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记得我爱过【改版】
()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续着,颜渊家之前一直申请不到的医疗补助突然申请到了,爸爸的医药费可以报销,妈妈也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家里的负担渐渐的变轻了,颜渊脸上也看得出轻松很多的笑容。
她的成绩更好了,也不用那么辛苦必须晚上去打工,这样下去的话大学申请一个贷款,大概就能顺利的读下去了。按照自己的打算一直前进的孩子最近看上去都很开心的样子,青遥也跟着很开心。
本来她是很无聊的,因为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但是自从和颜渊在一起之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每每趁着颜渊不在家就开始鼓捣些家庭主妇的东西,譬如研究一下洗衣机微波炉,试着做做菜,混在大妈队伍里去超市买菜之类的。
她每天如此,乐此不疲,开始的时候颜渊还试着阻止,后来看她有事做是真的很开心,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颜渊知道,青遥可以过更好的生活。虽然一开始以为青遥是被人包养的,但是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青遥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但是青遥的钱又好像源源不断,对她来说,钱大概真的跟纸没什么差别。
仅凭那女人对待生活的态度和她被保养得毫无瑕疵的身体就可以判定,这绝对不是谁包养得起的人物,那是从出生开始就受到最好的服务才可能养得出来的。要这样的人为自己去和超市的生肉奋战,去帮自己洗衬衫,像个平凡的主妇一样在家里等她回去,颜渊总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如果没有比她小那么多就好了!
她无比痛恨自己的年龄,如果她能够更厉害一些,能够给青遥更好的生活就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那个公主一样的人默默的把自己衣柜穿了几年的旧衣服换成新的,那些衣服都没有标签,看不出品牌也看不出价钱,唯一可以用来推断的,就是绝好的质地和手工剪裁的痕迹。
青遥是美丽的公主,永远都只应该被保护,而不是这样小心翼翼的为自己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
即便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那其实是个非常细心体贴的女人,洗澡的时候会把自己拉进去,精油为自己换成舒缓疲劳的薰衣草和洋甘菊。特地去超市办了一张储值卡,然后交给自己说反正钱都在里面了,不用白不用。每当自己需要买什么东西,她都会提前帮自己买好。
不是不知道她的用心,细致温柔到这样的地步,让人无法拒绝,却也为她心疼。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她应该还是像个公主一样的生活着?一辈子都不会被洗涤剂伤害到手,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超市会有打折时间,一辈子都不知道一百块其实可以买很多东西,在外面的小摊上买东西可以杀价。
所以,一定要对她更好,要一辈子都爱护她,照顾她,一直一直,都爱她。
颜渊在心里对自己发誓,她会用一生去实现这个誓言。
青遥在家里等颜渊回来,虽然每天都这么无所事事,她却并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等待也是一种幸福。可是她的电话突然响起,知道这个电话的一共就三个人,胥华玦,颜渊,和胥家下属的那个黑道帮派老大。她接起电话,电话那边的男人焦急的说:“五月小姐,我们收到消息您家族的人已经确认您的位置,正在派人赶来,我已经派人去接应您,请务必配合转移!”
青遥好似被一个晴天霹雳打中,怎么会被找到呢?胥华玦重重封锁,她隐姓埋名,不声不响的在这偏远的小城里住了这么久,怎么会被找到呢?
电话里在说什么她已经无暇顾及,她抬眼望向窗外……颜渊,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快回来呀,你快回来!
她扑上阳台在路上的行人中搜索,可是没有,来来去去,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门铃响起来,嘈杂的响成一片,她不得不去开门,门外一群男人面带忧色对她行礼:“五月小姐,请快跟我们走!”
“不行,我还要等一个人!”
“五月小姐!不赶快就来不及了!”领头的男人着急的说:“您父亲一早就断定是华玦小姐把您藏起来,始终把搜索范围定在胥家的大本营以内,那些人手在附近城市里潜伏了好几个月,如果被他们找到,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将您交出去。”
“事关胥家与五月家的百年盟约,请五月小姐快跟我们走!”
“可是……”青遥不断地回头,死小孩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再不回来,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啊!
“五月小姐!”男人急了,一把抓住青遥的手腕:“得罪了!”
他回身招呼身后的人:“快!”
一队人马跟着她护送青遥离开,其他人去屋内消弭青遥住过的痕迹。青遥被半拉半推的强行带下塞进车里,她拼命挣扎:“放我下去!我不能走!”
“五月小姐,请不要任性了!这种时候我们没有选择!”男人坐进车里把她按住:“开车!”
车子快速的把那间充满她们回忆的房子,她和颜渊的‘家’甩在身后,青遥回头看着它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死小孩,你怎么还没回来?你在哪里……
车子开出路口,突然被前面一排黑色轿车堵住去路,这边的首领果断下令:“掉头!后面的火力掩护,把他们拖住!”
司机快手倒车,横冲直撞的转向另一边的小巷子,跟在后面的车子全部从车窗里架出枪对着黑色轿车一阵扫射。青遥在后座里被甩得差点飞出车窗去,身边的男人突然一按她脑袋:“趴下!”话音未落后挡风玻璃被子弹扫碎,碎玻璃下雨一样洒下来,幸好那个首领用身体帮青遥挡住了。
“妈的,他们这是死活不论了吗?”前面副驾驶的一个年轻人一边举枪还击,一边骂道,司机猛打方向回转车身,首领把青遥塞在座位之间的缝隙里,也回身跪在座位上还击:“他们这是要撕破脸了!”
青遥抱着脑袋蜷成一团,子弹呼啸的声音,射击和爆炸的声音,撞击声和车子急刹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她失声尖叫,却根本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
她又给胥华玦惹麻烦了,她知道家族的人这样不顾她的性命必定是已经和胥家撕破了协约,自己的父亲若是恼羞成怒,的确可能干脆把自己当做弃子。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没用?为什么她总是给别人带来麻烦?她只是想要宁静平凡的生活,只是想要在家里等着爱人回家,只是想和所爱的人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逛街,即使不要那些富贵奢华,她只想要一个普通人的幸福!
车子侧面遭到大力撞击,剧烈的冲击力让车子横向滑出,惯性把青遥摔向车门,她后背和左臂狠狠撞上车门,痛得她眼冒金星。
她还没回过神来,却听领头的男人一声疲惫抱歉,却也无可奈何的道歉:“对不起,五月小姐,我们尽力了。”他打开车门高举双手站出去。
结束了吗?一直抱着头看不到光线,这时车门打开,才恍然惊觉还是大白天,青遥全身发软,看着那些熟悉的黑西装走到自己面前,九十度鞠躬,用那个岛国的语言对她说:“小姐,请下车。”
无法挽回了……既然都已经可以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动手,还这样不顾影响后果,不难猜测胥家跟家族是决裂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而能让胥华玦如此坚持的原因只有自己,自己……连累了胥家。
她在黑西装男人的搀扶下战战兢兢的走出来,街上一片狼藉,一个高大的混血儿走过来,她认识,那是父亲手下的得力干将hira。
“hira……”青遥开口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她看着那个男人走近扯着一边嘴角对她笑了笑:“好久不见,小姐,欢迎回家。”
青遥咬紧牙摇头:“不……”
“小姐请三思,您知道我原则上不太愿意对小孩子动手。”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青遥心跳都停止了,她瞪大眼睛屏住气,好一会儿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hira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我送她回家了。”
青遥突然上前一步从那个一直不让颜渊碰的手袋里掏出一支枪抵着hira的脑袋:“我警告你……不准伤害她!”
hira摸摸自己的平头笑了:“小姐还是不要玩这种危险的玩具比较好。”他抬手握住青遥的手,巨大的握力痛得青遥骨头都像是要被捏碎了,枪落在hira手里,他当着青遥的面把枪拆成一堆零碎。
“我们该走了,小姐。”他回身对被枪指着跪在街边的那些护送青遥的人笑了笑:“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费功夫了。”他对自己的手下一扬下巴:“杀了。”
身后一串射击声和子弹穿透头颅的声音,青遥绷紧了身体看着眼前的恶魔,一具具身体倒在地上,她捂住嘴不敢回头,眼泪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
“走,小姐?”
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软弱无力,她颓然望天垂下手,五月青遥,什么也守护不了,什么也留不住,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主宰,这样的你,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她低头喃喃,泪水不断地从那张漂亮的脸上落下来,她摇着头:“不……不……别伤害她。”她无助的乞求,以五月和胥家两个亚洲最显赫荣耀的姓氏,低头。
为什么彼此站在这样近的距离上,却是如此不同?
如果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表妹胥华玦……不,根本就不可能!胥华玦永远不会将自己置身于被动的位置上,胥华玦永远不会放任自己的命运脱离手掌,胥华玦永不低头。
为什么她就不可以?五月青遥……这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为了那些胥华玦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她知道得清清楚楚,是你的错!是你不肯努力,是你不肯付出,是你不肯用功才把你自己推到了这样的境地。
五月青遥,这都是你的错!
想要平凡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不靠自己的力量来争取?为什么不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什么不早早知道自己的生命里会遇到那么一个孩子?
你后悔了!你自食苦果了!
hira看着她轻声叹气,摇摇头:“走,小姐?”
不过是爱情,有什么割舍不了呢?他伸手扶她起来:“走,您的婚礼安排在下个星期,您再不回去的话,我们一百五十个人都没有命再活了。”他笑道:“为了五月家的名誉,为了我们的性命,请您放弃。”
“……这也是可以放弃的吗?”他时常看到的那位总是漫不经心的小姐抬头满脸泪痕,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第一次显出令人惊叹的光芒,他不明白那里面那种穿肠之痛,但是他犹豫了,没有回答。
青遥甩开他的手:“我自己会走,走之前,我要再见见她。”
hira摇摇头:“小姐,拖泥带水可不好。”
“我说我要见她!”青遥朝他吼道:“你听不懂吗?我跟你回去,所以我还是五月隼人的女儿,是五月家的大小姐,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
家族里早就已经喜欢了五月青遥毫无架子,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形象,hira一时间被她一耳光打来扇得懵了,他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怒火滔天的青遥,舔了舔唇角,点头笑道:“是,小姐。您是五月家的大小姐。”他说话间突然抽手还了青遥一耳光,青遥被抽得一下子扑到地上,半边脸都肿起来,嘴角破了满口血腥味。
“您是五月家的大小姐,但是大人说了,找到您,死活不论。所以,就算我现在带一具尸体回去也是一样的。”他活动着手腕:“您还认为我没有资格对您这样说话吗?”
青遥遥遥昏昏沉沉的脑袋,吐了一口混着血的唾沫:“你大可以带一具尸体回去,既然父亲说了,死活不论,没错,他可以不追究,把我的尸体嫁给藤本峻太,藤本一样入赘五月家,他一样可以让五月家后继有人,大权在握。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五月青遥,而只是‘五月家的大小姐’。”
她吐了口气爬起来,整整衣装,俨然大小姐的矜持高贵:“但是……胥家呢?”她似笑非笑的抬眼看着hira:“你确定,胥华玦也可以不追究?”
“胥华玦碍于百年盟约和胥家的站位不便于在这件事上支持我,不代表她就可以看着我死!如果我只是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那只是不高兴,不爽,就像被狗咬一口,可是我不会死!如果我死了,胥华玦一定不会放过你,你们,和我父亲。”
hira从不知道看上去不问世事的五月青遥竟然有着这样清楚的大局观,她的话句句中的,此时眼前的女人还有哪里像那个百无一用的五月青遥,她笑得决绝而骄傲:“尽管杀了我,胥华玦十二岁的时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身带兵扫平意大利三大家族,仅仅因为那几家的孩子出演侮辱她的妹妹。十五岁敢顶着与全世界为敌的压力进军欧洲,也敢在宴会上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杀了东南亚最古老家族的独子,你猜,如果我死了,五月家会不会就此被灭门?”
她抬手在hira的另一边脸上用更狠的力道抽回去:“我妥协,跟我死,是两回事!”
hira被她抽得侧过脸去,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是。”
“但是您依然不能见她。”
“为什么?!”青遥几乎要尖叫出来,为什么不能?!就算要走,至少让她告诉她!
“小姐,我觉得,您不见比见好,这绝对是为您着想,因为……我们杀了她全家。”
什么……?
青遥眼前一阵发黑,天旋地转,她终于因为情绪大幅度起伏和巨大的精神打击而昏了过去。
颜渊在放学的路上就被人跟踪了,她之所以发现是因为那些人根本就连藏匿行踪的意思都没有,他们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她家附近,她突然回身:“你们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身后有四个穿着统一黑西装的男人,全部都长得铁塔般高大,孔武有力,一身横肉,有一个只有一只眼睛,脸上还带着一条长长的疤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他走上来吊起一边嘴角笑了笑,用发音别扭的中文问:“颜渊?”
颜渊沉下脸色,厉声质问:“你们是谁?哪位手下的?”她老是在那些容易出事的地方打转,当然跟道上的人比较熟,虽然这些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但是她还是问了一句。却不料话刚出口对方就一拳击在她腹部,她整个人都飞起来再摔在地上,瞬间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被麻绳捆住手脚,睁开眼是在某处工厂里,门窗紧闭,只有头顶上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她不好判断时间,在地上翻了个身,这周围空旷而安静,她一个人被扔在中间,周围只是些大型机器。
“你醒了!”突然一个粗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她吓得惊声尖叫,她这才发现自己脸上贴着胶布,她根本叫不出来。
“哈哈……”是那个疤脸男人,他提小鸡一样提起颜渊,颜渊从这个高度看过去,才看到对面的机器上,被同样绑住手脚封住嘴巴的,她的家人。
他们全都受过伤,满脸惊恐的看着她。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将她们抓来?颜渊自衬处事圆滑,多年来从未惹过事回家,也不存在有什么值得被人企图的。似乎是看明白她的想法,疤脸男人笑道:“想知道怎么回事?你认识一个女人,你和她在一起住了几个月,记得吗?”
颜渊身上的血一点点冷下去,她看着眼前的人,第一个想的竟然是——青遥怎么样?
她愤怒的在男人手里挣扎,想说话又说不出,她就知道青遥神神秘秘的不一般,可是究竟是怎么招惹到了这些人?他们把青遥怎么了?
“哈哈哈哈……你放心,她没事。她是我们的大小姐,她怎么会有事呢?”疤脸男人把她提到脸前,只剩下一只的眼睛散发着凶光:“她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她姓什么?她姓五月,日本黑道最大的组织,掌权宗家五月家的大小姐。”
看着颜渊脸上血色刹那间褪尽,眼睛盈满讶异似乎给男人带来一种非常有趣的感觉,他慢慢的为颜渊解释:“我们家大小姐只是不愿意结婚,所以逃婚出来的,你以为,她真的会和你在一起?小鬼……”
“游戏结束了。”
颜渊不想哭的,她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就有水落下来了。她知道不是的肯定不是的,青遥不会是故意要骗她,故意瞒着她。青遥不会是在玩她,她知道!青遥是认真的,如果不是,那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会为她去做那些事?为她把自己烫得满手水泡,弄得两手是伤?如果不是,怎么会为她花费那么多精力心力,怎么会那么体贴温柔?就算颜渊真的没谈过恋爱,可是她知道有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青遥说爱她,说想嫁给她,说等她,那时候眼里的温柔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可是她为什么哭了?很久以后午夜梦回,她重新想起往事历历会觉得,也许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了后面戛然而止的结局。只是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她们之间,再也没有未来。
所以她哭了,不是因为青遥什么都没告诉她,而是因为,她知道她许下的诺言,也许再也没有办法实现。
然而现实没有留给她伤感的时间,男人晃晃她说:“只要你活着,大小姐就还是不会乖乖回家,不过你死了,她大概也不会乖乖听话,所以hira大人想了个很聪明的办法,他说,大小姐以后大概会故意避开这里,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再踏上这片国家的土地。你相信吗?”
“只要杀了你的家人,只要留下你,她就会乖乖听话回去,但再也不会逃跑,更不会来见你。是不是?大人很聪明?”
颜渊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兴奋的自言自语,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就大喊一声,然后她就看见很多人突然冒出来,两个人把她的爸爸一左一右的提起来,提到她面前,颜渊的脸几乎和爸爸凑在了一起,她看着爸爸无力的扭动挣扎突然一声枪响震耳欲聋,一片白色和红色溅了她一脸。
浓重的血腥味盖在脸上,她紧紧的闭着眼睛和嘴巴连呼吸都不敢。
她浑身发抖被扔在地上,可是她感觉不到痛,也什么都想不了,她痉挛一样颤抖,脸上被一只手粗鲁的抹了两下,然后有人用枪抵着她的脑袋命令她睁眼。
她拼命摇头,杀了我!杀了我!不要让我看到!
可是那个人强行睁开她的眼睛,眼角都被撕破了,血顺着脸上流下,和那些红红白白混为一体。接连又是两声枪响,她突然就不动了,不抖了,也不发疯一样挣扎了。
她像死了一样安静下来,嘴上的胶布被撕开,她软软的倒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无可挽回的结束了。
都结束了。
青遥醒了,却依然闭着眼睛。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远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分明只有十个小时,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却好像上辈子一样久远。那些温暖而鲜活的记忆都蒙了尘发了黄,旧照片一样温馨美好,朝她隽永微笑。
她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她的一声如此贫瘠而悲哀,平淡黑白,唯有那么几个月,像是沙滩上遗失的一粒珍珠,明辉璀璨,美得不可方物。
可是就是这唯一的一颗珍珠,她刚刚才失去了它。
她知道,无可挽回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曾经在阳台上等待她回来,侧着头看到隔壁家种的粉色玫瑰,也会想如果这一生能够就这样过下去。她愿意为她学习一切不会的事情,她可以为她学着洗手作羹汤,可以为她学会料理家务,也可以习惯挤着公车去超市买菜,也可以像任何普通平凡的女人一样去找个正经的工作,朝九晚五。
一直等着那小孩长大,等她升上高三,她会陪她一起复习,每天晚上都做夜宵给她。等她考上大学,她就跟着她去别的城市,要她们分开是不可能的,就算只有一天她都受不了。等她毕业了工作,她一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累。等她长到足够大,等她赚钱来养她。等她买一颗大钻戒,然后来求她履行诺言嫁给她。
当时轻飘飘暖融融的心情都还留在心口,却在此刻冰冷的身体里烫出一个个的水泡。
她从未想过此生可以如此幸福,早就看透了自己的生命就着能顺着那条注定的轨迹,她只是不甘心!因为终于在这样贫瘠的生命中遇到一个人让她感觉到心跳,因为看到和自己一样的人都可以走在不一样的轨迹上,因为看到那两个人在这样的命运下还可以相守相伴,不离不弃。
而她注定只能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一生颠沛流离。
她不甘心,所以她此生唯一一次有了那样的勇气,她永远都感谢上苍,幸好她反抗了,幸好她逃跑了,她才得以遇见她,才得以在生命中留下这样感动的记忆。
可是现在……她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她!她宁愿她就是老老实实的嫁给了那个又矮又丑的男人,宁愿自己在那个男人身下当个生育工具,宁愿自己一生都只做个工具。宁愿与她相隔千里,一世不相知!哪怕是若干年后街头擦肩,相逢不相识都好!至少她现世安好,至少她从来不用为一个叫五月青遥的女人,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
是她拖累了她!她只是个孩子,她何其无辜?她的家人又何其无辜?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张的非要走进她的生活,她还会这样平平安安,辛苦而努力的生活下去,永远挂着不卑不亢的微笑,永远站得笔直而骄傲。
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她宁可自己就这么死过去!
终究是悲愤难抑,终究是意难平!她蜷起身子抱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无声的泪水染湿了一切,好似漫漫大雨,把世界都淹没。她独在书中,快要窒息。
她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挂在脖子里的项链末端套着一枚银戒,她银牙咬碎握着银戒起誓:“我五月青遥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杜鹃啼血一般的凄厉,她眼里沉沉黯黯浓黑无底,把所有的过去都抛弃在那片大雨里,她发誓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她发誓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她发誓这样的事此生只此一次!
她会保护她,即使那个孩子再也不知道。她会照顾她,即使那个孩子再也不会对她微笑。她会用自己的方式爱她,永远,一直。
好似身体里沉睡的狂狮的血液终于苏醒,她让银戒深深的嵌进手掌里。
颜渊被带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傻的,她才十八岁,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她所见识过的最吓人的场面也不过就是车祸现场。
而就在十四个小时以前,她被从路上劫走,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三个亲人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他们的血溅了她一脸,他们被扔在下过雨肮脏的地上,被人淋上汽油,一把火,什么都没有了。
突然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
猝不及防,从天而降,无妄之灾,毫无道理的摧毁了她的世界。
她坠落进一片不见天日的黑暗里,那些人说了什么话,她听不见,也听不懂,她茫然的睁大眼睛,视网膜上还停留着那片刻的血红。平稳前进了十八年的路突然被截断,所有的牵绊都断裂,独留她一个人站在这片冰冷的旷野上,她举目四望,皆是茫茫苍凉。
她还没有考上大学把成绩单给爸爸看,她还没有给妈妈买那双看中了很久的鞋,她还没有带奶奶去街角那间饭店庆祝寿辰。她还没来得及长大报答他们,没来得及给她们看更多,陪他们走过更多,甚至没有机会再忐忑如何告诉父母自己爱上一个女人。
一切就这样突兀的结束。
她被带出去的时候一条腿还是断的,她摔在地上毫无知觉,浑身的伤口和干涸的血结痂的疤都无从注意,双手早就被捆得失去了感觉。
直到她抬头,看见对面远处,那个站在一群黑西装男人中间,矜贵端美的女人。
那么美丽的,熟悉的脸,一边脸高高肿起,嘴角破了口子,却依旧是仪容高贵,衣发妆容都精致完美,她倨傲的抬着下巴,神色漠然冰冷,一身都是黑白的死气。
她惊觉那是她的青遥啊,灵魂这时才回来,她张嘴想叫她,却见那女人在众人簇拥中,女王一样走来,她脚下踏着污水,却丝毫不被染黑。
颜渊惊讶的看着她,看着她一字一句,铭心刻骨的说:“我姓五月,记住我。我叫五月青遥。”
女人踏着干脆到决断的脚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似毫无所觉,一错身间就错开了经年。
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失去所有,有一天她会失去她。
什么都来不及,她回头从模糊的视线里望出去,只有她决绝的背影,刻进脑海,贯穿了此后多年的梦境。
后来,所有人都走了,她被扔在原地,有个自称胥甲的女人带人将她带去了一间私人医院,她在那里住了很久。出院以后有专门的老师安排给她,一点也没耽搁的就在那一年考入了常春藤盟校,腿好以后,她就去米国面试。
她的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点,由不得她选择,也由不得她拒绝。
她也不愿意再去想,那些人是谁,这一切是为什么,都不愿再触碰。这些人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她碰不起,她只碰过一次,那下场让她毕生难忘。
她努力的学习,努力的全新投入新的生活,好似当年那一场噩梦真的只是一场梦,梦过无痕。她颜渊从生下来就是无父无母一个人,也从不为谁心动。
只是她再也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毕业后她以优秀的成绩顺理成章的进入某所国际大集团下属公司工作,她的推荐信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胥华玦’。她走进‘圣·米迦勒’集团旗下的办公,坐在她对面的面试官手里还有一封推荐信,新的末尾署名落款——‘五月青遥’。
就在五月青遥结婚后,胥家因为与五月家决裂,在后来的局势中被反戈一击,大伤原气。因为五月家倒向光明会莫拉蒂家族,也直接导致了后面胥华玦的连连恶战,胥家陷入危机。
两年后,日本黑道内部暴乱,几个大型组织社团被合并,上层全数清洗,而新上台执政全面掌权的,正是两年前被抓回家结婚的五月青遥。她在执政之后杀了自己的丈夫恢复原姓,并且将自己的父亲送入监狱,判无期徒刑,严加看守,当年父亲的党羽一个不留,全数剪除。
在以铁血手段镇压了局势之后,五月青遥代表日本黑道重组后的新帮派向胥家提出结盟请求,并且从此在国际地位上更上一步,成为继欧洲伊丽莎白,洁西卡·莫拉蒂,亚洲胥华玦之后的另一位黑道女教父。
五年后,曼哈顿第五大道克洛菲勒中心。
在众人簇拥中迈着坚定快节奏步伐的女人走向停在侧街的车,身边的人为她拉开宾利的车门,她却若有所感般停顿了一下。她回头,恰好撞见从帝国大厦下走出来的年轻女人。
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目光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停住脚步。
仿佛时间暂停,雍容气派的美艳少妇和清新甜美的娇俏女人,两相对望间,好似可以看见彼此身上流过的时间。
她长大了。
零碎的短发变长了,清秀的五官化着精致的妆,合身的套裙和高跟鞋衬出女性优美的气质。
只是那张脸,那神情,一如记忆里不变。
片刻之后,年轻女人竟然朝她走了过来。
身边穿着万年不变黑西装的男人们纷纷站出来拦住他,声名鹤起的日本黑道女教父淡淡抬手制止了手下人。
年轻女人毫无阻碍的一直走到她身前。
彼此相距不过两三米,却谁也不得再进一步。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多年以后,她没有想到自己第一句出口的竟然是这个,也许她一直想要告诉她的,也就是这个。即便是那样的事情,即便是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噩梦,她也依然毫无道理的为她辩白,只是已经发生的事,再也无法释怀。她的话出口的瞬间,青遥以为自己暂停了五年的心跳又重新回来,但是那年轻漂亮的女人接着无情的开口:“但是我没办法不恨你。”
颜渊觉得那一句话,好像将那个女人一把推向了地狱,或者她本来就已经身在地狱之中,她淡淡的点头,舒眉展颜,美丽如旧,是颜渊所不熟悉的从容,声音坚定平稳甚至带笑:“如你所说,这不是我的错。我唯一做错的——是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那一天,一切都被埋葬,她们失去了所有。
青遥坐进车里,抬手探到领子里被体温暖热的银戒。
谢谢你还肯恨我,就算是这份恨意,我也会好好珍惜。以后还会有无数的人恨我,我会如他们所愿,变成一个坏人。但是我会记得,你是第一个恨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青遥的支线到此结束,明天开始恢复正文主线更新。
很感谢即使看到我写不喜欢的结局也还支持我的朋友们,这是我觉得她们最合适的结果。
本来就是差距太远的两个人,我不希望她们走得像是童话故事一样。
时间会治愈一切,如果你们想,尽可以赋予无限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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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小懿骂了,说我又匆忙结尾想要掐死我,所以连夜改了一版把那些被我省略的部分都补上了
再次感谢各位喜欢这个故事,希望就算BE你们还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