得……那两饶不易和……伟大吧。”
萧珞眉心微微一动:“伟大?”
“是啊……我觉得如果换做是我,在经历了覆灭云宗却未能得到该有的待遇,反而因为旁人想要吞功而被追杀迫害这件事之后……心里必定难掩怨尤,愤懑不已,大约就算不去报仇讨公道,也多半会就此隐居再不问世事。但他们两个养伤出来,又在巧州东北,建立了沙海城。当年初建时候沙海城的样子我们不知道,但是如今的沙海城……我们两个亲眼见过聊。那时候……我就分外感慨,对建立了沙海城定下沙海城规矩的人敬佩不已。”
萧珞叹了一口气:“的确是……极好的心性。”
薛沄的目光像是透过时间的距离隐隐地落在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上,眼中全是感慨和敬佩:“吴道友……那时候已修成大乘期修士的容瑾和顾汐两位城主前辈,在自觉可能将要飞升的闭关之前,想的都还只是继续庇护沙海城,为城中后人留下更多的东西,而不是……在那之前,了结曾经的恩怨,去找那些迫害追杀过他们的人复仇。我仔细地想了很久……若是换了我,多半是做不到的。”
“……也是为了沙海城。”萧珞仰着头轻声道:“当年沙海城毕竟还没有很成气候,他们两个若是寻人报仇了,一时的确痛快淋漓,但若要寻曾经那些数量绝对不少的人复仇讨公道,他们两个一直隐藏着的沙海城城主的身份很有可能不能继续瞒下去。而在他们飞升离开之后,失去了庇护的沙海城多半会成为靶子,除非……他们斩草除根,将所有涉及当年云宗一事的人,连同背后的家族门派,甚至姻亲好友,有可能会为他们出头的都除掉。”
但那两个人,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不愿意牵连无辜,所以不可能斩草除根。既如此,只要他们站出来报复当年云宗覆灭事件中的仇人,沙海城就不能继续低调稳妥下去。
容瑾和顾汐,的确有极好的心性,为了更多的饶平安顺遂,愿意放下自己的不甘和苦痛。
“所以……”薛沄皱起眉头沉声叹道:“所以在今日听了吴道友,魔殿和沙海城的关系之后,我又有些……”
“……为他们不平?”
“……算是吧。”薛沄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要呼出心口的郁气:“他们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想要保全的沙海城和沙海城里的人,后来却有不少……在他们离去之后,那样……将沙海城舍弃。如果他们还能知道……尤其是……后来不知所踪的顾汐顾前辈,如果能知道……会不会觉得心寒,觉得不值呢?”
比起薛沄,萧珞倒是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太多的感慨不平:“不论如何,沙海城到底留下了人,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城主,长老,还有像是吴庆岩吴道友这样的人,一直感念着容瑾和顾汐当年所做的所有,心中一直不曾忘记为这两人查清真相,为这两人讨回公道。即便过去了整整七千年,沙海城中都换了是十几代人了,也没有被忘记,没有被放下。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么想来,他们两人也会欣慰的。”
薛沄转头看向萧珞,只见萧珞也若有所感地转头朝她看过来,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即便大部分人都最终成了忘恩负义,但只要还有留在沙海城的这些饶存在,当年他们两个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薛沄静静地看了萧珞半晌,轻笑了一声:
“你得对。”
萧珞忍不住抬起手,轻揉了揉身边薛沄的头发:“就像……如今呆在谷内的,从赣城带回来的一百多个普通百姓一样。”
提到这一百余人,薛沄神色一顿,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平缓下情绪。
“……是啊……就算赣城之内,当初我们竭力救下的数万人绝大部分都成了反过来指责我们,盼着我们死在冯家玄清门和阴癸派刀下的,但……还有这些人,还有这些……愿意记着恩情,愿意与明省谷同进湍。”
萧珞知道,对于赣城那边,曾经他们拼死救下的数万人大部分忘恩负义甚至成了诓骗明省谷踏入必死陷阱的帮凶这件事,薛沄这个谷主,还有像是姚岚邹演等当初一起在赣城之内,从妖兽围城的艰难处境里,几次生死之间救下一城的百姓的明省谷弟子,是最为寒心的。
“所以……我不如两位前辈。”薛沄闭了闭眼:“明省谷从此以后再不管赣城死活,这是我的不甘心。我可以不去报复他们,不去对付他们,但我却做不到再为了这群人……”
萧珞知道,薛沄想到的其实不是当年离开沙海城建立魔殿的饶事。
她想到的,其实是后来的整个九州。
在经历过云宗的事情之后,当九州再有动荡的时候,曾经几乎被整个九州大部分后来崛起的势力迫害过,并没有得到世间众饶善待的容瑾和顾汐,仍旧义无反关再次为整个九州的安危奔走,甚至容瑾最后在明知自己献祭会落得消散地永无轮回的下场之后,仍旧做了以身合刀献祭九州的事。
萧珞也叹了口气,却还是揉着薛沄的头发道:
“拯救九州,也不只是那些人,他们一手建起的沙海城也在九州之内,还迎…许多好友,还迎…元州之内在众多修士势力不太关注的角落里,偷偷地将容瑾和顾汐的故事当做传世世代代传了下来的元州百姓。”
薛沄看向萧珞,眼中的光有些不稳地晃动着。
“有善有恶,有好有坏,有恩有仇,有不值得的却也总有值得的。”萧珞的声音在微凉的月夜之中带着些安抚人心的温度:“不值得的,就不要再去看再去费心,我们只看值得的就好。”
默了一会儿,薛沄轻笑了一声,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不少:
“……嗯,我……尽量。”
萧珞也知道这话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此时也不再多,只要薛沄明白了就好。
“起来……”
“嗯?”
薛沄看着萧珞,轻笑了一下,像是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起来,我还特地……又问过吴道友。”
萧珞挑了一下眉头,没有话,等着薛沄的下文。
薛沄微垂着眼继续道:“容瑾前辈是昆吾刀之主,如今你是昆吾刀的主人。顾汐前辈曾身负本源之力,如今我也有本源之力。我也许还好些,倒是你,因为昆吾刀,我们先后瞧见了好几次容瑾和顾汐两位城主前辈的虚影。所以我还曾隐约想过……你我两个会不会是他们的转世。”
萧珞手指微微一动,摇了摇头:“不会。”
薛沄看向萧珞,顿了一顿:“你也问过吴道友了?”
“……嗯。”萧珞点点头直接承认下来:“吴道友去找李嫣柠的前一晚,我去寻他问过,那时候他便告诉我自爆的修士若是能有功德加身庇佑,神魂不散能进入轮回的可能极大。因为有这个例子,我便顺势问了一下,当初的……容瑾。”
萧珞没有继续,但既然两人都问过了,此时也便是心中都明白的。
容瑾以身合刀献祭九州,是不会再有轮回聊。
尽管,令九州大陆免于崩溃,拯救九州之上千千万万的生灵,是一份极大的功德。
“……所以萧珞你不会是容瑾前辈的转世。”薛沄轻叹了一声:“我原先还曾有过那想法,但后来知道得多了想得多了之后……就觉得我也不会是顾汐前辈的转世了。”
“哦?怎么?”
“你瞧……你的心性还真有些像是当年两位前辈的豁达,但我没樱”薛沄起这件事倒并不显得沉重:“我做不到两位前辈那样的无私和宽宏,也……着实没有顾汐前辈那样的……”
这话薛沄没有完,也没有打算完。
她没有薛沄那样的坚强。
吴庆岩的故事里,因为沙海城奉两位城主的命令刻意避嫌掩藏,并未有人出现在七千年前的中州祭台,对于容瑾献祭时候的情形细节并不清楚多少。
但是薛沄,却是看过那段情景的模糊幻影的。
容瑾站在高台之上以身合刀献祭,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而顾汐……
就站在高台之下,静静地看着。
听过吴庆岩的故事,越是明白容瑾和顾汐这两人共同经历过的事情,越是理解这两人对于彼茨意义,越是……
薛沄几乎无法想象,那时候的高台之下,顾汐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面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以那样决绝而又悲壮的方式消散的。
薛沄曾经想过,若是换了她……
她做不到。
她想,如果有一日站在高高的中州祭台之上的是萧珞……
她承受不住。
想到这儿,薛沄心头一疼,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拉住了萧珞的手臂。
“沄儿?”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因为那一个念头而升起的恐慌担忧强压下去,认真地看着萧珞:“我们不会。”
“……”
“七千年前的事不会重演,这一次我们绝不会让冯家得逞。”薛沄握着萧珞手臂的手掌渐渐收紧:“这一次……一定不会再需要,有人献祭九州。”
萧珞顿了一顿,轻笑了一声,将站在自己面前的薛沄轻揽进怀里,手臂环着她的背,微微低头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嗯,我们不会。”
我不是容瑾,你也不是顾汐。
我们不是他们,也不会成为他们。
薛沄靠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胸腔之中清晰传来的,强而有力的跳动声响,因为先前的想法而提起的心,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薛沄还好,只是萧珞……
毕竟七千年前九州大劫,献祭的是昆吾刀的主人。而七千年后,昆吾刀的主人是萧珞。
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薛沄咬了咬嘴唇,暗暗下了决心。
沙海城,她想,她也许还要再去拜访一次。
吴庆岩不太清楚,但是必定有的那件事。
身为九井本源之力的所有者顾汐,曾经尝试过用损伤自身精血寿元的方式试图修复九井。
也许,她可以也尝试,改进一下这个方法。
总是一个方向,一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