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灭
“我要你手中的剑。”
“来取。”
高手与低手的区别就在于,尽量言简意赅的直奔主题。
赵鼎屏气凝神,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并不断用双手握紧那柄巨剑。
此剑虽大,却精致得很,薄而质正。
尽管只是羸弱的弦月微光,也映得寒光片片。剑身之上有多处镂空,并不规则,却毫无突兀之感。镂空之处,仿佛鬼斧神工,恰似与剑身浑然天成。
剑刃两侧又抻出十多根倒刺,亦宛如就是从剑身上长出一样,看不出一丝人工斧凿的痕迹。轻风拂过,自剑身镂空之处,发出隐隐鸣声,只是微风拂过,仍让人感到自己的心脉被那隐隐之声撕扯。
为首的鬼面者似乎并不着急动手,他在等待,不知在等待什么,就是在等待。
正在此时,一大群黑衣之人自庭院拱门及院墙之外翻身过来,聚集在院子里。
这群人稍作整顿,皆对鬼面者身后二人略一点头。那二人即刻会意,对为首鬼面者轻轻“嗯”了一声
为首者略一颔首。
虽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赵鼎即刻明白了“嗯”的含义。余杭赵家,全府上下八百余人一夜之间竟只剩三人。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但每一个字都宛如虎口钢刀剜在赵鼎心上。
赵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着,不再那么沉默。
“我赵某行事一向磊落,如今全府被屠,遭此横祸,竟只是因为你想要我手中这把‘凄’!”
赵鼎神色凝重,双眼已布满血丝,愤怒的火焰令他满面通红,太阳穴处青筋毕暴显露着狰狞。
高手对决,只是微弱气息的流动,便可知道对方的实力。
可怕的是,赵鼎竟完全感觉不到这三人气息的流动。
即使内心的痛苦已令赵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赵鼎也不敢贸然出手。更何况身后,还有孱弱的妻子以及妻子怀中被惊吓到失声的儿子。
为首者还是不急着动手,还在等待。
“这把剑,不叫‘凄’,叫‘吼’。也不是你家祖传,只是有幸为你祖上所得。”
为首者冷静地说道。冷静得令人感到冷漠,冷漠得令人寒意顿生。
“你敢把面具摘下么?!”
“不敢。”
“为何?”
“愧于见你。”
“故人?”
“不是。”
“不是故人,为何愧于见我?”
“夺剑、杀人。”
“倘若赵某将剑双手奉上,可否放我妻儿一条活路?”
“不可。”
“为何?”
“你不会将剑双手奉上。”
“今日一战,若我失利,阁下可否放我妻儿一条活路?”
“不可。”
“为何?”
“愧对令妻儿。”
“愧对为何还要干净杀绝?!”
“为了,减少我内心的愧疚感,只有灭你满门。”
“只为抢一把剑?!”
“只为抢一把剑。”
“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得如此假仁假义!”
为首者沉默了一会。死寂的夜空,凉风寒月之下,随风摇曳的衣尾,以及他那消瘦的身形合在一起,显出一种格外的凄凉。
“说到被抢东西的话,你所被抢的和我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说到家人内眷被杀的话,你府上所死之人和我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这一切只是因为,你我都曾拥有你我能力所不能保护的东西。”
“我的,已经失去了。你的,即将失去。怨天尤人,只能够凸显我们自身的可笑……”
……
凭空一声炸雷,隆隆不绝。
天边的寒月已被翻滚的密云遮掩。
狂风大起,骤雨已至。
为首者并不为所动,依然双手背于身后,一动不动。
他身后的二人,以及二人身后的那群蒙面者,也都屹立不动,静待事态的发展。
一道电闪霹雳而下,将整个天空照得宛如白昼。
还未听见后续的雷声,赵鼎已展开了攻势。
“獬豸嗥!”
赵鼎双手握剑改单手持剑。
双臂展开,以内力倾注右手剑中,剑身产生强烈的震动,凄吼之声,自剑身镂空之处尖锐嘣出!
赵鼎周身宛如瀑布的暴雨顷刻化成击岩的巨浪四处迸射,院内的石砖也随之颤抖,离地、断裂。
三人身后那群黑衣人已有十几名内力不济者倒地暴毙。其余之人大多也都被震得严重内伤。
为首者依然背着手,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獬豸怒嗥!”
由“吼”发出的声音变得更加凄惨、犀利、尖锐。那群黑衣人渐有不支,皆以剑支地支撑身体。接着又有十多人倒在地上。
为首者身后的二人,也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为首者依然纹丝不动,只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做单手结,顿音吐字:
“水道四:盾!”
在赵鼎与为首者之间,雨水迅速停滞逆流聚拢凝结形成一面略微倾斜一人高,上宽下窄的水盾,盾面呈现浪形,盾面的波浪,正是由于抵御分化“吼”发出的音波所致。
“异域道术?!”
“异域?只是中原之地逐渐失传了而已。”
“你到底是什么人?!”
“坏人。”
“逆鳞龙啸!”
赵鼎见此前招数并不能伤害为首者遂挥舞手中巨剑引动气流撞击爆发穿越“吼”身镂空,化作一声声凄厉的龙吟之气在暴雨中窜行,越过水盾冲向盾后。
为首者解开单手结,水盾顷刻坍泄。手结化为手剑
“鸿钧”
“吟”的一声,自为首者身后飞出一道青芒,青芒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弧线定住,待定住才看清,一柄剑。
为首者还未动,停在半空中的鸿钧剑已经开始剧烈的颤动。
倾泻不止的雨水被颤动的剑身迅速弹开,在雨幕中形成一道别样的风景。随着剑身的颤动,“吟吟”之声延绵不绝。赵鼎挥出的声浪即刻化为乌有!
赵鼎手中的“吼”也开始与那把剑产生强烈的共鸣,赵鼎将全身的内力皆倾注于右手之上以遏制“吼”的震动,然而随着赵鼎倾注内力的加强,“吼”的抗拒愈加强烈,赵鼎一只手已经握不住剑又以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你那柄剑竟然可以左右我手里的剑?!”赵鼎表现得相当惊愕。
“世间的兵器,分为有魂与无魂。你我的剑,皆属于有魂之剑。你手中的剑,之所以会和我的剑产生共鸣不受控制,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旧友,甚至于,比和你还亲呢。”
“废话!什么有魂无魂?!”
尽管赵鼎依然嘴硬,但是内心深处已被强烈的恐惧侵蚀。除了傲剑山庄庄主王坤、魔教教主仇恨天等超一流的绝世高手,放眼天下武林,能够出其右者,凤毛麟角。
而眼前这个看身形也就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竟然逼得他毫无还手之力,简直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而来人,似乎又是志在必得……
再想到自己幼承庭训,尊师重道。待人以宽,循规蹈矩,万事绝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如此这般,小心翼翼,到头来却遭此横祸,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
念及此处,不禁悲由心生,怨恨上苍之不公,那些曾被其奉为立命根本的道德信条霎时间变得苍白无力宛如一文不名的破烂。
想得越多心理越脆弱,没过多久赵鼎的意志已经彻底崩溃了,万念俱灰毫无斗志。
然而行至此处,赵鼎心中依然挂念妻儿。以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
“鄙人,甘愿受死;此剑,双手奉上。可否,可否放过贱内与犬儿……”
赵鼎的眼睛变得浑浊,瞳孔不断扩散。就像一个将死之人临去之前的绝望。
为首者等待的,就是这一时刻,对方的心理彻底崩溃的一刻,不战而屈人之兵,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可。”
听到这一句承诺,赵鼎霎时间仿佛万斤巨石放下心头,浑身感觉轻松。浑浊的双眼开始转为昏黄、黯淡、默闭。
一线青光击散途中雨水直奔赵鼎心脏而去。
一道红瀑,浑着雨水。
鸿钧穿透赵鼎的胸口,流线地转了个弯,又回到为首者头顶上方。为首者再一伸手,“吼”已飞入他的手中。
见到赵鼎已死,赵鼎的妻儿即刻扑倒在赵鼎的尸体上嚎啕哀哭。
为首者看了一眼伏在尸体上的赵鼎妻儿,将手中的“吼”向右轻抛,右侧之人顺势接住。说道:
“如今已得化蛇、飞廉、吼三剑,倒还顺利。只怕其余之剑,未必如此轻松。”
为首者略一颔首,冷漠地说道:
“撤”
转瞬之间,三人宛如三道流光消失在夜色雨幕之中。
那柄鸿钧剑在空中再次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继追随而去。
弧线所向,赵鼎妻儿的哭声,戛然而止……
余杭赵家,延绵十数代威震武林,只因这一柄剑,如今惨遭灭门,也只因这一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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