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
我还记得有段时间,我因为插画稿赶得急,总是闷在我指导老师的独立画室里。一天下来,一呆就是十四五个小时。除了晚上回宿舍睡觉,还算是有点余闲外,连个正经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忙到焦头烂额,还真顾不上吃。
对自己心狠起来,只能每天叫麦当劳的外卖,一顿就是一个汉堡,倒不是我食量小,只是吃到后来,一看见汉堡就反射性地想要吐。常常左手拿着汉堡,右手还执着画笔。画室里没有厕所,附近也没有可以就近的餐馆。只好干巴巴地一直把汉堡啃了下去。
那上半个月里,我惊喜地发现,我瘦出了性感的锁骨。
那下半个月里,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把头深深地埋进,刚出差回来的陆归之,给我带来的福利餐盒里。口里狼吞虎地嚼着他给我打包带来的小酥肉,笑得傻里傻气。
我已经半个月没吃到肉了。陆归之亲手做的小酥肉本来我就爱到不行,现在我简直幸福到可以晕死过去。
陆归之他老人家教训我丫说:“下次再被抬进来一次,被指望我会救你。”
我笑得讨好谄媚:“诶,不要那么小气嘛!谁说我没得到教训?”
“你倒说?”他反唇相讥得简洁明了。
我扭了扭脖子,正了正脸色,回答得大义凛然:“教训就是,这麦当劳的汉堡绝对不是人吃的东西,我做的汉堡都比它卖的估计都要无毒无害。下次我一定得换换口味。”
“怎么个口味?”
我突然一喜,好似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叫唤了起来:“诶,陆归之,你说啊,换成肯德基怎么样,网上订的话还半价,我记得送餐的话是免费,你说是……”
然后……我当然乖乖地噤了声。
后来,我对他说,也只有万汇董事们的宝贝儿子,和他一般无二的那些,不知世间疾苦的二代们,才会注重场面排场,出入那些高级饭店,名厨美食环嗣。不像我,只有啃汉堡的命。
可恨的是,其中一个还把我学校艺术系,跳拉丁舞跳得就好的女生给泡走了。那个舞蹈系的系花,天天跟在他后面出入金帝,欣羡得我们这么学画画的师姐师妹口水滴答答。
陆归之一扬眉,“你想去?”
我悄悄咽了一口口水,“那什么,我是无所谓得很,我这不是听说你常去,才问问的嘛!”
陆归之不置可否,“那里的确会有不少商宴,自然少不了多去了几次。你要是想,下次和我一同,也不是不行。”说完,却直盯着我瞧,看得我脊背发凉。
待我正要问,却没想到他勾起了嘴角,笑得颇为不良,“怎么,这就是你把鲁立介绍给我的原因?你还想知道什么,不如我一次告诉你,省了你的麻烦。”
我刷一下红了脸,只觉得头皮发麻,低着头不去看陆归之的表情。只是仍装腔作势地强辩:“谁……谁,在意你啊,你能去什么好地方,我才不要去什么金帝呢,取个巧克力的名字,一点品味都没有。诶诶,你最好不要乱讲……你……也别乱想。”
可是,说了那么多,我却也没能在陆归之面前,把头再次抬起来。
我很喜欢在陆归之面前这般装傻卖萌,从以前就很喜欢。这样,我总能把陆归之逗得心情很好,他并不会被我逗得哈哈大笑,我曾说他就是这般假正经,怎么改也改不回来。
可是,我却贪恋他眉目的温暖。
我总是在想一个词,氤氲,这般柔软的字眼,本是极配女子秋水深眸的。我却每一次都忍不住想要把这个词,用在陆归之的笑颜上。
不仅是他的眼睛,甚至他的眉毛,鼻子,嘴。
那种笑就像一种极浅的纹路,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记忆中。如同从春柳的枝芽上滑落的露珠,荡在心湖里,放眼看去,尽是涟漪。
我总是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就似满脸氤氲着雾气,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让我常常分不清楚,迷糊的到底是他的脸,他的笑,还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小脑袋。
我不知道,能不能再有幸看到这种颜色了。想及那日,话已说到如此绝情的地步。绝望就像藤蔓般攀爬了上来,缚住了胸膛里跳动的东西。
终究,这第一次,陆归之没能和我一同,来到金帝这个地方。恐怕,远不止这第一次。我们,怕是永远没有机会一起再来了。
哪怕,就凭,那一巴掌。
(2)
一旁的沈丹用手肘蹭我。我一低头,才发觉自己,左手拿了刀,右手却执了刀。坐在这么豪华的餐厅了,却闹尽了如此低级的笑话。
沈丹毫不吃惊,只是抬了头,对着对面的两人调侃了开来,“别管她,她最近总是这样没头脑的发呆,定是想房子想疯了。”然后,她朝着其中一个人尤其加重了语气,“李奢,话,我可就放在这儿了。剩下的你自己掂量着,这个忙是帮还是不帮。”
那个被沈丹叫做李奢的男子,只是挑着自己舒适的方式,靠着柔软的靠背,略调了一下身子,显得轻松自在。
“沈丹,看你这话。不仅是你,你把你哥都拉出来了。这忙,我倒还能怎么个不帮法?”李奢微偏着头,说得正经,可笑得随便,俨然一副和沈耽兄妹俩熟到不能再熟的样子。
沈丹朝他默契地笑笑,“既然你开口得豪爽,那我也就不和你虚客气了。”
李奢把头点得犹如鸡啄米,玩味极了的模样,一双生得英气的眼睛直往沈丹身上瞟,“不客气,不客气,当然用不着客气。”嘴上这么说着,话锋却一转,“不过,沈丹呀,你总得报答我点什么,别让你二哥我啊,心里觉着亏,委屈。”
我抽搐了一下耳根,表情却还勉强维持着。这,这,这李奢好大胆子,他这不是在明显调戏我们家沈丹吗?
我想在他面前陪陪不是,紧急阐明一下立场,沈丹这斯其实是在帮我的忙,请他实在行行好,条件别提太过分的就行。
我刚想开口,却一眼瞥见对面的沈耽笑得一脸佛相,高深莫测的样子,好像很是乐见这种场面。一点也让我猜不透,憋得我把话原路吞咽了回去。
沈丹轻抿了一口高脚杯里幽红色泽的葡萄酒,答得轻巧,“,什么要求?”
“
自是不敢劳烦沈小姐你太多。只是你知道,家里的俩老伴想你了,盼着你去看看。老头子这几天也天天在我耳边叨唠,我这也是无计可施,求您给我指一条活路。”
沈耽在一旁听他这么说,朝李奢斜了斜杯子,一股调侃的调子:“小贵,人我招来了,路也给你铺好了,通不通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话讲完,对着我身边的沈丹笑得暧昧。
沈丹独占餐桌一角,倒是老僧入定般,不见动声色,也瞧不出她到底思量些什么。
李奢一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着沈耽的话:“可巧,我李奢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这造化。沈耽,我看你还是忙你的那个去。”
他往我和沈丹的方向一望,正想接口再说些什么,却被沈丹霍然打断,“是是,您小贵什么都缺,尤其缺心眼缺得厉害,也不知道老贵伯这样一个实心眼的人,怎么生出你来,伯母一定天天为你头疼得不行。”
这李奢本是国内饭店宾馆业界巨擘,李贵的老来子。李家老两口宝贝这个唯一的独生子到不行。可是,来的时候,沈丹对我说,千万别轻看了这个,表面显得油腔滑调的李奢。
沈氏崇业和李贵谈新区度假别墅开发案时,李氏的代表就是这不到而立之年的李奢。一路谈判下来,沈丹在一旁看着,这个李氏内定的接班人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一来二去,竟没让沈耽在他那占到什么便宜,根本不是那表面上纯良不羁,乐于吃亏的模样。
沈耽是什么人?
用他堂妹的话来说,那就是只狐狸。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哪有别人占他便宜的道理。
这两个商场上,你争我夺的富家公子,最后,倒是斗出了个惺惺相惜来。尤其这几年,成了私交很好的狐朋狗友。
沈丹说,他的这个哥哥,也是一个十足的怪人。女朋友多得可是一打一打的,记也记不过来。可是,能够招朋引伴的范围却很小,特别是铁杆的狐朋狗友,更是少得可怜,屈指可数。
不过,但凡是他能谈上交情的,就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了。
无疑,这李奢,是其中一个。
当年,他老爹李贵,在给这个宝贝儿子取名字的时候,就想,老头子我叫李贵,这辈子就如此大富大贵了。怎么招也得给儿子留几分盼头,取个好名字,好超过他爹啊。
比贵还贵,那不如就取奢为名。
(3)
我觉得今天,自己简直圆满了。
我不仅进了这传说中,难进难出的金帝。
而且,更重要的是,还不用付钱。
就算有人笑我低级,我也没办法。普通人下馆子,图得不过是个饱,明码标价,公道实惠。而金帝里吃的不是食物,而是吃个情调。再说,那些个精细的菜品,量你吃个十七八道,你也是没法吃饱的。
我承认,我只是个普通人,我的确没饱。即便是为了最后不吃得太难看,我也没纵容着自己吃饱。更何况,最开始,我还以为这顿,少不了会算在我头上。
所以,不用怪我吃得精细。要知道,这顿饭,搞不好会把我那张轻薄的工资卡刷爆。
这个矫情的地方,某些时候,在给女宾的菜单上,是不会标价的。而另一份,会贵得让人咋舌。
我好死不死的无意地,瞄到了沈耽的那一份。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就差点飙出了眼泪。
沈耽只朝我笑笑,表情很怡然。
一顿饭吃下来,气氛还是不错的。难得这位李奢,也是个豪爽的性子,恐怕也是这金帝的常客。总之,饭后没有任何人谈上买单这回事。我们四人,就好像是青天白日里,吃白食吃得那个理所当然的食客一样。
那感觉,总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
爽。
以至于,走出金帝大门的时候,我仍有些不自然的恍惚。牛bb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