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多事之秋
“藏珠姐姐,老夫人惦记你,怎么还没带泉哥儿过去,让我来看看,呀,鹿肉。”
来人正是点绛,她还没换衣裳,仍旧夺目,这会儿几个人都酒兴正酣,蔺赦眼尾浮红,眼若烂星,更添风流韵味,此刻火光映面,手执酒盏,扰乱点绛心湖,惹得她粉面含春,好似也饮酒一般,又羞又娇,不住暗送秋波,偏偏蔺赦心如磐石,不为所动,沈馥又生怕点绛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连忙起身,又吩咐软玉去取来酸梅汤,漱口醒酒后才开口道:“这两位如今也是泉哥儿教书先生,我招待时有些忘时,这便去正院,莫要让祖母久等,如何?”
话音刚落,沈老夫人身边的重峦便提灯而出,携宁,周芸母女乃至沈琛,鱼贯而出,沈馥脸色微变,霎时间就想通透一切,这哪里是来找她的,分明就是沈老夫人拗不过点绛,要把人送到蔺赦身边!
这会儿外头稀疏落雪,软玉自撑伞,蔺赦宋衿带来的小厮也不忘伺候自家主子,蔺赦对这群人视若无睹,宋衿却不得不起身行礼:“见过姑父,沈老夫人,藏珠费心招待,这才耽误时间,还望沈老夫人莫要见怪。”
沈老夫人当年就有心把自己的外甥女携宁嫁给自己的儿子沈琛,偏偏宋行云下嫁,宋家霸道,携宁为自己儿子不嫁反被诟病不知廉耻,因而她对宋衿自然也没什么好感,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对宋衿主动问候,她也只垂眼,装作年迈未曾听见,沈琛对自己这个乘龙快婿却颇为喜欢,视线扫过鹿肉越发欣喜,深感沈馥会拉拢人心,开口道:“你与九皇子皆是贵客,藏珠费心照顾也是应该,这也是许久不见她,这才刻意来找。”
他这番话安抚沈馥,宋衿深知绝非如此简单,宋家和睦,他虽未见过后宅罅隙,却也知晓来者不善,索性开口,替沈馥赶人:“姑父说的是,家父也时常惦记藏珠,决意年后商讨婚期,这才让我时常来访,其中深意,想来姑父格外清楚。”
沈郁因脸上伤势本不愿见人,若非听闻蔺赦宋衿二人来访这才出门,因此又被沈老夫人训斥不说,偏偏这个时候宋衿又当着她面言明婚事,便格外诛心,她藏在面纱下的嘴唇死死咬紧,看着挺身而出维护沈馥的宋衿,眼里满是不甘。
蔺赦手指反复摩挲杯壁,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全在沈馥身上,却不动声色,而另一边的点绛则因此更加痴迷,浑然忘记眼前人是那位容华郡主惦记之人,眼巴巴凑过去就想给蔺赦斟酒:“九皇子……”
她媚眼如丝,蔺赦不为所动,甚至直接避开她递过来的酒杯,面色冷凝,沈琛看着这副情景不由心中恼怒:点绛这个没什么眼力见的混账东西,皇子那也是能随意亲近的人吗?真是要害死沈家众人!
“沈大人,为何回回你后宅不宁,都能让本皇子遇见?古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敢问沈大人,家不齐,何以治国?难不成沈大人处理朝政时,也是这样一团乱麻吗,倘或沈家缺个贤内助,想来父皇会很乐意为沈大人换一个。”
蔺赦轻飘开口,语调慵懒,他遍身玄色衣裳,腰间也坠黑玉,此刻面色冷冷,平添威严,打压点绛不算,还将锋芒径直指向周芸,周芸心头惶恐,深知以蔺赦的本事,想要换掉她并非难事,登时便开口维护道:“藏珠本也是好心,泉哥儿毕竟是咱们府中唯一男孩儿,多花心思是应该的,倒是点绛,快快回来,你母亲出身书香世家,你可莫要给她丢人。”
携宁闻言,目噙水色,端得娇弱可怜,偏又上前拉扯点绛,口中说道:“还不快回来,天家人固然龙章凤姿,你有心倾慕,怎可耍小孩儿脾气,快快回来,你比不上你藏珠姐姐,莫要这般。”
沈馥含笑看这两人表演,神情恬淡,雪又大起来,她有些冷,抬手稍微紧紧大氅,指尖拨弄着汤婆子上的流苏,呵出口白气,点绛却不依不饶,挣开携宁搂着沈馥胳膊撒娇:“藏珠姐姐,你快帮帮我,母亲总是将我当做小孩,我好委屈。”
“那便委屈着,携宁姑姑为人温婉纯良,知书达礼,若非你不是小孩,这般冒犯皇家,可是要治罪的,九皇子不计较,也是看你年纪小,不忍心,还不快快谢过九皇子?”
未曾想,沈馥开口便是教育,脸上表情更不似作伪,手指轻戳点绛额头,满脸疼爱,看的携宁等人纳罕不已,但点绛却因此更加不甘,又要开口,沈馥却转头看着沈琛,含笑道:“父亲,庄子上送来的消息,我也有所耳闻,是不是齐姨娘怀的是男胎?泉哥儿可算要有兄弟做伴,是也不是?”
一语激起千层浪。
周芸不敢相信的看着沈琛,满面惊诧,这些日子来,他许久不在家,虽说也知道庄子上有养着几名姬妾,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么短的日子里,就有人身怀有孕,偏偏还是个男胎,府中一个沈泉已经颇为麻烦,再添一个,她要如何?
沈琛正要开口,偏偏这个时候宋肇的声音从后传来,惹得他骤然回首,但见宋肇朝服在身,身上梨花春酒香浓郁,是天子常饮的酒液,这份圣恩,令沈琛眼红羡慕,偏又无可奈何,宋肇石青大氅,恍若看不见沈老夫人等人,径直走到沈馥面前,视线掠过宋衿蔺赦,颇具威严,两位郎君纷纷严肃起来,半点不敢胡来,只听他开口道:“许久未曾来沈家,当真恍若隔世,霈平,小妹尸骨未寒,你可莫要亏待藏珠,烛照、九郎,同我回宋家,九郎今夜便留宿宋家,莫要打扰沈大人。”
沈老夫人面皮抽动,心中大怒:好个宋肇,什么尸骨未寒,他幺妹宋行云死了十几年,早就化成灰,分明就是针对携宁来的,宋家人,好生霸道!
蔺赦宋衿颇惧宋肇,当即拱手称是,纷纷从沈馥面前离开。蔺赦却仍旧不放心,路过沈馥身边时,目不斜视,低声道:“倘若有事,令软玉寻我,莫要为难自己。”
沈馥无言,蔺赦也只当她默许,宋肇临走,眸露冷色:“待到过了初八,我来接藏珠去宋家住。”
赤裸裸的威胁,可却无人敢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肇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而经过宋肇这么一折腾,本来想为难沈馥的那几位纷纷没什么心气,沈琛更是心情不佳,索性扶着沈老夫人转身离开,冷声道:“明日你去接齐姨娘来,莫要耽误。”
这一日,也就这样过去。
次日庭中积雪,天光相映,分明还未彻底天亮,却如正午一般刺目,软玉芳主两人伺候着沈馥起身梳妆,松亭早早换好衣裳伺候,就等着沈馥动身,桌上碧梗粥绿莹莹,白瓷盘里几个豆腐皮包子,沈馥用餐毕,又饮茶漱口,软玉捧来瓷盂接下,她才开口:“庄子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来一回也得折腾一日,说不准就要留宿,软玉,你稳重,留下来看家,倘或有事,你应当知道如何处理,松亭芳主两人同我往庄子上,可有异议?”
这话本也妥帖,软玉深知芳主松亭二人出身不同,往庄子上本也不是轻松差事,带她们更稳妥,当即也不说什么,只替沈馥送上大氅汤婆子,又细细打理过,送三人出门。
“姑娘,这齐姨娘在庄子上还能有孕,想来必定不好相处,倘若她心思活泛,当如何处理?”
车马摇摇,这会儿正是清晨,外头没什么人,车轮碾过青石板上薄雪,吱呀作响,车厢里头,芳主颇为担忧,沈馥却巍然不动,合眼依靠软枕,半晌才开口:“这事儿轮不着咱们费心,于争宠上,齐姨娘的确拔尖,就说咱们沈家庄子,少说也有五六个,每个庄子上,少则一人,多则三人,她能脱颖而出,肚子争气,自不必说,但毕竟不在正院那位眼皮子底下,接来府中,能有什么大风浪,还未可知,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该操心的。”
上辈子这时候并没什么齐姨娘,倒是庄子上无辜死人,沈馥倒知道,但却记不清那姨娘姓甚名谁,因那段日子,沈琛正借口她有错失仪,强行退掉宋家婚约,她手头一团乱,也没心思关注,现在想来,应当周芸有关,指不定就是这齐姨娘。
主仆三人不多言,马车一路出城门,却有轻骑悄然跟从,芳主松亭只顾前头,浑然不知车后事。
这安置齐姨娘的庄子在山上,临到山脚,马车就上不去,松亭搀着沈馥下车,那马夫怯生生,又忠厚,不知如何处置,待问沈馥,又觉这姑娘神仙般人物,不敢造次,沈馥远望山峰翠色隐约,雪痕斑斑,只觉许久未见这般天地造化,心情愉悦,又见车夫这般质朴,当即笑道:“天冷,你莫要在此等候,明日辰时来接即可。”
言毕,她不多言,车夫从车上解下三匹马,那四驾马车便缓慢、而坚定的朝远方去,沈馥含笑,翻身而上,松亭口中呼啸,几人策马入山。