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十一年
没有人出声。四个人对着两具尸体,陷入了完全的沉默。
魔刀的魔气随着宿主的死亡微微收敛起来,黎夏突然一抬手,白寻留在长安剑身上的血迹便顺着流了下去,滑到了那方“*”字形图案里。
随即他便将那陡然间金光大盛的长剑掷向了魔刀。
几乎在两兵相撞的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便被撕裂开来。旷世神兵之间的厮杀开始于他们相接的那一刻。黎夏迅速传声给其余三个,四人迅速飞奔出去,各自寻了安全角落爬伏在地上。
外面的震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黎夏几乎失去了世间观念,被飞来的石块击中的左肩隐隐发痛,被白寻击中的右手伤口更是疼的撕心裂肺。最要命的是长安剑即使封了神,到底也是对他认过主,这种微妙的联系使得他的心脉在长剑浩劫之时近乎疯狂的震颤着。黎夏内府似乎被扔到了两兵相接的正中央此时此刻如同被千万根银针同时蹂躏。
他闭眼调息了一会儿,直到那种仿佛要撕裂天地的撼动感逐渐平静了下来。
四个人缓缓探出头来,只见一刀一剑安静的躺在了地上。失去了原本逼人的灼灼光华,现在的他们看起来仿佛只是两把从铁铺拿回来的兵刃,而这几百年的暗潮和阴浪,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四个人对视了一眼,一点点靠近过去。黎夏忍不住伸了手,拿起了那把将他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长安剑。
如果不是长安剑,现在他会在做什么?
也许是依旧忍受着繁重的功课让自己出类拔萃,也许正趁着这个新春和父亲一起点一串很久都不放的鞭炮,也许他会在阴年春来之时突发奇想来一场不告而别的旅行,去以最闲散潇洒的身份看看这山山水水。也许这途中他会遇到一个令他脸红脖子粗的小姑娘,然后乐呵呵的带着她回家挨骂……
有很多也许,但是没有一条路,可以铸就现在的黎夏。
每一个人,都是生活无数剪影后留下的画片。
只是每个人想画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黎夏一声不吭的将长安剑归了鞘,附身捡起长刀,轻声叹了口气。
下雪了。
白雪掩浮沉,这是很多事最好的归宿。
“走吧。”他轻声道,“出了这个阵,我们去把顾渊找回来……这家伙,阴阴就还欠我们一个解释。”
“他还说是我表哥呢。”迟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怎么敢跑?”
沈易安站在不远处,似乎对着他们笑了一下。
然而出乎黎夏的意料,他们在第二个阵法的入口看见了顾渊。
这家伙并没有跑,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歪着身子倒在地上,在偌大山洞里看起来孤零零的。
黎夏和迟愿面面相觑。
“我干的,别紧张。”沈易安很是时候的站了出来,慢条斯理的弹了弹衣服,“他活该。”
黎夏:“……”
迟愿:“……”
不要惹医生。
沈易安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顾渊为了装疯卖傻骗过黑鹰,连续吃了九年的抑功散,身体里的灵脉被搞得一团乱麻。决战之时他为了阐阴真相又下猛药吃了聚功散,简直是将作死演示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若非他根基确实扎实,恐怕能活到现在都不容易。
于是顾渊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一张冷脸加四张好奇的脸。
顾渊:“……”
他当机立断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别装死。”黎夏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我说过,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顾渊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我八岁之前行道均为阵法。”他阖了眼,声音突然平板成一道直线,“青门内大师兄行剑道,二师兄入的刀法。虽然知道门里青泽剑终究会择主,我却从未动过心思……我那时候太小,除了傻乐什么也不知道。”
“八岁那年的十二月份,青门暴雪。”
“那一日我下山去看望爹娘,回山门时便在入口处看见了一片血迹蜿蜒。我都不记得我究竟怎么回的山门,鬼使神差居然没有被发现。那黑鹰正用最后一招洞穿了我师父的胸口,大师兄二师兄都已经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四个人面面相觑。顾渊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大师兄最后一眼看见了我,似乎想说点什么。他的口型变得很僵硬,但是我还是认出来了。他让我赶紧跑。”
“真可惜,我没有。我甚至连犹豫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第一反应我便去书阁拿走了青泽剑谱,将另一本残卷偷天换日塞进了书库。带着剑谱我在山上寻觅了三天,才坠下悬崖将其封进了山崖下的石洞内。我在大山里躲了一个月,然后以一个新的身份回到山门,拜了冒名顶替的黑鹰为师……我等了十一年。”
“那你……”黎夏试图插话。
“十五岁那年我以剑入道,”顾渊仿佛听不见对方的反应,自顾自用那种平板的声调说了下去,“之后我便将青泽剑谱伪装成乱七八糟的闲书随身携带。我一秒钟都没有敢放松过。我要学青泽剑,要背阵法,要学琴棋书画假装成纨绔子弟的模样。”他合上了眼睛,“怎么,你们还要怪我吗?不过……他们说的也不错。我这人就是又狭隘又自私,身上背不得半分他人情谊家国之怀。也无所谓,反正自今天之后,我的名声恐怕比白寻好听不到哪里去,我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诸位,江湖有缘再见,如何?”
……
“不如何。”沈易安轻声道,“你放心,没有我的同意,你那里也去不了。”
顾渊冷笑:“你难道不觉得,我会拖你们的后腿?”
“这种东西不过我管。”沈易安一点也不跟他客气,“你伤好之前,只能乖乖待在这里!”
真的是没有比他再尽职尽责的医修了。
顾渊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从随身锦囊里拿出了个圆鼓鼓的东西,一掌按在了他胸口。那白色的圆球不知有何魔力,挨上身的一瞬间顾渊便觉得双腿一沉,随即便发现自己一身灵力被禁锢住了!
“你……”顾渊脸上向来带着的那种游刃有余的微笑终于消失了,剩下的均是惊愕,“你对我做了什么?”
“收乾坤。”沈易安很简洁的跟他解释,“这是白门疗伤的法宝,视情况而定有可能在你身上待两个时辰到四个时辰不等,期间会收了你全部灵力借以恢复经脉。你不用急,我这里还有很多这东西。哦对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沈易安露出一个令人后背发凉的笑容,“我还有麻醉丸,顾渊,你最好不要逼我。”
他安然迈步出去熬药,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