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离开
盘龙渊下,绝魂河边,一棵棵古木生长无序,肆意扭曲。地上野草杂花随风牵动,闲闲摆腰。
整个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即使在太阳升至最顶端时,阳光也难啄透那深渊上方的雾气。
远处看,这层雾气是静止不动的,就像给荒凉的土地覆上了一层野狼的皮毛。
然而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人猎得如此数量的野狼,并将其剥皮平铺于仅有几簇小树的荒地之上,只为展示勇武?
所以好奇的人们走向了它,意欲看个究竟,却在还尚未走到雾的中央,便被脚下以至面前那一具具全身呈不正常颜色,或绽着皮肉或露着骨头的尸体吓得转头就跑。
所有的尸体,朝向几乎一致,分散却各有不同,差不多都背对着雾坑处。然后便就那样,直挺挺地砸下,覆面于地,陈尸其间,化为极不规则的一部分。
当然,也有人见惯了这种场面,甚至习以为常。他们往往避过众人单独行动,先颇为忌惮地看着微微翻腾的雾气,然后拿出装在篓子里的某种毒蛇喜爱的猎物,以刀刃割颈为其放血后,置于陷阱中。
等到察觉那雾稍有一丝不对,他们便飞快地起身往回去跑。所以对这当地以捕蛇为业的人来说,基本不被蛇咬毒发,活命的概率略大,算是一个很好的谋生手段。
但对于另一波人来说,便就没这好的运气了。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是赶路的流民。
如今是荒年,人命不值钱。在将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嚼试个遍后,大地早已没有什么绿意。
都说饥饿的蝗虫为了收到绿植的召唤,可以彻夜不停歇的前行。这群饥饿的人可以依靠意志却只能凭着意识,判断哪里有能吃的东西。
可是面前的天地虽然宽阔,却终究败给了一马平川的历历在目。尤其是极目远望后,那萧条的黄土夯成的荒田片片,让人快要没了念想,心生绝望。
他们夜以继日地期盼着掌心中磨得锋利的石瓦能够派上用场,饥饿驱使着凡能走动的人不敢停下脚来东张西望。
就像大群迁移的食素动物,害怕脱离群体便被身后跟随的肉食动物扑杀。
便只能择一个地方,随着盲流。然后直到有人眼尖地发现远方一簇簇绿意后,他们追逐而去。
尚待来不及发出喜悦的感慨,灵魂已经粘在肉体上,共同被饥饿俘虏,驱使着他们走到那里,眼睛中只剩野鼠,草茎和树皮。
就这样凑近了,后方的大部队亦同样得到了消息,正在加速赶来。他们有的争抢起野鼠来,有的用磨得锋利的石瓦收割树皮,挖掘草根。根本没人去关注不远处那灰蒙蒙的雾,在夕阳斜下去后,变得越发深邃浓郁。
相比每逢喊杀时群马践踏后的凶煞狠戾,却因为少了几分烟雨的刺激,便很快被尘土掩埋。只不过,不同于拼杀后的血雾沸腾,土块与断尸一起,经烈日蒸发,散出令人窒息的气味。这里的雾,它是没有气味的,甚至它的颜色,都是配合着周围颜色的变化,调整不同强度的灰。
每逢阳光退去云层时,夕阳遁回山下,它才会肆意疯长,盖住那一簇簇草木绿植。
那些隐藏于深渊中的游逸群族,受到喜爱食物散发出来的气味吸引,便会慢慢借着巨树攀引上来。
当然,要是在雨天,这里的雾气便会散了。没了喜爱食物散发的气息吸引,毒蛇们也懒得向上去爬。
而当前是,夜还尚未来临,却早有星子闪烁微光,况且很不赶巧,此处先前投放了野鼠。所以若还毫无察觉继续留在此地,这一波逃出者必定寥寥。
可放眼八百里外,风景独这边尚有看头。因为再往前走,便出了迷雾的保护范畴。
这些人难得寻着此处,即使看雾慢慢出现,亦只是紧紧聚在一起,报膝而卧。
像是察觉到危险将要来临,人群中穿着还算体面的林大看着雾气大量升起,继而弥漫后,面上陡然一变。因为听觉异常灵敏的他在其中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
情况紧急,他赶紧起身将消息放出,然而被其说动,一起离开的却只有一个。毕竟没人舍得放弃这么大一片可以挖到足够草茎抚平肚饿的地方。
有人甚至直言道不会离开,真来什么也不过是他们这么多人下腹的吃食。
林大无法,只能拉起那唯一愿意跟他一道离开的女人,加速逃离了此地。再然后,似乎时来运转了,两人因在路上救了一名老者而小发了一笔横财,于是商量着开了一个茶馆。然后,朝夕相处间,二人互有好感干脆结成了姻缘。
同年,这个家庭出现了新人。后几年,又多添了几个。然灾荒仍在继续,甚至越来越严重,他们家的茶馆已经不复存在,几亩薄田亦被征去。
而且,本是要去征丁入伍,但林大望着两三个尚没膝盖高的孩子,这时离开要他如何安心?于是只好忍痛联系了当地某个官家私办,专门接收孩子且价钱合适的江湖门派,用长子林虎换了三年免役半串铜钱。
就这样,六岁的林虎离开家门,跟着同般年纪的孩子们在一个凶神恶煞腰缠马鞭的壮年汉子的看管下安静地走着。
期间,自从看到一个同龄的孩子由于哭闹几声便被身首异地后,他就不哭不闹,连草鞋磨破了脚板也不敢哼哼。
即使那天真的走累了,让他回忆起家中模样,想要歇息时,林虎便会偷偷摸一下临行前母亲塞在怀中让他藏好等没人再吃的那块饼。
他们这一行,大约五百来个孩子,等步行有半月余,去往训练所后,从其他地方接收过来的孩子亦有几百来号,总共加起来近三千余人。
随后,这些孩子被分别安排到了一所二所。而其中尢为二所人最多,死伤概率也是最大。
林虎则被送往一所,因为他家里人虽当面只收了半串钱,但其实私下,却又孝敬给对方一串半的铜钱买酒。
冲着钱币是朝廷官窑铸造的,份量十足的面上看,这一对夫妇还是挺上道的,而且也不是卖孩子卖得特别欢快的那种人,办事的收钱后便勉强同意了照看一下林虎,更是在到达目的地后将他的名字划入只有三百来人的一所当中。
如此,算是仁至义尽,至于今后他能不能活亦是能走多远,那便听天由命的。
毕竟,这里是培养新血的训练所,即使身在一所,淘汰率也能达到一半以上。
若是淘汰下去,再不幸被胜者点做奴仆,切舌断脉,那这辈子就真完了。不过好在这个试验,是在十三岁时完成,对于六七岁的他们来说,尚有缓冲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