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
我是坐着陆归之的车离开的,走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和沈耽道个别,也只是单冲着沈丹笑了笑,笑得确是勉强。
我看着陆归之漆黑的眼睛,就知道我不得不和他走。我并不想把我们之间的事,剖开了,血淋淋的给别人看,我害怕,甚至恐惧更加尴尬的境地。
坐上那台黑色宾利的副驾席时,我还是嘴硬地冲陆归之发了脾气。“你这是干什么,会有什么事这么急,非得现在跟着你走?”
我害怕他说出什么让人更加害怕的话,所以这般慌乱的,想要先发制人。
陆归之只是专心地开着他的车,不置一词,也不转头看我。我“刷”一下火就上了脑袋,把手里的拎包往他身上一掷,带着一种近乎是厌烦的口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说个清楚。”
陆归之回答得极慢,却好像只是单发着音,而并不带着任何意味一般的言语。
“没什么意思,父亲他要见你。”他回答得干脆,反而让我一下子噎住了,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我低着头,用脚抵着车底盘,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铺在脚下的车毯。停了半响才发问:“他又见我做什么,不是才见过吗?”
陆归之没有直接回我的话,只是把车开过一个弯后,反问道:“你为什么不接电话?父亲的也就……连我的你也不接?”
“手机摔了。”我撇开头,回答得简单。
“摔了?”陆归之勾起嘴角,出奇地笑了出来,闷闷的声音,明明是胸腔的震动,震出了如此讽刺的声响。“摔得还真是时候,你们这顿饭还约得上,也真是巧。”
我猛得抬头看向他,“是啊,真巧,摔得真他妈巧得厉害,简直巧极了!”我感觉到我的嘴唇在抖,眼睛也在发酸,却仍没有停止反唇相讥,只是用力睁大了眼睛,用一种我根本拿捏不稳的音调,“你去我家也去得巧啊,巧得很!”
陆归之高架在方向盘上的手一瞬间滑了下来,他低下头侧过来看我,什么话也不说。我以为他会向我解释的,却哪知他盯了我看了一会儿,又复直视前方,依旧只是开着他的车。
大概是刚才的一场饭吃得太急,我的胃一时翻腾得厉害,难受的竟也激出了泪意。我一下拽紧了我的包,用手一下一下不停地敲打着车窗。我冲着陆归之大喊:“停车,你给我停车,我要下去,我不要坐你的车。”
我怕他不听,就用一只手去拽他的袖子。他转过头来深皱着眉头看着我,隐忍地抿着嘴。城市已经入了夜,车也还在行,路灯模糊的光一闪一闪地打在他的脸上,照得脸的轮廓清清楚楚。可是在这亮得昏暗的晕色光影下,我却独独看不清他的眼睛。就像是夜里的深潭,没有月亮的光影衬着,一眼看下去,只是黑,只是一片黑。甚至黑过了原本的夜色。
我突然感到害怕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嘴里只哆哆嗦嗦地一再重复着,“放我下车,放我下车。”
车停得出奇的慢,我手攥着勒得紧紧的安全带,低着头不去看他,也不去看我自己。当车滑进路旁的空地时,我终于听见发动机熄火的声音,车座也停止了微震。我用手慌忙去扳车门的把手,车门被我推得很开,我想我能一步就跨下车去,可是我却乱了脚步。
陆归之他制住了我。
他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车窗上方的镜子,面无表情,仿若只是在一个人静静发呆。
我拼命地挣扎,却不愿喊他松手。他就仿佛是不知不觉,任凭我挣扎得厉害,却把我的手腕扼得更加紧了。我把包扔在地上,用另一只手去扳他如烙铁般缚在我腕上的手指。我朝他吼着:“凭什么,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去我家去得坦然,你凭什么破坏我的生活,你凭什么次次搅我宁静?
“凭什么,凭什么?”像是喃喃呓语,陆归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的话,偏偏说得极轻极缓,又好像指缝里溜过的风,猛地一把抓过去也只是徒留了虚空。他的脸就这么隐在阴影里,从我的角度看得模糊,仿佛是由一层薄淡的雾气掩着,一时显得虚幻了起来。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夹杂着一股我从未接触过的自嘲语气。
我没想到,陆归之会手臂猛地一发力,硬是把我拽回座位。
我用眼睛去瞪他,瞪得那样狠。他也睁着眼睛看着我,他并没有瞪着我,只是平平常常的那样看着,却直看得叫人心慌。
我以前一直觉得陆归之是个沉默的人,还是孩子的时候,陆归之就不大爱讲话,别人对他说什么,总是怎么简单他就怎么应。哪怕是盯着他看,他也只是不声不响地回望你。他从不主动,至少在我面前他从来没有。
他从不曾这样盯着一个人看。
他从来是知道隐忍的,什么事情都喜欢一个人在心里搁着。
现在他这样的看着我,却不若刚才一样皱起了眉头。可是我知道他在生气,他一定在生气,我就是知道。
我曾想,这世界上大概没有另一个人比我陆池之更了解他陆归之了。
就像他知道我嘴虽挑,口味却重,吃饭基本是无辣不欢。就像他知道相比甜腻腻的奶油,吃甜筒的时候,我更偏爱软软的饼皮。别人都觉得我这怪癖新鲜,他却知道,我这样,不过是单纯嘴馋,却又矫情着怕胖。
我和他呆在一起太久,太久了。
所以,我知道,他是不会怎么样的。就像小时候,我把他惹生气,他顶多就是不再和我言语什么。他并不会时常生气,即使我把美术课上没有用完的五颜六色的颜料故意蹭到他的衣服上,把他明天要交的作业本塞到废品堆里,然后笑着看他找不着。种种,种种,我的小打小闹,他是从不放在心上的。
我总以为,这些不过都是他比我大两岁的缘故,因为这样他才会处处让着我,如此便又更肆无忌惮了些。直到有一天,我年少无知的一句话伤了他。那回,他是真的生气了,我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陆归之整整一个月也没有搭理我一句。
我当时是真的害怕了,小时候没脸没皮的,后来见实在没了办法,我就抱着他的腿一个劲哭,费尽了浑身解数,哭着,喊着,耍尽了无赖。
其实,他平日里就不爱说话,理不理人,于我其实并没多大区别。还小的那阵,我甚至也并不喜欢和他说话。我万万没想过,真的有这么一天,我竟会这样的难过。
我笃定着,他无法拿我怎么样。
陆归之并没有松手,一点松手的痕迹也没有。我和他就这么僵持着,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也同样没有停止从他那里挣脱出手的动作。
我并不畏他什么,在我发现他去见母亲之后,我甚至觉得我是恨他的。我的生活原本是一杆称,我一直苦心艰难地维持着两端的平衡。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真的很辛苦,却很值得。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天一天平静下去,我以为所有人都会安心快乐,我以为谁也不会知道我的那些不堪小心思,我以为这些见不得光晦暗,即使被人发现了,也不会有人道破的。
那是一层窗户纸,亦是一堵锁心墙。
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一切都是我以为。其实我心里一直是知道的,我只是太胆小。胆小到,没有勇气去想,假如,真的有这么一天,偏偏有个人破了我的迷梦幻境。
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所以,我去扯。去撕扯别人,也去撕扯自己。把这个世界扯得乱糟糟的,我就有地方躲了,就没有人再发现我了,也没有人能伤着我了。
是啊,谁也休想。
可是,他,陆归之。他还是把我那块可怜的唯一的遮羞布给掀了开来,哪怕他是那么的不经意,哪怕他是那样的无辜。
所以,我冲着他高声喊着。所以,我朝着他发泄。
可我知道,我不该冲着他发脾气的。我也知道,找了那么多借口,不过只是为了躲着不见他。我本想让我的世界简单些,这样我就可以有脾气地行走得游刃有余。
可是,我被他搅得复杂了。我,连同我的世界。
我只能在这里迷迷糊糊地找不着方向。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觉得很疲倦,我扯不回自己的手,车虽然安安稳稳地停了,我却怎么也无法走下车去。不断拉扯的胳膊只是酸,那种麻麻酥酥的感觉,仿佛沿着经络,直钻进了心里。整只手里的血液就好像被抽干了般,一点也没了力气。
我看着陆归之的侧脸,放弃了挣扎,索性把整个身子都瘫在车座的靠垫上。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根本拗不过他半分,做什么也不过是徒劳。我突然明白,他早已不是那个柔软的少年了,多年的社会磨砺,让他不得不有了这番强硬的一面。他的愤怒,也不可能还停留在孩子的阶段。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手段我并不是没有听闻过,更不是没有见识过。
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从来不屑于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拒绝接手万汇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多心高气傲。远建的初期有多么艰难,我也并不是不知道。我不得不承认,他很会利用时间,资源,机会,还有人。他最讨厌浪费时间,也很厌烦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而今,他又在做些什么。我不懂了,我忽然不明白了。
就这样拽着我,他认为能挽回什么。牛bb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