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好梦频惊
叶端明曾问沈浣画:“那日端王府的人也去叶府别业了?你们怎么说的?”
沈浣画道:“去了,附近的宅子据说端王府的人都去过了,怎可能落下咱家?他们要搜,我们就让搜了。我兄长在,端王府的人很是客气,最后什么也没搜出来,还不住道歉。”
叶端明这才放下心来,又问起老管家。
沈浣画勉强说:“老管家见有人去,还以为是要抄家,吓得险些昏过去。他年岁也大了,一个人看宅子看不了,公爹放他庄子上养老吧,他那侄子在庄子上还能照应他。”
叶端明随口说:“也行,你去办罢。”
沈浣画这才松了口气。
中间端王妃下帖子请,沈浣画去了端王府,回来笑道:“端王府那两起子人和王爷王妃道你伤了一人,挟持了一人,王妃恼道:你们一个个一点儿担当都不存,瞧着嘉国公爷和叶大娘子惹不得,便都推给人家叶家姑娘。好没脸的东西!你们有脸扯慌,我可没脸给你们圆去!把人家家里头都翻过了,还造人家未出阁的姑娘的谣。要么趁早住嘴,要么我叫人缝了你们的嘴。”
思卿奇道:“她倒是好心,反护着我。”
“端王妃和你同宗的,就是咱们不大往来。不过族里姑娘若有闲话,对端王妃自己也不好,所以她护着你。”沈浣画轻飘飘地说。
正说着,嘉国府来人传话道:“公爷说咱们府上表姨太太要来,请姑奶奶回去坐坐。”又说,“姨太太带了个姑娘来,和姑奶奶府上这位姑娘一般大,请叶大姑娘也去,可以一处顽的。”
沈浣画道:“我知道了,这就去。”
思卿道:“那我就不去了罢?”
沈浣画摇摇头:“阿兄有话说,你也去罢。”
两人坐车到了嘉国府,沈浣画下车就对她兄长道:“表姨太太八百年不来了,她家姑娘许了靖海侯次子也有十来年了,几时又添了个和思卿妹妹差不多大的姑娘?”
沈江东道:“我找个借口让你回来,你还能不明白?”
说着沈氏兄妹并思卿进了内间,霞影菱蓁守在门外头,沈江东劈头就说:“端王抓到刺客了,你知道么?”
沈浣画大惊:“难怪公爹问我端王搜没搜叶家别业,怎么回事?叶家……”
沈江东连连摇头:“你别慌,我没说完,端王找了个替罪的罢了。”
“是谁?”
沈江东徐徐说:“是西山大营的一个都司,这个人妙啊,是何大学士家生奴仆的儿子,官儿是捐的。”
“啊?他有杀端王的动机?”
“他的妻叫端王妃的内弟给抢了去了,怀恨在心。”
“怎么又把端王妃扯进来了?”
沈江东意味深长道:“谁叫端王妃和你公爹同宗?”
沈浣画一阵恶寒:“端王是不是失心疯了?这是要做什么?”
沈江东冷冷道:“看你公爹和何大学士斗个你死我活呗。太皇太后这一向又不大照管,还不由着端王闹去。”
“那怎么办?”
“这人还有一宗妙处,他的官儿,是小敬王荐的。原来从前何大学士叫家下送给小敬王——老九两个美人儿,老九一高兴给这人的儿子荐了一个官儿。这事自有老九去和端王说话,我告诉你,你要有数,近来小心些,别说漏了话。”说着深深看了沉默不语的思卿一眼。
沈浣画和思卿从嘉国府回叶家的路上,沈浣画问:“好妹妹,你怎么一见我兄长就不爱说话了?”
思卿道:“我没听明白,端王、老匹夫还有武英殿大学士何适之都哪儿跟哪儿啊?”
沈浣画叹了口气说:“先帝亡故前,今上年稚,为防同姓宗亲不轨,先帝遗命家父与今上舅父靖国公颜敬修辅政。早年嘉靖二公都是异姓勋臣,且支持新政,我父与颜家伯父辅政后与以敬王、端王为首动辄“祖宗家法”的宗亲不慕。两派相互制衡,此消彼长,倒也太平无事。不曾想没多久我父病殁阿兄承袭爵位,他袭爵时尚且年幼,便无力和宗亲抗衡。新贵阵营失去一臂,一时间让宗亲占了上峰。未久老敬王病重,本以为老敬王一死,宗亲也失一臂,两方恰好持平。然而老敬王死前又算计了靖国公颜敬修,诬陷靖国公府谋逆,靖国公府大厦忽倾,靖国公的胞妹仁康皇太后也忧愤而殁。至此,先帝扶起的新贵阵营全军覆没。太皇太后和今上见势不好,又扶持两位出身尚可的文臣入阁拜相,制衡亲贵,维持平衡。这二位新政大臣便是先皇后的叔父何适之和我公爹了。”
思卿问:“小敬王排行第九?他不是和端王一气的?怎么还去给何大学士的人说话?”
沈浣画一笑:“老九才十六岁,三哥常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从前的老敬王的事与老九无干,老九和他父亲一向不对付的。”
沈浣画口中的“老九”小敬王萧纡此刻刚从端王府出来,端王没有出府送这位侄儿,自坐在书房半晌没有言语。
门帘一动,一位身着盘金锦绣裙子的美人儿袅袅娜娜走进来,媚眼如丝请安道:“王爷。”
书房里侍候的小厮叫了声“七娘子”就退下了。
端王还不到知天命之年,但是老态毕现,似乎久病不愈,面色发青。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得力幕僚道:“你来了?”
“妾不明白,王爷为什么这么做?”
端王冷笑:“我得找个台阶不是?”
“这台阶不稳当。敬王出面了,您……”
端王轻笑:“我就驴下坡,反正证据不足。”
七娘子轻整云鬓:“您这么做,太皇太后怎么想?”
端王沉默了半晌说:“不管太皇太后怎么想,叫何叶闹起来,我在一旁看乐子,不好么?”
回府隔了近一个月,八月节前后沈浣画才敢进宫,这日回来忽然叫思卿隔日同自己往宫里去。
思卿本无封诰,进不得宫。可沈浣画自幼出入禁中,太皇太后和定安贵太妃都极疼她。沈浣画进宫时说起自己这位刚刚回京的小姑,定安贵太妃便说要见见思卿。思卿本一万个不愿意去,求沈浣画道:“好嫂子,你就说我病了,我不去了罢。”
沈浣画自然不依,三房四房兰字辈的堂妹们又轮番来向思卿反酸,抱怨沈浣画偏心思卿,思卿被这群婶子堂妹一激,才答应沈浣画同她进宫去。
思卿打定主意进宫就装憨,头一次进宫头也不抬四顾,只管盯着领路黄门的脚跟走路。
进了颐宁宫行了大礼,太皇太后和定安贵太妃倒是都很慈和,也没人问起她在南边的事,捡些家常说着。思卿抬头偷觑,只见太皇太后戴着金丝冠儿,穿花青百子缂丝袄儿、玄色妆花裙子。一旁的贵太妃却是一身素打扮,月白绉髻,只在杭罗褙子外面加了一件闪缎比甲。
沈浣画时不时接话凑趣儿,思卿垂头微笑一言不发。熙宁宫里焚得檀香味道太重,她只觉得脑仁儿发酸,对殿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倒是一身素衣的定安贵太妃拉着思卿的手不放,又夸她皮肉,与她一只羊脂玉镯儿。
“你这样喜欢叶家丫头,就收作闺女罢。四丫头嫁了,静悄悄的。多个闺女,也热闹些。”太皇太后忽然谓定安贵太妃道。
思卿还没反应过来,就木偶一般被沈浣画拉着一通行礼谢恩。思卿还别扭着不知如何称呼,小黄门便进来禀报:“陛下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萧绎穿着淡青色团纹衫子从屏风后面大步走出来,向太皇太后和贵太妃一揖:“皇祖母,小娘娘,”又笑道,“五妹妹也来了。”
思卿仍然发呆,被沈浣画拉住行礼,萧绎便示意不必多礼,太皇太后笑道:“你来的正好,这不,你又多了一个妹妹。”
这下萧绎呆住了,看了沈浣画一眼,口里故意说:“这是……沈家妹子的亲戚?是老国公夫人家里人?”
沈浣画会意,笑道:“我母亲家已没人了,又几房极远极远的亲戚,早就不来往了。”
萧绎这才佯装道:“我瞧着……倒像是五妹妹的夫婿。”
太皇太后笑道:“不错,这是叶端明的丫头。皇上你瞧,她和叶端明家小子长得多像!”又问思卿,“你们兄妹是双生么?”
思卿摇摇头,沈浣画笑道:“她兄长长她好几岁呢。”说完推着思卿坐到贵太妃身边,思卿虽然浑身别扭,但贵太妃确实是个极和气的人,说话又温柔,思卿才暗暗松了口气。
众人说着闲话,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太皇太后起身去礼佛,又嘱咐沈浣画姑嫂多坐坐再去。众人送出仪门,萧绎陪太皇太后同去。
待送了太皇太后和萧绎,在沈浣画催促的眼神下,思卿沉吟半晌,别别扭扭叫了一声“小娘娘”出来,再度离座下拜行礼。贵太妃自然十分高兴,赏赐了各色首饰尺头。
傍晚时分沈浣画思卿姑嫂才和贵太妃作辞,贵太妃便嘱咐她们常来,口里说:“四丫头出嫁,我心里空落落的。先头皇后没了,宫里也冷清。你们常来,我心里高兴。”
两人出了颐宁宫,有黄门引路,路遇一位严妆华服的丽人,头戴垂珠特髻,沈浣画连忙拉一拉思卿,退到道旁行礼:“何美人金安。”
思卿跟着行了礼,只听那位何美人笑道:“我当时谁家命妇这时候还没出宫,原来是叶大娘子。这位是……”
领路的黄门官赔笑说:“这是叶相的女公子,方才贵太妃已认作义女了。”
何美人“哦”了一声,面上流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又似乎松了口气道:“叶小娘子真真是个冷美人儿。”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出宫了。”沈浣画淡淡地道。说完不待何美人发话,又行一礼,拉着思卿走开。
“何美人的衣裳倒是好看。”沈浣画对领路的黄门官道。
黄门官干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五姑奶奶说的是,太皇太后也这么说呢。”
出宫上了叶府的马车,思卿问:“何美人是谁?”
“何适之的侄女儿,先头皇后的堂妹。”沈浣画答,“先皇后孝没满呢,就穿得这样花枝招展的。从前先皇后还在的时候四处说她们姐妹情深,可见果然情深。入宫这么久还是美人,还妄想一步登天做继皇后。”
思卿不意温柔的沈浣画也会用这种口气评价旁人,却不知道当年这位何美人先臆想今上对上阳郡主有意,竟然教唆先皇后撮合上阳郡主与早已订亲的沈江东成亲,中间闹出不少故事。
思卿原以为定安贵太妃认自己为义女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谁知虽无封诰,定安贵太妃却认真起来,几次三番叫思卿进宫,又让思卿陪同往西苑赏秋。思卿与沈浣画商议过后又做了弓鞋、备了礼物,进宫拜谢了。
如此一来,府上的人待思卿都是十二分的客气,与思卿往来的帝京官宦女眷也多起来,四太太也不敢再招惹思卿。
沈浣画和三太太为她高兴,那自不必多说,思卿那位待受官的嫡亲兄长叶兰成生性寡言少语,在叶府活得像痕影子,也替思卿暗中松了口气。只有叶端明还有另外一番心思,对此喜忧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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